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这番话有个妙处:如果青羽是他情人,听到这番话,会以为它是说给她的;如果斗篷少女是他情人,听到这番话,也会以为它是说给她的。正所谓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这是一名聪明的公子哥儿全部智慧的结晶。
“姑娘,你如此兰心玉质,何必伤了别人,苦着你自己的心。”秦歌低低道。
斗篷少女呆了半晌,“你乱讲的。”
“我都是由衷之言!”秦歌想也不想赌咒发誓,反正发誓不要钱。
斗篷少女猛地跳上马车,抓住他手臂,“跟我走!”
她力气奇大,这一抓,痛入骨髓。秦歌虽觉得她应该是小罗刹,却不知道她为何到了这里;虽觉得她有敌意,却不知道她为了什么。想张口说话,她劲力一逼,他喉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斗篷少女催着马车夫,“赶车!”青羽拉她,“这位姑娘,你去哪里……”她一挥,“你别追过来讨死!”青羽滚了下去,马车就轱辘辘驶走了。
留下来,一条长街上几个人,目瞪口呆地对望。青羽揉着膝盖,艰难地爬起来,“这人是谁?秦少爷……好像认识她?”
军士们好不容易合上嘴,“总之是身份很高的人*—喂,你要往哪儿去?没了牌子,我们要送你过去,免得别人再抓你,你说不清。你是回秦家吧?还好还好,不太远。”
青羽哪儿认识秦家人?张了张嘴,想说“我要去何家扇坊”,犹豫了一下,低低道:“云水坊。”何家扇坊毕竟在城外,要麻烦别人送那么远,实在太开不了口了,云水坊,总归比较近吧?而且是依依坚持要她去的地方呢。
叩门的时候,青羽有些担心,万一没人开门,或者他们不叫她进去,军士又要怀疑她,威胁把她抓起来吧?
但是门根本就没关。阴气沉沉的老头儿,抱着一盏羊角风灯打盹儿,听见门声,抬头看了一眼,“啊,回来啦。”怀里抖抖索索摸出一个谢钱红纸包,“鄙当家说青姑娘若是今晚赶回来,恐怕得劳几位老总护送,还真是的!老总,拿着打几两酒,暖暖身子。”
军士们眉开眼笑地拿了,告了别,老头把腰门闩上,抱了风灯,缩着脖子往内院走。青羽这次已知道规矩了,快步跟上,到了云贵屋前,只见一灯如豆,他的影子映在窗上,略低头,凝神思索着什么。青羽呆了片刻,不知自己该不该进去,转头找老头,老头已经不见了。
云贵在窗子里叹了口气,“进来吧。”
青羽左右看看,没人,那大约是跟她说话。她便走进去,见云贵面前是一副旧花梨木棋盘,上面黑白二子,正杀到残局。云贵房里再无其他对手,只他一个,左手黑棋缸、右手白棋缸,呆呆作想罢了。青羽进屋,他头也不回地问:“你会不会手谈?”
“啊?”这种高雅的东西,青羽哪能会!跟了谢扶苏之后,谢扶苏曾经试着教过她,规则倒不是很难,但走起来,千变万化,青羽简直无从下手。谢扶苏便收起了棋,改教她背几句古书、吹几声埙,还容易点儿,围棋这种东西再也休提。
她这般惭愧模样,云贵也猜到她不会了,一推棋枰,“家妹临走时这一局,我到现在也没解开。”不再多说,起身拿了烛台道:“我带你去卧房。”
“呃……”
“你今晚难道不睡觉?”云贵淡淡道。
睡!当然要睡,再多的难题,也不是熬个通宵就解得完。青羽躬身,“多谢云当家!”
从东南角的月亮门穿过去,到另一个院落,一明两暗三间瓦房,云贵领她从中门进了,青羽看里面收拾得甚好。四面玻璃窗隔、一式绛纱窗帘,帘子很旧了,但洗得干净,朝东有一架红木的镜台,台边有首饰格,应该是女孩子的闺房。一个小小琴台,上面是琴吧?包着白布,主人似乎已经离去很久,没有回来。云贵掀起帘子,带她进右手间房,西窗下一张小榻,被褥都已经铺好,连白铜兽炉里的炭都现成烧着的,云贵把蜡烛放在短桌上,“这是家妹从前住的,你将就睡吧。”
“呃,她……不在吗?”青羽问。
云贵不回答,已经举步向外走。
“云当家!你……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给我留着门?”青羽追问。
“我猜没有一家老板会答应帮你这种蠢忙,你还是要回来找我。然后,如果你笨到违反宵禁冲回来,可能需要一扇门。”云贵没有回身,“睡吧,明天我看看你的蒲扇一家。”
第二天清早,栖城还没从梦中醒过来,树叶上滚着晶莹的露珠,草地上闪着光,云水坊派了辆车,向城外去,车里坐的是云贵和青羽。
青羽远远看到何家扇坊前,微微隆起一点儿的土丘上有个人影,心已经跳起来。但那个人影实在太粗壮,不容易认错,她的心又很快低落下去。
这时候她恨不得铁生长得瘦一点儿、再瘦一点儿了,好多骗她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