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蒲扇,又叫葵扇,用的倒不是蒲草叶,而是棕榈叶,只有端午割下来,洗净、阴干、压平,才是能用的好叶材。何家历年做这个,自然积下好材料,虽然前阵子破败,大家不经心,虫咬破了些又污损了些,仍余许多能用的,不必现买。
既有了叶子,接下去只要把叶子一片片地拼起来,再把边儿一沿,加个扇把,就能用了,所以许多人家都是自制蒲扇的,若要向店家买,自然是要店家做得精致些,才划算。因此何家作坊自与寻常人家做的扇子不同:
第一桩,棕叶阴得极干、压得极平,且洗的时候就加了防虫防蛀的药水,阴干后格外地防虫耐蛀;第二桩,棕叶拼接前先经过修剪,剪得极整齐,拼接后也格外的密致紧凑;第三桩,沿边时不打马虎眼,用的是青布、白布,细细沿出来,这份手工又能值上些钱;第四桩,扇把儿钉得牢。所用木头原来是用杂木,磨光了涂上清淡的漆、画些吉祥如意的字样或图纹,如今何老头余下许多竹材,便用竹子做了扇把,依然仔细打磨了,倒也轻便美观;第五桩,扇面还用颜色水再画些图案出来,或是胖娃娃、或是莲花红鱼,比素蒲扇又卖得贵些,倘若在扇中再钉一块圆形白布、绣上图案,那便可卖得更贵。
青羽问了何老头买竹材、积压没卖出去的新型蒲扇的本钱,足欠下两千钱。若是素蒲扇,卖给批发的商人,十二钱一把,不算人工,单扣掉材料费,赚五文多;若是直接拿到市面上卖,则是十六钱一把,有图案的扇子自然能卖贵些。青羽算下来,一时赶不及,便先叫做素蒲扇,一部分交给批发商,另一部分呢,可叫媳妇先带着小孩到左面村镇卖一遍,那么做上八百把蒲扇,其中视情形再加些花面的,耗时大概多半个月,可先把债还上,另还买米买菜,最低限度应付了开销,再做打算。
因此这边热火朝天做着,铁生虽然人大手大、心思倒细。那把伞般大的扇子,就是他自己做出来的。用细竹篾套出三层骨、中间再纫进扇叶,别出心裁、结实方便。他做起正常尺寸的扇子来,虽然因为手指粗大的关系要做得慢一些,但活儿可是不含糊,说话时虽然木讷些,但理路是极清的。青羽经他指教,一点就透,不一会儿便可上手,虽然一时也有弄乱了叶子、沿错了布的错误,但大家在齐心协力干活时也都难免犯些错,快手快脚收拾完了,再说说话,光阴倒是过得快。
秦歌来时,青羽脸上抹得乌乌黑,正蹲在灰尘里,跟几个小孩一道儿收拾一大捆蒲叶,动作已经挺熟练了。她看见秦歌来,惊喜地叫了一声,扎着两手站起来,笑道:“可惜没地方请少爷坐了。”
真的,这整个院子里里外外,忙得像战常
生活本就是这样,要么拿出打战的勇气,遇壕沟跳壕沟、遇碉堡炸碉堡;要么到阴沟里腐烂掉。也有些人一生顺遂,至死不遇见任何战役,那是他们福气。而青羽,她是勇敢地跳进任何一道沟里,然后把阳光都带进去的。
“我去引秋坊找你,你坊主说你可能在何家扇坊,所以……”秦歌看着这张乌漆抹黑的脸,终于把旁边的事先丢开,跳脚道,“你糟不糟蹋自己啊?这成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青羽袖子早撩得高高的,就拿手臂随便往脸上抹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脸肯定脏了,但是,为劳动而脏,不丢人。晃着两手、只知道怨天尤人,那一种才丢人。
“你你你,你是这家的私生女,还是你欠这家人的钱?”秦歌一迭声地问。大宝他们乌溜溜的眼睛直盯着他看,青羽怪臊的,只好将他拉到旁边,把来龙去脉又说一遍。
“救扇坊?你当你是仙女下凡呀?”秦歌这么理想主义的少年都开始翻白眼,“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先把材料理清爽,把老样子的蒲扇做出来,卖掉,以后再想办法。”青羽说完这句,又笑着道,“你知道坊主曾经问过我一句话吗?”
“什么?”
“她说:你觉得扇子是个什么东西呢?扇凉风吗?还是摆设呢?我到现在也不能想通:扇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蒲扇,它材料比较普通、制作比较简易,大多数做工、种田的人们,劳累烦热了,拿着它扇一扇,不要多么花俏,只要轻便、结实。老先生加的竹骨,我到现在也没想通道理,所以很多人大概也想不通吧,所以他的新扇不好卖,连扇材料的成本都亏进去收不回来,这就是道理了。”青羽伸个懒腰,“既然如此,先叫他们按老法子做好扇子卖掉,把眼前的债还上,以后再慢慢说吧!”
秦歌看着他们,无话可说。用这种笨办法想救一个作坊,而且是负担如此之重的作坊,怎么可能?头疼!他龇牙,总算想到个两全齐美的主意,“我有事托你,你要帮了我,我能给你一大笔钱——我零花钱只偷得出几两银子,可你这事要办成,我妈能出几百两。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