秦歌那一百两银子,青羽已经还上一成了,本来还可再多还点儿的,但总要多留些银两做本钱——何家扇坊,要大大地扩张呢。工坊像国家一样,往往越扩大、越昌盛,扩大之后管理不过来,结果像瘸脚骆驼一样烂死的,不是没有,但在创始阶段,总要往大了走,困守一隅是没有前途的。
秦歌哪里看得上这点儿银子,并不要青羽还。青羽硬给,他也只好收下了,转买些细巧吃食、玲珑玩意儿,青羽没那么多空闲招呼他,反而是依依长袖善舞,同他处得越来越熟。
这天,四宝跑进来,他喜欢地直拍手,“青姐姐,云小姐,快去看!秦少爷拿了个魔法棍来,上面有银球,球里还有只小白耗子,跑啊跑的,好可爱!”云贵在屏风边放下书,“嗯?”了一声,四宝最怕他,先没看见,如今一发觉他也在这里,垂手老老实实在旁边站好,“云当家。”三娘跑进来,一把将他往外拉,“这死崽子!没天没地,瞧吵着人家大当家的、大小姐!”一个眼风儿就飞给云贵。
这当儿,何家扇坊的人分成两地住了,春婆子秋婆子、大娘二娘、铁生大宝,留在原来家里做蒲扇的基本处理,二宝三宝过来学手艺,三娘吵着过来,说照顾二宝三宝,顺便侍候青羽跟云水坊的恩人,有事没事老在云贵面前献媚,谁都知道她的肚肠,看见一次就闷笑一次,汉伯很不待见她这样的行径,跟她吵了几次。四宝还小,跟着娘过来,也学不了什么,就帮着他妈跟汉伯捣蛋,气得汉伯吹胡子瞪眼的,云水坊里倒热闹许多。
云贵是素来不理三娘的,当她空气。云心怕弄僵了,拉着青羽笑道:“好,什么银球耗子的?我们去看看。”青羽正欲跟她走,云贵却道:“我跟青姑娘有点儿话说。”
他平常话不多,说一句是一句,云心看了看他,没敢问,就一个人出去了,还轻轻替他们把门掩上。
云贵翻了几页书,再将它合上,“青姑娘,我想了很久,你还是住回何家扇坊去吧。”
“什么?”青羽没有想到是这句话。
“最近街坊中好像有些流言。”云贵道。
是的……说青羽跟云水坊当家的住一起,有点儿不清不楚,甚至说她从引秋坊里被逐走;就是为这个缘故,连谢扶苏也被编排上了;还有人说她想夺云水坊的家产,真可怕。传这种流言的人里,有些叔叔婶婶,都是熟人,看着她长大的,还给过她糖吃呢!该八卦时一样不含糊,双目炯炯,正因为越熟越兴奋。
“对不起。”青羽向云贵道歉。
“跟我没有关系,住出去是对你自己比较好。”云贵皱起眉,好像她侮辱了他。
“可是……依依需要我埃”青羽迷茫。
云贵哑然。是的,整个扇子流程都需要她,但是她懂得什么呢?几天前,就在这个房间,关起门来,云心曾质问他:“你在搞什么?我明明告诉你,只要你先向她施恩,这个傻子什么都肯替你做的,她什么都猜不出来的。”“我知道。”“她有点儿傻骨气又怎么样?顺着她好了!一个老扇坊又怎么样?那几个小孩子,如果可以栽培,正好做我们的人手,不行的话,以后踢走也不迟。可是她啊,全部流程像她这么熟的,再也没有了,引秋坊没在时她就在了,她是个宝贝!”“我知道。”
他知道,但是青羽这家伙知道什么呢?看见她那一刻起,他就看穿了她是什么人,像云心报告的那样,一个傻子。她永远猜不出云水坊的水有多深,趟进来,从此就与云水坊共存亡,要么撑下去,要么有一天身败名裂。他已经撑得够苦,何必又带一个?
他跟青羽翻脸,也许是故意的,把她从门口推开。此刻叫她住远点儿,也是为她好,真有什么事的话……真有什么事呀!也许她可以撇清一点儿。他跟云心已是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但并不一定非得把别人拖下水。
可这傻子不肯走呢!只要有人需要她,她就不愿意走吗?这叫他……叫他怎么说!云贵死死盯着墙上“检书烧烛短,看剑引杯长”的冷金笺对联。冷静,冷静……可是叫他说什么好呢?
青羽目光却被旁边玻璃壳自鸣钟上的钟点吸引了,“哎,时辰要到了,约好去山上看竹子呢!”
做扇骨的竹材很讲究外皮,所谓的“货卖一张皮”,竹材未干透之前,表皮清筠不能有丝毫损伤,否则犹如美人面上生疤,那价值损失多少,就说不得了!为了保证材料完美,讲究的扇骨艺人常常自己亲入山中精挑细选竹林,选好后截成小段,用纸包好携运出山。采伐旺季在冬天,许多未雨绸缪的秋季就去挑货订货了,如今已快入冬,依依说要做批好扇子,那自然该入山去,跟种竹子的山主都已经约好。
“我去叫她。”云贵站起身。
“不,不用了。”那个什么银杖,应该很有趣吧?依依和四宝的笑声,连这个院落里都能传进来,“她很开心,让她玩会儿吧,反正她也没选过竹子,我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