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什么时候学剑的呢?”青羽问。
“从记事起就学了。”他回答,这么无聊的话题,从来没跟谁谈过,那段学剑的日子也实在是辛苦,可是此刻跟她说起来,却觉得心下那么柔软。他甚至想,也许有一天会告诉她,有一个秋天,在某个他练剑的石台上,每天会有一只蟋蟀探出头来看他,他很想去捉,但练剑的进度总是完不成,完不成的话是不能乱跑乱玩的。等他终于练完时,雪花都开始飘了,那只蟋蟀从此永远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就像他小时候好像有许多开心的、想做的事,最后也全部消磨干净。
“我也是在记事起学扇子,但……也有人花一辈子力气,都没学会什么东西的吧?”青羽自卑道,“坊主说我就是这样叫人失望;先生也说,我不应该制扇子。”
龙婴唇角冷冷一抿,“我可没这么说。”拉起青羽,“我这就带你去看看。”
“什……什么?”青羽被他拉得脚步踉跄。
“我没说你不行,那么谁都不准说你不行。我这里有制扇工坊,流程之全足以傲视整个栖城。你要学哪道工序,我就可以让你去学哪道工序;你要什么样的师傅,我就能给你请什么样的师傅。这样还有学不成的?我倒要试试!”龙婴傲然道。
“什么?”青羽眼睛瞪得溜圆,这是梦吧?想什么就来什么,迷路的老鼠掉进了米缸?
“工序有很多,说吧,你今儿要学哪一道?”龙婴气壮山河道。
青羽想来想去,基本的材料处理她已学得差不多了,扇面的字画,引秋坊里从来不用,她也从来不学,料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学得会的,只有这扇骨的雕刻技艺,纵然是素扇也需要,而她又恰恰在这一项上没有自信。
“扇骨雕刻!”她脱口而出,而后又胆怯起来,“可以吗?”好雕手,如好画手一般难得,行内略有些名儿的雕匠,都被各坊抢破了头。龙婴这里能有吗?若只是随便拿刀子刻个样子的,那青羽自己也会,根本上不得台盘,也犯不着学了。
“我这里什么没有?!”龙婴只是冷冷一笑,笑容里隐着煞气。
青羽人笨,听了他这话,顾不得多想,早已感激涕零地合掌凝望,“你真好。”比刚才还虔诚,就差没顶礼膜拜。
龙婴看了她一眼,嘴里低低吐出两个字,“笨蛋。”抓着她的手,推开门。
外头,依然是白云飘、山风吹。门前有块空地,比花园的鱼池大不了多少,空地尽头,又是绝壁。这幢小房子所处的地方,根本是绝峰之顶嘛!都不晓得有多高,怪道天气这么冷、这么湿。青羽打个哆嗦,龙婴替她紧了紧大氅的带子,捉着她一跃。青羽觉得是向万丈深渊投下去,吓得叫了一声,龙婴足尖一点儿,却没真的向深渊跌下去,原来山石间有一溜小道,不知使什么工具凿出来的,不深不浅、细细一线排出去,像是小路般,只不过既没扶手又陡峭,寻常人自是走它不得。龙婴身手非凡,一手搀着青羽,举步纵跃,竟如闲庭信步一般下了半峰,见有个孩子挽着提梁盒子,一手拍着山岩,两个脑袋嘴里一路叽里咕噜说着话,足下点啊点的,比旁人爬山还容易,就这么上来了。是参商!想不到小小年纪,功夫也如此了得,大约总是龙婴调教有方了。
“爷,饭菜来了,您看摆哪儿吃?”参用力在肩膀上扭过脑袋问龙婴,商含糊打扰着他。龙婴看了看青羽,“望迦坪。”
“那个……不是去学扇骨雕刻吗?”青羽小小声提醒。
“你不饿?”龙婴瞄了她一眼。
饿是饿的……刚刚也不知晕了多久,醒过来就已经有饥饿感了,但是学艺难得。坊主让她磨了这么多年刀,毕竟也没手把手教她雕过一次,她在处理扇骨时,也总觉得拘束。她心里想要像坊主一样,自如地将刀子凿进竹、木、石、角,把它们变成自己心中想要的样子,无论是任何样子都好。她对这种能力的渴望,比对饭菜的渴望更甚。
吃饱肚子是快乐的,但人在这世上的快乐,总不仅仅限于吃饱。
龙婴没说什么,依然把着她的手,转过峰头,面前是地势较和缓的屏状山头,路已经平坦得足够常人行走。青羽见到那儿依着山势,有许多石室,室身嵌在山体中,门或用松柏掩映、或用大石遮蔽,轻易看不出来。龙婴轻扬下巴,“摆那边。”参商一直乖乖挑着食盒跟在后面,听得他一声令下,忙到前面空坪,拿衣袖把山风已吹得干干净净的山石又抹了抹,摆下饭菜去。
那红木暖提盒里,原来放的是很好的几个青瓷盖碗,还有很玲珑的炭炉,可以用来暖菜。那菜是什么?一样炒青菜、一样松花豆腐、一样莴笋烩白果、一样五彩牛百叶、一样酱焖肉、一样燕窝金银鸭块、一样鱼丸汤,并一碟千层糕,样样是清清爽爽的。难得汤被参商拎了一路,竟丝毫没有洒出来,青羽看着他们直发愣。他们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勤快地给青羽和龙婴盛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