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羽下意识又用指尖抚弄埙孔。
“这么难决定吗?”龙婴嗓门又拔高了。
“是,对不起。”青羽低头道歉,态度非常谦卑,毕竟人家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却浪费人家的时间,实在不应该。
龙婴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看她这样,便消了气,转而觉得自己太凶,其实没有必要,暗下决心今后跟青羽好好说话,于是放软声音道:“决定了没有?”
“决定了,我还是回去见谢先生吧。”青羽回答。
无名火登时蹿上来,龙婴在袖里捏着拳头,瞪着面前这张似孩童般无辜兼无知的脸。这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绝对是披着羊皮、到人间来专门挑战别人忍耐力的人!
“因为我如果真的在扇子上有天分的话,以后也可以进步的吧?坊主,还有其他师傅们,也不是要进什么石室才能学会技艺埃”青羽还很认真地对他解释,“但是我们身边的人,总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对吧?万一人家会伤心呢?再说,我如果真的像我自己想的那样喜欢做扇子的话,就算做得不好,只要自己在做,那我也开心了。这样一来,我既可以不离开先生和其他人,也可以继续做我开心的事,那就很好,是不是?”世上有很多特别的故事,也许她不能参与;有许多很好很好的技艺,也许她不能掌握。但是,她总可以尽力掌握身边的小小开心,是不是?
龙婴咽下一口恶气,不必对她发火,她只是蠢,你能对一个蠢蛋怎么发火?
“总之,谢谢你。”她对他的总结真诚地陈词。
龙婴抓起她的手,“来!”
“啊,啊?什么?”青羽脚不沾地被他拖过去,“你不是说,一进去就……”
“我叫你进,你就进!”龙婴道。
“可是……”
“闭嘴,不要让任何声音吵到房里的人!”龙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在外面吃饭?饭菜的俗味道都不准带进去干扰到里面的人!”
青羽迅速闭嘴。
房里,有个人,面孔红润得像大姑娘,头发白得像雪,所谓鹤发童颜。他一手拿着刻刀,一手握着两根扇骨。
青羽认出来,那是“大骨”,也就是扇子最外面的两片骨,长九寸五分,是男扇的款儿。已刻了梅枝,但大约作者不太满意,仍然举着端详,冥思苦想。青羽隔了丈多远,就闻见沉稳醇和的香味,是檀香木,且已经储存了一段时间,没了刚被砍下的刺味,已准备好供人赏玩了。龙婴拱手道:“甲先生。”
这位甲先生顿时跳起来,掉了刻刀、砸了脚,吹胡子瞪眼,“我说过我想事情时,谁都不许吵我!”
“可是我也知道先生开刀时,更不喜欢被人在旁边悄无声息走过来瞧着。与其等先生动刀之后,忽然看见我,受到惊吓,还不如我现在就开口向先生通报。”龙婴语调难得客气,几乎还有点儿调侃。
“那你就不能等我刻完了再来?”甲先生继续吹胡子。
“不能。”龙婴扶住青羽的肩,把她推到面前,“她要跟先生学艺。”
青羽羞得面色通红,笨拙地行个礼,“甲先生,小女名叫青羽。”
“青羽……青羽!好名字!”甲先生灵思被触动,猛然喷出口气,把白胡子喷得飘上去,碰着了鼻子。在胡子飘下来之前,他一手在雕刀盒里闪电般一拨,取了一柄刀,另一只手将那两枚扇骨全固定在工作台上,这骨木浅白细软,是檀香中最宜制扇的白皮老山香,遇着名家之刀,有如花遇蝶、风遇水、三生石遇了奈何桥,但见刀锋起、木屑落,行云流水、霹雳雷霆,大刀去、中刀来、圆头刀紧紧接上,其刀锋形状大小之分别,有时判若云泥、有时只差毫厘,甲先生看也不看,信手拈来,摆弄那刀竟比摆弄自己手指头还灵活。图案在他刀下渐渐成形,见到梅花绽放、仙子飞天,有鸾鸟在她足边展翅,那仙子侧身回眸,容颜却又被梅枝遮住,虚实之间,见雕者用心之妙,扇骨两边更用大刀阔斧凿开来,当断则断、当挖则挖,曲致动人。
一个身影如怪鸟飞来,落地无声,是参商,他们早已收拾食盒离去,这时却又前来,屈膝,递给龙婴一张柬子。龙婴打开一看,脸色一变,略一沉吟,向参商微微招手,“照顾着。”迈步出去。他也不耐烦走山路,就站在崖头,将柬子往空中一丢,负手踏着它借力离去,纵是达摩一苇渡江,未必有他潇洒。参商立在洞门口,就照他吩咐“照顾着”青羽。
青羽哪有心情顾他们走到哪儿、站在哪儿,只管目不转睛地看着甲先生、看着那幅佳作在他刀下流畅完成,由衷赞道:“真快。”
“快?”甲先生在仙子脸边梅花瓣上专注雕下最后一刀,吁出一口气,“当快则快、当慢则慢,你懂什么?”偏脑袋往旁边一示意,“那把扇子我花去整整五十天,如今还未完呢,刀法不同、效果不同,心血则一同,速度有什么可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