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儿去?”他的同伴继续粗声粗气质问青羽。这种粗野的声调,也像制服与刀刺一样,是他们标准配备的一部分,从入伍起就必须掌握的,仿佛不如此不足以震慑敌人,或者是那些比他们低一级的市民们。
“我……”青羽糟糕的迷糊毛病,又在这时候犯了。何家扇坊、谢扶苏、还有云水坊,都在她脑袋里晃来晃去,她说不清自己要去哪儿,也说不清要去干什么。
“跟我们走。”军士干脆利落地来拉她。
“我回去好了……”青羽回头,引秋坊的门从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但夜色里,她能见到一方颜色特别淡的青石板,一旦走到那里,离门口也就只有五步之遥。
“跟我们走,违反宵禁的人都要到衙门接受问讯!”军士的手已经拉到她的手臂。
“哎,你在这儿!”明朗朗,是一声惊喜的招呼。有辆小马车从后头赶过来,车帘子掀开,探出那张脸,是个春日般的漂亮少年,不知为什么,这短短时间里,生生瘦进去一圈。青羽惊喜道:“秦少爷!”转而又担心,他这时候怎么也在外面跑?别一起被抓进去才好。
抓进去会怎样呢?她其实也不太知道。栖城这么多年里,除二十年前据说捉拿反贼,宵禁过五天之外,再没有过这样紧张局面,那时青羽都还未出生呢!但就是不知道,才害怕了。她想:也许关人的那个地方很糟糕?也许会跟些“很不好的人”关在一起?到底怎样的人算“很不好”,她也不太能想象出来,不过民间传说里,总是不乏那种人了。
于是青羽特别担心地瞅着秦歌了,“秦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我有事。”这件事一定是特难办的事,让秦歌俊俏的脸儿板了一下,几乎快成棺材板了,眉毛也乌云一样挂了下来。幸好看到军士们警惕的眼神之后,他还能想起最要紧的——从怀里掏出一块通行令符。
宵禁来得突然,许多商人在外奔走,太阳落山前未必能回家,于是官府发了些令符给靠得住的大户商人,方便他们行走。秦歌拿出来,挥了挥,指向青羽,“她也是我的人。”
他的举止里,有一种富贵出身的骄傲自信,又有种从小撒惯谎的坏小子才能灵活掌握的真诚坦然,这种仪态在历朝历代都有所向披靡的效果,军士们问都不再问什么,就放开了青羽。
青羽带着死里逃生的感恩心情,一脚踏上马车板,后头忽一声,“什么人?让我看看。”
应该是个少女,披件玄色素领缎斗篷,遮没了头脸,看不清相貌,雪一般白的小手拿个坠了金绦子的牌子,对军士们晃了晃,军士们都退下了。青羽只觉得那只手眼熟。
“小罗刹,你怎么在这里?”秦歌一口叫出来。
那只手,细巧柔软,手掌稍微短了一点儿。白是很白的,而且被精心呵护保养过,散发出淡淡的、类似核桃油的香味,可惜虎口、食指侧面、小指尾这几处长着茧,再好的保养都抹不掉的。更重要的是,与寻常姑娘不同,她食指指甲稍微有点儿歪,拇指那儿又有一粒细小的痣。
秦歌对姑娘家的观察总是很仔细的,尤其是对她们的手、气息或者诸如此类细微的地方。因为——你瞧,如果你见过某位姑娘一次,第二次就能叫出她,她也许会有点儿高兴。但如果你就能认出她的手,并且拉着它情意绵绵“我怎能忘记这样一双手”,那她这辈子都是你的人,你托她什么事,她大约也没有不依的了。
秦歌太知道如何对姑娘献殷勤比较有效。
斗篷少女果然微微一震,却满口否认,“你在胡说些什么!”
“姑娘不承认就算了。”秦歌告饶,有的时候,你跟姑娘家告饶一次,比赢过她一百次还有用。
“算了你个头!”斗篷少女举起手,没头没脑向他头上拍,“你个骗子,你个满嘴跑谎话的,你个没用的东西!我杀了你!”
秦歌不知道他在骂什么,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姑娘……”青羽忙要拦,被拍到一记,痛得咧起嘴。
“姑娘你个头!你最该杀!在山下你就该死了!”斗篷少女向她举起手,杀气凛厉。
一直抱头呼痛的秦歌,在这个紧急时刻,发挥了男人真正的肝胆。他推金山倒玉柱往地上一跪,“姑……娘!你可怜可怜我吧!”声若杜鹃啼血,斗篷少女不由得呆一呆,“什么?”
“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是给谁的?”秦歌捧着心窝子,献上长诗,“是谁把它践踏到泥里?有月亮的夜晚,不眠的灯火是为了谁卟卟直跳?传说世上有个月老,为人牵红线,那么,一定也有个神是掌管心灵的吧?不然,在明知无望的情况下,为什么它还在胸腔里悸动!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月朝花夕,有情人不得相聚,又为何让血腥味污了街面……姑娘,你如何忍心呀?”最后一句才是他的重点。
任何女人,在任何时候,不管装得多么凶,不管是八岁还是八十八岁,只要心底里还有一点点女性的成分,听见英俊少年对她念情诗,暂时都不忍心打断的。斗篷少女果然把杀青羽的事放到一边,呆呆地听他说完,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