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果儿总是如此替我着想。”良久才淡淡开口,他似乎想要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但停在半空终究没有伸过来。忽而看着我又淡淡笑了笑:“回去吧,太长时间许会惹人怀疑。”
我依言,有些不舍的转身,三步一回首。见着他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终究心里承受不住悲哀——这么些年,原他也有看着我离开的一天。
翌日清早,我在宫人们的伺候下洗漱、梳妆完毕,待用过早膳后听得门外宫人传话着我过李承乾的寝室。想来自从李承乾沉迷酒色后,我见他的次数是少之又少,今儿怎么就忽而想要见我了呢?有些疑惑,我询问等候我的宫人:“殿下忽而召见,所为何事呢?”
“回姑娘话,殿下着了称心主子弹琴,自个儿对弈。可对到一半觉得无趣,就遣了奴才来接姑娘过去。”那宫人诺诺答话,我略微点头。因而也放下疑虑随着宫人往李承乾的寝宫走去,这一路上心里止不住就对那传言中被李承乾宠爱着的称心泛起了好奇心。若说真切见着他,我实在没有。每次相遇总是擦身而过,我只晓得他喜欢穿着极白的宽敞衣服,赤着脚也不着足衣,慵懒地在东宫各处随意地走着。白衣素来丧事才可穿着,他这般离经叛道难得李承乾也宠着。即将亲眼目睹这传言中的人物,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儿。闻说称心是以乐师的身份被李承乾召进东宫的,原是与一般乐师无二可离奇是一次他演奏时忽而晕厥,仍是何人也无法唤他清醒只口口念着“殿下”二字。直等到李承乾到他身边时,他才醒了过来。也不知道当时对李承乾说了什么,传闻中只言东宫太子是听了那么些话才铁了心宠爱着一个男人。
我步履匆匆地紧随着引路的宫人,心思万千。若说是旁的男子我相信他会好男风可只不可能是李承乾。瞧着他对素晴的情真意切,虽我不明了他为何就爱得深刻了但我绝对不相信他会突然喜欢上男色。渐渐耳边传来琴声瑟瑟,想来那是称心的弹奏了。婉约细腻,竟不似一男子能够演奏出的情感。
随着宫人们将门扉推开,乐声更浓,我迈步进内室,芳香环绕,未待我寻觅便已听到李承乾那声戏谑:“果儿可真真总让本太子好等啊!”
“殿下莫取笑果儿了。您有美在旁,可还会思及果儿?”我禁不住打趣他,身子入帘才见李承乾盘腿而坐对看这棋盘,那称心则仍低着头在奏琴曲。可只是那么一眼,我已忍不住赞叹——若说其为男子,可却偏偏肤若凝脂,那眉眼如画;若说其是女子,却又偏生骨骼精奇有股柳林翩然之风。忍不住凝视着他,而一旁的李承乾倒不以为忤反倒暖声说着:“怎不抬起头来看看?”
顷刻琴声寂静,那随意不拘俗的男子抬起头来,只那么瞬间我却已经明白李承乾的心思。像!真的很像!我在心里低语,却是不敢明言,只那五官若说分开来看也不见得有多么相像,可就是这样组合起来嵌在那张脸上,一颦一笑,活脱脱就是再生的素晴!后退小步,我忙看向李承乾,这才从他那深沉水凉的眸光中得到了印证。
“姑娘,可还记着奴婢?”嗓音虽是磁性,可那语调连带停顿的节奏分明就是素晴的!我满眼震惊地看向说着这么句话的称心,迟疑道:“你,你唤我什么?你自称自己是什么?”
“好了,果儿,称心弹了半日的琴也累了。原你也说棋艺不精,不如你就替我弹奏几曲?称心与我对弈?”未待称心答话,李承乾插进了话茬,硬是将木楞在旁的我推到筝琴前,反而一手牵着称心一个使力就将称心带进了他的怀中。称心嫣然一笑,若不是眼前是两位男子,我真真能够赞叹“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般下来,我边挑拨琴弦,边眼神偷瞄不远处的二人。李承乾总是暖暖地笑着,瞧着称心满是宠溺的滋味;而那称心,虽是男子之姿却有多了些许女子的媚态,怎么看总是觉得这二人琴瑟和谐。想着想着,连带弹奏也不甚专心了。这当中可有什么阴谋么?为何偏生一男子如此相似素晴?李承乾果真是太过爱了,才会那么明知世人会嘲笑也拼了命去守护这仅有的“似曾相识”。
光华流逝,窗外景色近黄昏。虽李承乾吩咐着让我留下陪同用膳,可心里终究觉得自己瞧着似外人,因而婉言谢绝便躬身退了出去。旁观者清,我知道自己是对那称心有隔阂,总觉得即使再相似他也不是素晴,绝对不是。
回偏殿的路上,我见着天空上云霞染红,心里一时起意想要走出长廊在空旷的地方好好看看那火烧云。想那往时在别馆,我总爱随意做在阶梯上向着天空仰望,静静地听入画说着那些云朵相似何物。总是有趣。心里微叹,原来平淡的日子不是无趣,只不过是我太过习惯而忽视了它个中的幸福。
绕过花圃的时候,我见着太子妃与东宫旁的嫔妃在亭子内品茗着。脚步停顿,并不想过去问安。于是恹恹地转身即准备往回走。才没几步,却透过花丛见着那称心旁若无人地赤足翩然生风地走着,瞧着竟是直直往太子妃处走去。我敛去身子,远望着亭子里的动静。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太子妃模样看着极是恼怒。那称心也厉害,竟然可以惹得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妃当着那些么多嫔妃的面掷杯而起。而最难得的是,他却丝毫没有惧色,仍是云淡风轻地笑着,说了些什么后便杳然离去。那般骨气铮铮,一点儿也不似方才在内室里见着的娇羞模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轻喃,缓缓直起身子,眼神专注地看向称心远去的方向,一片迷茫。最终,放下那些思绪,我理了理衣裳便慢慢往偏殿走去。毕竟,无论称心的身份如何,无论他的目的是怎么样,我都不必理会,李承乾的一切我该有的态度应该是不闻不问的。
可即便我不闻不问,那些流言蜚语沸沸扬扬总是能传到我的耳朵里。经过回廊时,与宫人们闲坐时,每每总是会听得现今东宫里最大的动静就是太子爱上了一位男子,而最可笑的是往往还跟随着说我失宠了。对于这些传闻,若是以往我总会呲之以鼻,可如今心里却止不住稍稍担忧,这般下去事情定会越闹越大的,李承乾即便是再喜欢也不该如此呀!他明明知道多少皇子明里暗里都觊觎着他现今的位置!
乐坊里终日传着歌舞笙箫,有时我悠悠散步而至时总是能隐约听着李承乾那声声开怀的笑声,只是不知他的心里是否真切开怀。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称心受着的宠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欲盛,我无须出偏殿只要在屋内端坐着就会有宫人过来饶舌:“姑娘,您不知那丽正殿里又是一阵叫骂和砸东砸西的。想来还是姑娘您明白,殿下将来仍是会看顾您的。”
我淡淡挑眉,眼里余光瞟了一下那些状似劝慰我的宫人,内心无奈至极。“你们都退下。”忽而门扉被推开,突兀地传来一磁性十足的声音。宫人们面面相觑,即看清走进来的是称心后,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点头方才松了口气退出去。微微蹙眉,我淡淡开口:“你这般肆无忌惮,莫不是看上了我这偏殿?”不料他竟不理不睬,慵懒地斜躺在雕花长椅上,随意地用手撑着头半起身子,另一只手的指关节有意无意地轻敲椅边,有种惬意娴雅的感觉散发着。我有些愣住,他不仅模样是极好连带那身子也是颀长美好的,他虽闭着双眼但那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肌肤甚是白皙。单薄的衣服,白色中隐隐透着他健硕的胸脯,随着呼吸起伏着,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如此魅惑众生的模样,我忽而觉得他莫不是妖吗?若是妖,才能这样颠倒众生啊,他真不似这世上的凡人。
“看了这般久,不腻?”忽而开口,竟有戏谑的意味。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忽而就红了,连忙别过脸去绝强地高声说话以掩饰自己无措的心绪:“别装模作样,我不是殿下不受你那套!有什么话就直说了!”
好听的笑声连连传来,我转过脸去试探地看向他。称心竟笑了,可即使是笑,那容颜也仍带着邪魅,不似这世间之人,真真不似。“你笑什么?”忍不住问道,却见他慢里斯条地收住笑意,翩然朝着我走过来,我不禁连连后退及至墙角无路可退。那双白皙修长的双手轻轻伸过来,抚了抚我脸颊,我心里一阵厌恶不禁皱着眉:“再怎么说名义上我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如此轻薄,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殿下怪罪么?”
“怕?”他笑意浓郁地重复着,玩味地用目光锁住我的每一寸表情,杳然说着:“若果人之将死,你说他还会有什么可怕的?”见我惊异地看着他,称心蓦然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赤着脚也不着足衣,悠悠地转过身走至我床边,背对着我道:“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是可以为了他而死,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赋予自己的。可是,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付出却偏偏可以得到他所有的关注?果儿,你不认识我可我却早已知晓你了。”
“你怎会如此幸运,如此幸福?”转过身来看我,神情却隐约透着一股不屑。我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是如何知晓我的。只能迟疑道:“若你是害怕我会抢了你的福分,你尽管放心,殿下对我无任何爱意。”
谁知他却好似听了极大的笑话似的,嘴角扬起,淡然说着:“殿下?也不知你的殿下是不是我说的殿下。可是有一点你该清楚,我不喜欢男人。可士,可以为悦己者死也。而你,却为何不能为悦已者坚定你的心!”眸色如刀光冰寒地刺向我,呼吸倏地窒息,分辨不出他到底何意只是清楚感觉到危险的信息。
称心眯着双眼,似乎极为享受我如今受惊的状态,他双手抱胸悠哉地看着我,仍是惬意地说道:“你知道我多想杀了你吗?你知道若不是你的愚蠢和心软,所有的局面不会这样。可我不能杀你,我甚至还要保护你。这仅仅只因为,我重视的人在乎你。所以,果儿姑娘,你大可放心太子妃,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说完,称心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翩然离去,不声不响般悄然消失,只留我一人在殿中慌张失措。
他到底是谁?恪哥的人么?别的皇子的人?抑或单纯仅仅只是李承乾的人?若是恪哥的人他见面时不会不告诉我呀;若是李承乾的人那称心说的话皆是明着告诉我他与李承乾没有任何关系,但若是其他皇子,我也不认识啊!有些虚脱,我靠着墙壁慢慢坐了在地板上,失神:“他为了我去寻了太子妃?那日见着亭子里的情景是否就是呢?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为何就这般自信太子妃不会再找我的不是?他到底是何人?”
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样的疑问过不了多久就成了永远的谜团。因为在称心见了不就,竟是成了我们之间最后一次的见面。他死了,应了他说的“将死之人”的话。原来我以为他不过说说而已,却竟是真的。明知是死却那般从容,我恍惚间又看到了素晴的影子。
皇上的侍卫对进东宫搜捕称心的那日,我在偏殿里小憩。忽而听着门外一阵骚动,我忙问守候的宫人所谓何事,才听得宫人们说是皇上对太子的行径震怒,断言称心是有人刻意安排在太子身边魅惑太子的,因此派了人来诛杀称心。我连忙穿上鞋子,匆匆就出了门。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去看看他最后一面,或者说我想要在这个时候去看看李承乾,称心若死,最难过的只有李承乾。
只是才没走跑几步,我便见着李承乾手持长剑护着称心,在内庭中,孤高地与侍卫军对峙着。他眉眼冷峻,整个人焕发着彻骨地冰冷,持剑的手时那样的坚定,我看见被他剑指的侍卫被他的气势慑住,不敢再上前。而此时,那太子妃才匆匆赶至,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在看了称心眸中的寒光后胆怯地止住了话端。
“殿下,这是陛下的旨意,还请您不要抗旨。”侍卫好言相劝,李承乾却拒不退让,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紧紧往后护着称心。我心里为他感到难道,那些他最珍惜的总是以惨痛的方式离开他。原来身为东宫之主,也是不能保全心爱之人的。不忍再看,我悄悄转身想要离开,一直在李承乾身后的称心此时却说话了:“殿下,我不想要看着你为我为难。若是如此,不如我就再死一次好了。”
闻声,我霍然转身还未来得及反应,即见犹如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般,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时称心竟敏捷地握住李承乾持剑的手继而用力往后一扯,剑竟是打横就往称心脖子上抹了去!霎间,鲜血喷涌,他朗朗笑着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人顷刻间便愣住了。没有人会想过他会自己选择去死的。我想要惊呼,可看见李承乾的模样,呆呆看着自己手上染血的剑,不能自信地笑着,肩头颤动,随即撇下剑慢慢蹲了下,俯身似乎是伸手去覆上称心的眼帘。我不知道他是否哭了,可我知道自己的泪不由自主就滑落了。周围一丝风也没有,所有的空气凝固,噎住人的喉咙直让我感到想要窒息。
后来,后来那些侍卫军不敢再多话,悄然离开了东宫回去复命;后来李承乾呆呆坐在称心身边很久很久,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再后来,我便听到李承乾称病拒不上朝的消息。而这一不上朝,连续了就是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