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苏牵着青羽,叫一声:“傻瓜。”眼圈依然有一点点红,面向龙婴,“龙英雄现在也不想再打了吧?”
是,龙婴身上已无杀意。他掸一掸衣襟,“若非身有他务,真想与谢先生继续一决高下。”深深遗憾,一语双关。
老小罗刹都已经过来。小罗刹看他们不打,捂着胸口只管念佛。老罗刹看女儿一眼,暗叹一声,“傻丫头。”拉着她要走。小罗刹看到青羽跟谢扶苏手牵着手儿,很是奇怪,想:这女孩子,跟秦歌不是一对的么?但只要不跟龙婴牵手,她也就无所谓了,再听青羽说不要打,她更是同意,连连拍手附和,赶忙要亲自送他们两人下山。龙婴一甩袖子,道:“你先回去吧。”看一眼老罗刹,道,“先父之事,我还是要跟伯父商议。”
老罗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听到这一句,两脚直跳起来,“我答应了那个死鬼,难道赖过你不成?你有什么好牵我头皮的?”
龙婴以袖掩口,轻咳一声,脸上难得闪过一丝顽皮,“请勿再叫先父为‘死鬼’,这两字听起来,像出自先母之口。”
老罗刹愣一愣。小罗刹已经扑哧一声笑起来。老罗刹满肚子火没处发,上去扭着她耳朵,“我答应那家伙去卖命,没答应他卖女儿!你跟我回去!”
小罗刹到底是女儿家,听到这么重的话,又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哪能受得了?立刻尖声回嘴道:“爹你胡说什么!”老罗刹也不理,扭着她耳朵不放。父女俩一路对骂着走了。龙婴叹口气,回头对青羽道:“请在这里住一宿,让龙某略尽地主之谊,明早再下山吧。在此之前,我想先请你跟嘉老板去个地方,看些东西。”说话时完全没理会谢扶苏,当他是空气。
青羽仰头看谢扶苏,“先生不去?”她觉得不安。
谢扶苏沉吟一下,“让你坊主决定吧。”他虽与嘉有宿怨,对她知人之明,还是信得过的。
嘉面对龙婴的邀请时,瞳孔确实缩了缩,像一只猫不动声色观察对手,而后就笑了,盈盈福下去,“如此有劳龙英雄。”
青羽心中稍微存留的一点点惶恐,随着嘉的这句话,便烟消云散。
真的,坊主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好担心呢?像草芽爱着阳光一样,她真心爱着嘉,也爱着谢扶苏。阳光里也许会有影子,她知道,但影子也经常是美的。她就是这样相信着,甚至不太知道自己相信什么,只是纯粹的信赖。
龙婴口中“去看些东西”的地方,有些远。秦歌本来也死皮赖脸想跟去的,但嘉“哟”了一声,“这不是秦少爷吗?您家里找您都快翻了天啦!再不回去,您家里把栖城还要掀遍了呢。头一个掀的是谢郎中的小院子,次一个就是我们的小坊。等到明天,瓦片儿都掀完了,我们几个儿再悠悠然携手下去,您爹娘一见,不把我活吃了?快回去快回去!”秦歌无法,只能恨恨离去,山头派人护送他走,剩下嘉和青羽,虽然不会武功、山中行走不方便,龙婴自有办法。以整匹绸子抖出来,上头两个软凳请她们两人坐了,会武艺的几个童子两头一拉,真正的匹练飞光行空而去,须臾到了座山头,月光如薄雾、翠峰迷蒙,峭壁之下有座岩石开出的洞府,洞门一人多高,进去,走过十数步的甬道,里头别有洞天,藏室足有数丈深广,巧妙地设置了照明与通风,烛火明亮、空气舒畅。视线所至,这个长形的藏室一壁厢是画,另一壁厢陈设着扇子。
“我城以扇为业,所以在下多收集了一些好扇,至于其他,就是画了。”龙婴这样介绍。
青羽看着两边那么多画和扇,只觉得好,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一幅幅地看过去。嘉看到一把扇子,掩口轻轻吸进一口气,“这是十二年前宝扇会,菩提斋辛老师傅夺魁之扇?”龙婴含笑点头,嘉以赞赏的目光多望它几眼,复往前望去,又轻轻“哎哟”了一声,福身道:“妾身惭愧了。”
那把扇子,正是她手制的素扇。
龙婴叹道,“坊主巧妙心思,您崭露头角的那一届宝扇会,虽然评者认为坊主太素的关系,叫坊主屈居第三,但在下敢说,标榜富贵之高怡楼、标榜清逸之菩提斋,集全力也做不出这么一把素扇来。选料、取舍,全见高明,一羽不能加,藏这把扇子花了在下一番心思,但是值得。”
嘉含笑,“龙英雄能看得出来,足见您高明。”
龙婴却道:“我没有能看出来。”
嘉道:“哦?”
龙婴已经完全恢复没有见到谢扶苏之前的淡定样子,负手道:“真正会用笔的人,以笔写心;真正会制扇的人,以扇寄心。坊主这把扇有深深寄托,在下只能赞叹效果之精美,必代为保管这份心意,却不能解读。如果妄自尊大,说自己能解,就跟那些俗人一样了。”
嘉脸上的笑容退去,终于正眼望他,深深一福,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