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刹低头,看见张清水花瓣般的脸,额前细碎的茸毛,额头上都是密密的汗,一双眼睛,水里养的黑珠子似的,那样对着他望,双颊急得是粉红的。他心底不知怎的就叹了口气,道:“还吃不准他们。”手臂一挟,便将她带上了。
且说谢扶苏轻功原是胜龙婴一筹,掠向山峰时,却不压过他,只是与他差不离儿地掠去,气定神闲。龙婴见了,暗暗敬佩:看他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内力却比我稳固许多。又想:若连他都比不过,我这些年白活了。由这敬佩中便生出杀意,足尖刚落定峰顶,手中剑芒吐露,便向谢扶苏刺去。寒光如匹练,剑式端得不同凡响。谢扶苏身如青烟,连闪几闪,以指风封弹剑式。龙婴骤然收剑,喝道:“亮兵刃!”谢扶苏摇首道:“就这么打吧,在下多年不用兵刃了。”龙婴见他这般托大,气得一哼,随手将剑又收回,冷然道:“本少爷占你这个便宜么?”也用肉掌斗他肉掌。龙婴招式固然奇诡狠辣,谢扶苏身手行云流水,两人堪堪是敌手,须臾斗了不知几十招,小罗刹先赶到,忙伸手去格。老罗刹带着青羽,行动稍慢,落在后头,见到女儿如此莽撞,急得大呼道:“不可!”他知道这种场面,插手的人都容易受伤。幸而龙婴跟谢扶苏都知道好歹,不理会小罗刹,一齐飞身掠起,足尖轻点处,换过一个峰头。小罗刹给他们激起的劲风一扫,已经立足不稳,落下去喘了口气,再抬起眼睛时,吓了一跳。
这两人各自手中蓄着杀招,面对面僵持着,纹丝不动,场面比刚才更加凶险。纯因他们此刻的落足点,是在一个鹰嘴岩石上,这若击若出,落败立脚不稳,定要跌落深谷,真真成了不死不解之局!老罗刹刚刚带着青羽来到“鹰脖”部位的平岩,看到这个景象,傻了眼,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怕激发他们的杀招。小罗刹也知道厉害,呆在另一边就别提了,只是想哭,却苦于不敢哭出来。
青羽的脸色变得无比宁静,轻轻向老罗刹道:“我去。”老罗刹照脾气是绝不能答应她的,但听这女孩子说话,不知怎么有特别温柔安定的力量,他心头一迷糊,就让她去了。
青羽上不了鹰嘴岩,只是走前两步,仰面望他们,声音还是很轻的,道:“你们看,真美。”
谢、龙二人,耳力超群,自是早听到青羽的话了,若是其中一人因而分心,另外一人就可趁势直击。谁知谢扶苏固是分心,龙婴也杀气锐减。两人觉察到这点,都是心意一震。
龙婴并没想到,谢扶苏明明深切关心着青羽,却能控制住自己的身法,这份修养,还远在武功之上。谢扶苏也没想到,龙婴并没有立刻出手,却深深为青羽消减杀气,顿知龙婴对青羽的情意,竟不是一时见色心喜可以概言。
这两人心意汹涌,青羽只是全无所觉地柔声道:“你们看,这里的月亮真美。”他们就不觉都顺着她的话语望去。
已经是晚上,月亮出来了。脚下厚厚一层云海,天上又有一层云,荡开一点儿,月光从那儿洒下来,天穹正不知有多高多远,而身边的月光、岩影、云海,却如此柔和优美。青羽面容似月光下的花朵,伸出两只手向他们,“下来吧。”谢扶苏刹那间心境澄明,连龙婴也没有再打的念头,两人便并肩下来。青羽一手拉他们一个,道,“这么美的景色,有什么好打的呢?”那么轻柔地抱怨。
谢扶苏含笑看一眼龙婴。龙婴摊摊手,“本来是知道为什么的,现在我也糊涂啦。”一时间,觉得一生的争强斗狠,在这个女孩子面前都成了可笑的执念,说不出口的。看一眼她,心中半是温馨、半是苦涩。
温馨处,在于他一直不明白青羽心中在想什么,此刻终于能理解了一些,备觉温馨;苦涩处,却在于见到青羽与谢扶苏并肩而立,不知怎么缘故,就觉得这两人才是一对,他们就像一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那么合衬,他简直是挤不进去的,怎不苦涩?
要硬拆硬挤吗?龙婴手指抬起来一点儿,放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想选择放手,因为他知道:他道路上有鲜血与烈火,那是躲不过去的,就在最近,便有一道鬼门关。
他如果不能放弃他的路,也不想让她血染黄沙,那么,就只有暂时放手。
而谢扶苏忙着端详青羽:她还好好的,真幸运,没有受一点儿伤……忽然间要泪盈于睫,忙掩饰着背转身。青羽奇怪地扯了他一下,“先生怎么了?”谢扶苏好容易开口,鼻音有点儿重,“山里雾大,有点儿受寒了。”
龙婴斜了谢扶苏一眼,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谢扶苏怪不好意思地咳一声。青羽紧拉着他,“那回去我给你炖冰糖雪梨——这个对症吗,先生?要不你开草药,我来熬,好不好?”又转向龙婴,微笑道,“我跟先生这就回去了。你这里的地方真好,人也好有意思,以后只要你答应,我们常常见面来往好了,这样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