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姐姐这般传旨,她愿意过来?”我惊讶,大张旗鼓地请过丽正殿,难道那女子不与李承乾先说?可太子妃别有深意一笑:“姐姐只是让旁的宫人传话说妹妹您有些小麻烦,她怎能不来?”
我紧紧地盯着太子妃的眼睛,蓦然生寒。有些不能相信道:“姐姐说的,该不会是素晴?”话音刚落便听得素晴那急切的声音:“奴婢给太子妃请安,敢问我家姑娘到底怎么了?”人随声至,直到这么一刻我才惊愕地合不拢嘴。那太子妃才轻笑颜开:“不是你家姑娘怎么了,该是你家姑娘问你怎么了,素晴。可曾记得这丝绢?”她抬了个眼色示意宫人呈上那蓝色的丝绢,素晴只轻微看了一眼,我便见着她面如死灰。于是我急急辩解:“姐姐,这当中是否有些什么误会?素晴是妹妹的近身侍女又如何会做出您口中的那些勾当呢?”
“误会?妹妹,你太天真了。”太子妃蔑视了我一眼,嗤笑着,而后未待我反应过来便厉声喊道:“来人呀!给本宫将这细作仗毙!”
那声吩咐犹如雷鸣般轰轰在我脑海里作响,心突然就似被电击中一般——仗毙!我只能听到这么个词。奋不顾身就想扑向素晴,眼见那些宫人执着木杖已将素晴打得爬在了地上,她如此单薄,身子上的衣衫已经可以隐约见着血迹。可我奔不到她身边,双臂被一旁的宫人牢牢抓住,竟是铁了心不让我过去。“不!不要!求求您了太子妃,这是误会!您让他们住手,让他们住手!”鼻子酸涩,双眸通红,可素晴竟一直紧咬双唇不喊一声疼也说一句求饶。她只是直直地看着我,似要将我整个人看穿。我挣扎着要向前,泪流满面:素晴不能死,她才刚相认了弟弟,她还要出宫去的!不可能,我们小心谨慎,不可能就此露出了破绽!“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我的声音生生喊得嘶哑,可太子妃只是冷眼旁观,那些宫人下手的力度一下比一下重,我只能看着素晴,我只能这样看着她,连带与她同死的能力也没有!
“通通给本太子住手!”正当我声嘶力竭之时,李承乾的声音犹如天籁般传来。那些禁锢着我的宫人连忙松开了手跪在地上,连带杖责素晴的宫人也停了手。我顾不得一切,直直地朝躺在地上的素晴奔去,见她已是双眼闭合,颤抖着伸手探过鼻息,气息已是若有似无。我心里哀恸,只觉是自己亲手送素晴上路,忍不住就嚎啕大哭着。“姑娘……”气若游丝,素晴艰辛地呼喊着我,我连忙忍着悲伤撑起她的身子,将自己的耳朵贴近她嘴边:“姑娘,素晴无怨,素晴无悔。”玉手轻垂,我便觉得有人要将我的心挖开来,珍视地一切化为虚无。不顾一切地喊着,我抬着泪眼望着李承乾,见他阴霾地盯着太子妃,我只觉可怜地扯着他的衣角:“殿下,救救素晴,救救她!她不该死,不该死!”
“殿下,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母后寿辰时探子就确切地报告了那贱婢见了蜀王。其实早前在查出月儿是阴妃派来挑拨您与母后母子之情时,妾已经将处死月儿的消息通过她好姐妹的口相告借此警示的了。那时妾只是怀疑,也不好大动作。可寿辰宴那晚坐实了一切,此人就不得不除啊殿下!”太子妃突然娓娓道来,我错愕地看向那女人,步步为营,她当真不傻傻的是我!是我亲手将素晴推向了死亡的境地!
“我知道。我都知道。”李承乾只是淡淡地应答。只是站在殿中而后低头看着我怀中的素晴,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期盼出宫了,这么一生,她都要困在了此处。李承乾凝视良久,稳步走到我身边,蹲下身子,那样卑微的姿态半跪着将素晴抱到他的怀里。慢慢直起身子,他不再看太子妃与殿中各人一眼,漠然地抱着素晴迈步出殿。
我整个人虚弱地坐在地上,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开。这一切都不是梦,为什么这一切都不是梦!“本来本宫可以私下处置了素晴。但又念着此事可以考验你的忠诚,因而才有了这么一着。委屈了妹妹,明日姐姐定从丽正殿分派几名宫人过去精心伺候妹妹以示补偿。”太子妃轻巧地说着,那样的惬意。我胸口郁结,只觉心痛异常,原来,原来到头来我仍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害死素晴的棋子!而这般又让太子妃名正言顺遣了人过来监视我,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有劳姐姐关心。”语调飘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走出这丽正殿的。不知道李承乾带素晴去了哪里,我又该何去何从?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今早我同素晴说,要在偏殿等我回来,她倒回不来了。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几日,对着那些宫人我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好的。一声一声的姑娘,总觉得不如素晴唤得好听。夜凉了,也不会再有人陪我说说话,出糗了也不会有人打趣我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这偏殿,此时此刻才那么真正变得冷清、真正的空洞。我深夜的时候蜷缩在被子里,却仍是感到寒冷。
一日,我呆愣地站在窗台前,脑子里总理不得头绪。素晴一直与我形影不离,怎么就与李承乾相爱了呢?她从未说过喜欢上了何人,怎么就倾心李承乾了呢?可重新思索她对于李承乾的一些态度,及至李承乾对她的态度,我又似乎有些相信。他们有过什么样的故事,我不知道,可能让东宫太子屈膝的人,想必是那么深爱着的。身后传来脚步声,极轻,我恍惚道:“素晴?”及至转身,才见是李承乾。我自嘲着,怎么就还接受不了她已经去了呢?凝视着李承乾的模样,竟是憔悴异常。想说些什么,终究开不了口。倘若我早些看清楚李承乾眼中看向素晴的情意,也许就不会有今日。我早该想到,太子妃不会这般莫名地就相信了我。她是如何的人,我竟就轻敌了。悔不当初,却换不回伊人性命。
“那日她去的时候,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静默良久,是李承乾先开的口。我不忍回想,别过脸去,哽咽道:“素晴说,她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难道她连恨,都不曾恨我么?竟是这般绝情。”李承乾喃喃自语,失声笑着,那恣意癫狂的样子,甚是可怖。他忽而冲到我面前,紧紧抓住我肩膀,似是自问自答着:“你知道吗?我原想一直以来都是我恋着她,那般谨慎,而她定是无情的。可那日,可那日忽而瞧见她落下的丝绢,那行诗句:明月上高楼,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我又觉得似乎是对我而言,我又似乎读懂她是无奈的。果儿!你知道吗?我一直明白她是李恪派来的!我一直知道!我都知道!”
静静地听着,静静落泪。是不是若李承乾不藏起那丝绢素晴就安然无恙了?是不是我若将丝绢直接还给李承乾,素晴也就平安了?可是那么多的询问,都不可能得到回答。我只能轻声问:“素晴现在在哪儿?妾还能再见见她么?”
李承乾颔首,只默不作声地转身引路。我跟着他,一路竟是到了他的寝室。原来他仍舍不得葬了素晴,将她放置在了自己的房里。我怯怯地移步到素晴身边,瞧着她仍清秀动人的脸庞,只是没了神采,不再飞扬。伸手去执她的手时,才发觉素晴手腕处带了个羊脂白玉的手镯,有些像我在她衣柜见着的,只是这个玉镯晶莹里透着些血色。正欲询问时,李承乾已道:“这是我命人打造的同心镯。本是一双,可当时送予素晴时她在我眼前扔弃了。我总觉得这就是为她打造的,所以把自己的现今给她戴上了。”
轻叹一声。不禁暗自呢喃:明月上高楼,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素晴呀,你不是无情,只是不能只是不敢罢了。哀叹片刻,我将素晴其实没有丢弃玉镯而是珍藏起来的事情告知了李承乾,见他脸上神情忽喜忽悲,我只能无奈地摇头。感伤地再看素晴一眼,终究还是决定:“素晴与妾说过她有一弟弟在民间。那时素晴在世时曾说她想将宫里攒下的积蓄留给她弟弟。殿下若情深,还请了了素晴的这个心愿。”
他微微点头,伸手去细心梳理着素晴的发丝,怜惜着:“素晴,我定会带你出宫的。我会让你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长眠。在那儿,你可以自如地看日出日落,可以自如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情能捆绑住你了。”无限深情,直让人唏嘘不已。
待再过了些日子,李承乾安葬好素晴后,渐渐变得不常来偏殿了。有时过来了也只是呆坐着不说话,片刻就离开。我与那些太子妃遣来的宫人心有隔阂,因此也少了言语。终日只是看着花开花谢,便又是一日了。只是有时总会错口喊着他人作素晴,脱口而出后又暗自嘲弄自己,不过一侩子手,许素晴要是知道真相,会不会说我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太子妃遣人过来好几次,我都以身体抱恙拒绝了。不想再讨好,也不想再自以为是反而被人所利用了。素晴的死,让我愈发明白在这皇宫里我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再加上如今日日被看管着,连带恪哥的事情也无从协助了。终究,我越发感到自己的可有可无。
而盛夏这般就被我虚耗过去了。深秋又至。李承乾那暴戾无道的传言又再次四起,只是这次并不是恪哥的计谋,而是他辱骂了皇上亲封的太子左庶子和太子右庶子。他的脾性越来越无常,更甚者开始了纵情酒色。我想过去规劝他珍惜自己,可及想到自身的立场和素晴那即使是死也未曾供出恪哥为指使的态度后,我就生生停住了脚步。即便太子妃怎么说素晴是恪哥派来的,没有供词没有证据,她并不占理。于是我只是冷冷看着那东宫女主人领着一群嫔妃和宫人苦苦劝着李承乾回归正途。淡看云淡风轻,闲暇地品着茶。
“早些过去吧这年,我怕熬不过去了。”回想着与素晴小酌庆祝的夜晚,总觉得这年着实难过。但愿时间快些过去,来年能有些好的消息。我这般许愿,只怕上苍会听不见。
黄叶纷飞落尽,孤清的偏殿里只我一人守着,眼望窗外季节变换,转眼即是深冬里了。东宫放眼望去皆是白色的苍茫。是日,我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谨慎地在雪地上走着。待稳住脚跟时,回首望着那一排落寞的脚印,嘴里哈着寒气,我只余无奈。那些宫人总是想方设法要跟着我,可我极其不愿意。昨儿时见着李承乾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就请求他将太子妃送予的宫人遣走,让我落个清净。所幸的是他虽怨恨了太子妃却待我算好,轻易就答应了,还吩咐伺候的宫人不得打扰我的清净。我真挚地谢恩,心里想着许我是借了素晴的福气。
往常都是素晴去联络恪哥的,因此如今我有许多的想法并不知道该怎样同恪哥言明。只有一点,我倒也不敢说——我想要放弃了。我不想再引导李承乾往错误的方向走。偌大的东宫里他不过一伤心人而已,我何苦再落井下石?只是瞧着他似乎因为素晴的事情,不仅怨恨了太子妃更甚是憎恨了恪哥,我又感到左右为难。心怎么才能更狠一点呢?我艰难地每步一脚印,无望的雪白似乎无法告知我确切的答案。
“姑娘,殿下有些要事想请您过去商议。”忽而迎面走来了一小太监,眉清目秀的。我瞧着眼生,于是便留了个心眼问道:“敢问公公,是哪位殿下?”
“自是姑娘心中念着的那位殿下。”他也是打着暗语。我心中一动,想着莫不是恪哥又进宫了?可又顾忌当中有诈,因而淡淡说着:“那太子殿下所为何事?公公先与我说说,我也好有个准备。”
那小太监也不答话,只是把腰弯得更低,坚持要请我随他走。我见这般僵持也问不出了所以然来,索性就胆子大一点,随他看看究竟。于是便执过那小太监伸来的手,由着他扶持着离开。直到拐进了一僻静的角落,我还纳闷东宫怎么有这么处地方我是不晓得的。刚欲开声询问,却见那小太监消失无踪影,我一个心急想要追寻时才听得一把熟悉的声音:“果儿,是我。”
寻着声音出处,我才看清树石交错阴影里站着个人儿,定晴一看,果然是自己日思夜想了许久的他。步履匆匆,顾不上衣物的繁重,我总想第一时间飞奔到他的面前。离了那日皇后寿辰的不敢相认,我真真三年未曾再见过恪哥一面。三年了,风霜雪鬓,宫墙暗。恪哥总是在离着我最遥远的尽头处,总是一场梦,无论我如何奔跑、如何努力都不得真实的梦。脚步生生停住,如今真好,终于是见着了,他是真实的,不会变成虚无。相隔咫尺,我不敢再靠近,害怕再进一步空间他便消失。泪水无声滑落,凝结成冰。我微微扬起嘴角,他仍是那般玉树临风,干净而俊朗,那样真好。
“不哭。果儿不哭。”他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我看见他眸中饱含着一些我读不懂的情愫在流转,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可脸上分明感觉到了他指间传来的温度,恪哥总是那样,在我哭泣的时候为我拭干泪水。“怎么就进宫了呢?万一被太子发现了可不好。”我显得有些忧虑,如此谪仙般的男子,我害怕他受到委屈。
“如今他对我的防范更甚了。原本恪哥想要再遣人到你身边的,却困难重重。既是如此,我只能自己进来看看你是否安好。”恪哥淡然一笑,仍是那熟悉的宠溺意味。我心凄然,哽咽着:“只是,素晴没了。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她就不会如此。”
“傻丫头。”恪哥轻触我飘扬起的发丝,笑得极是好看。他淡淡说着:“自他看上了素晴起,事情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素晴临死的时候,应该告诉过你她的心声。外面的流言蜚语伤不了他,只有心伤了,才可以击溃他所有的伪装。有些事情你无须自责,你愿意留在他身边就已经是对恪哥最大的帮助了。再加上素晴这事对他的打击,想要再振作起来可需要许久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