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回姑娘话,素晴姐姐是殿下身边第一称心之人,殿下事无大小都是少不了她照料的。先前殿下是太过于着意您所以才暂时调了素晴姐姐过来的。”灵鸢讨巧地说着,吱吱喳喳的模样倒是让我想起了入画,也不知道那丫头是不是又在别馆里与阿兔争吵?那原本想要离开的地方,现在却变得异常的想念。我收回思绪,缓缓道:“我的伤都好多了,如今连纱布都拆解了,你不必还似先前那般劳心。”
她听我这话反而笑得更欢,一边为我擦拭一边轻柔地说着:“能够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分,这与姑娘的伤好没好无关。再说了,姑娘的伤好了是天大的喜事呢!您都不知道殿下多么着意您的伤势,可是对着太医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呢!”她洗好脸巾,转身将盆子搁在桌子上,便又扶起我领我到铜镜前,“奴婢斗胆,只是着实觉得姑娘性子好,模样也好,当得起殿下这般的喜爱。”言罢开始细细为我描眉。
我只是漠然地听着她一串的话语,着实不清楚她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心里唯一好笑的是听她说李承乾为了我的伤迁怒太医,真真是可怜了那班太医,顶着性命危险来替那癫狂太子做事。不过看李承乾的戏份演的着实好,要不灵鸢也不会这样对我称赞他的深情。
“姑娘,您今儿是要戴这支珠花还是那支?”灵鸢手拿着两支珠花问询我的意见。我有些皱眉,这些事情都是入画替我想好的,如今要我烦恼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珠花如何配得起本太子的美人儿?”李承乾的声音骤起,我从镜子内看见那一身熟悉的玄色衮冕愈来愈向我靠近。心里愁苦,他今日又哪根筋不对来找我茬了?这般想着忙准备起身行礼,不料倒让李承乾用手轻压了肩膀示意我不必起来。我稍稍扭头抬眼望向他,见他示意灵鸢退后继而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簪子,嘴角泛起好看的弧度:“美人儿,这支簪子如何?”
在他的眼神允许下,我带了点小心翼翼接过李承乾递过来的簪子,只见簪头被镂空錾刻,那刀法精妙得活现出牡丹花瓣与叶片上的脉络纤细入微,最特别的是两簇花蕊耸起不似被雕刻的银饰竟好似真的一般。每一根花蕊都为顶端呈圆球状的银丝分列成平行的两排又被焊入了花心,整个花形显得栩栩如生!我眸里全是赞叹,这般鬼斧神工我当真未曾见过!“喜欢吗?”耳边传来询问,我下意识地点头,当真是喜欢的。
“这支簪子叫蝶恋花,若你是簪子上的牡丹那我就是附在其上的蝴蝶,如此依恋着你。”李承乾的语气有些飘渺,甜言蜜语温柔可亲却听得分明并不是说给我的。我愣愣地由他拿过簪子轻轻插在我的发髻上,带着些迟疑听了他那句:“真好看。你带着很合适。”心里不禁纳闷,李承乾今儿是撞了邪还是怎么的?许久才又等到他一句:“你先用过早点,我带你四处走走。”
摸不透他要算计些什么,我只得依言端坐在桌子前,接过灵鸢递过的白玉碗,慢慢喝了口温热的燕窝鮮杏仁露,才想夹些小菜却又见李承乾一直立在旁看着我。这般被盯着终究还是没了胃口,于是匆匆舀完了碗里的燕窝鮮杏仁露便吩咐灵鸢递来茶水漱口,继而道:“殿下,妾好了。”
“怎么不多吃点?”他仍是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这使得我感到恶心。但脸上还是勉强带了些许笑意:“这样就够了。我们这会儿就走么?”言语恭敬有礼,见李承乾没有反感这样的询问,我也稍稍安心。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也无须灵鸢的跟随,遣退了他的奴仆,揽着我就往外走。我总觉得有异常恐惧的未知在等着我,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我是一点儿都不了解。用眼角余光小心地瞥了一眼李承乾,只觉得他脸色冷峻,但低头瞥视他揽着我的手又是温柔的,并无半分挟持意味。着实是不懂他在想什么。
“你知道东宫隔墙的一边是什么地方吗?”正当气氛尴尬到一个冰点的时候,李承乾才缓缓开口,冷淡而疏离。我不敢贸贸然开口,毕竟此时只有我俩,真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于是思量了片刻贞儿姐姐给我看过的宫廷脉络,摸不准他要的是什么答案,最终只能如实回答:“是陛下和众位娘娘的居所。”边说边看向他,可李承乾却神色有些苍茫,今日他总是这般古怪。
“后宫的西侧主殿是淑景殿,你知道吗?”忽而他又冒了句话出来,我的心咯噔一下,瞬时提到了嗓子眼。佯装镇定地微笑着:“妾不知。敢问淑景殿住着哪位娘娘?”他睨视了我一眼,仅仅一秒但我仍能感受到他的轻蔑。但他仍是维持着友好回答着我:“杨淑妃。父皇如今最宠幸的女人。”说到这他又止住,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管直视着前方,却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忽而才又听到他说:“就是李恪的生母。前朝娇贵荣宠的公主。”
公主?娘亲竟然是隋朝的公主?虽杨广不是当今皇上射杀的可还是存在灭国之恨呀!她,她如何能在这宫里,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我的心骤然感到疼痛,一直以来自己都太过于自私和任性,只想着要到母亲的身边却没想过自己的娘亲有如此多得艰难。亡国公主的身份,定是让她在这后宫里举步维艰。我不懂应答,那李承乾估摸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可我的身份不便细问太多,于是只好点头而不敢再多出一言。“你就那么这样憋着一路不说话?淑景殿离东宫可是远着呢!”李承乾戏谑道,我孤疑不定,继而开口:“殿下不是说只是出来走走么?为何要去淑景殿?”
“本太子怕你思母心切,当然要亲自带你去看看。”不经意地说着,我却已如走针毡每一步都艰难。不只一次琢磨李承乾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恪哥都不会找人抹掉所有相关的联系么?这般轻易就可以勘查得到么?若是如此,那么娘亲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你无须担心,后宫的事情本太子从来不插手。该插手也是母后的事情。淑妃素来与人无争,本太子不会扯些风流帐去祸害自家兄弟。胜之不武的事情,本太子不会干的。”未曾想过他会这么说,我带着惊异看向李承乾,只见他松开了我径自就快步走到了我前头。我怕迷路,于是紧紧地快步跟上,却忽而被他厉声止住:“这是皇宫,你一贱人也是可以与本太子并肩而行的?还不退下!”
这脸变得我是措手不及!可他是太子,我也无从反驳。只好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脑子里一直思索着李承乾今日所言所行的用意,但统统都想不分明。这淑景殿似乎离东宫确实遥远,出来已经有些时辰了可总是还见不着。李承乾不再说话,我也不敢多言。但这样也好,我可以借机用心记住每一处的景物和宫殿名称,约莫往后找了时机就可以自行去淑景殿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距离确实遥远,我的脚已经渐渐开始酸痛,望着遥不可及的前方,忍不住脸上就露出了沮丧的模样。我当真没走过如此长的路,这皇宫也太大了吧?心里暗暗低呼,小声嚼舌:“住那么大的地方也不怕迷路,真不知道这些人脑子是不是坏掉了。走着不累!”不过瞄了一眼李承乾,看他也确实不累,无奈只能佩服这些皇室贵胄的脚力,当真是体力充沛!
“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跟上!”突然李承乾停住了脚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我的嘀咕,慌得我急忙小跑到他的身后,重又跟上了他的步伐。这里的人都那么奇怪,前一刻还对你拳打脚踢这一刻就和颜悦色的,我命如薄纸,即便再多的不愿意和憎恨都仍需要讨好他们,只因为李承乾只需挥挥手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四处张望,来往的宫人都谨慎有礼地向李承乾请安,瞧他也是一派和气的模样。看来这皇子除了要才能了得,戏也须极好!这般想想不禁笑了,摇摇头撵弃了些不实际的胡想然后细看周围的景致。亭台楼阁层峦相叠,回廊相接,假山绿水环绕,别有一番风趣。虽都是些人工雕刻之景,但较之自然之色有其不一般的夺目光华。“宜秋宫?”路过一宫门时随口念了出来,怎么觉得好似贞儿姐姐有与我说过?细细琢磨忽而灵光一闪,姐姐说的是宜秋门,当今皇帝曾在宜秋门哀哭死于玄武兵变的兄弟先太子和齐王,这么说此处离玄武门甚近?那么也就是说“走了这么久,我们还在东宫?”忽而毫无仪态地惊呼,喊了出来我才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愣愣地看着李承乾转身不耐烦地看向我。他也不问我为什么,只是走到我跟前,弯下身而后道:“上来吧!”
“妾不敢。”见他要背我,我连连摆手,装作疾步如飞的模样,边走边道:“妾一点儿都不累,多谢殿下体贴。”及到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规矩地站好。李承乾不多言,又直起了身子,转了身慢慢走向我,目光有些我看不懂的深邃:“你不恨我?”
“回殿下,恨。”直截了当,我也不想说谎,但此时的李承乾着实无害的模样又使得我难以判断自己还该不该恨,于是缓缓道:“但妾恨的是先前日子粗暴无礼的殿下,如今事已过去,妾只想安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
“安分?什么才是你该做的,你清楚吗?”李承乾打量着我,好似也不生气,倒是一副饶有趣味的模样。我只能回答:“尽心伺候殿下,就是妾的本分。”
“有趣!”他别过手而后转身迈开脚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说我的回答有趣还是当中牵扯的事情有趣,满脑子的问号无从开解,只能这样谨小慎微地跟在他身后。不过方才小许片刻的停留,让我的脚筋没那么疼痛,因此还能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但心里却有个声音在默默说着:对于陌生之人,我总是惯于原谅和忘记伤害。唯一能够伤我的,不过是娘亲和恪哥而已。至亲背叛,那是无法饶恕的。
埋藏好自己的情绪,我静静地跟着李承乾,莫名就越走越紧张。有种预感,我想见的人,快可以见到了。她还记得我么?还能认得我么?还会不会像小时候温柔地唤我孩子?越想越乱,双手紧紧地交握,全然未曾在意天色已经泛黄。
“望云亭?”随着李承乾走上一亭子,我疑惑道:“殿下不是要到淑景殿么?”
他背对着我,指了指左前方:“你朝前看,就是淑景殿了。”见我不解,进而道:“我只是不知道你做好准备去见淑妃了没有。”
“回殿下话,妾已经准备好。若见着娘娘定当自称是您的奴婢,不会在此时为皇家蒙羞的。”我恭敬地答道,低眉轻瞄了眼绿树遮掩住大半轮廓的淑景殿,心情那样的急迫难耐。十三年了,我终于又可以站在娘亲跟前。“你为何今日这般相信我?”许久,李承乾才开口,却是又提了问题。这次我倒不假思索,平静答道:“如今到了这地步,妾也只能相信了,不是吗?”我淡淡地看着他,看他点头,心里才舒了口气。旋即就听着他说:“走吧。”便又再动身。我紧紧跟随,一步一步与淑景殿缩短着距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而急促,虽在建福门远远的看到过娘亲但这般面对面,我还是莫名的害怕。即期盼又害怕,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就变得这般别扭。
“参见太子殿下。”才上台阶,淑景殿守候的宫人便纷纷跪地请安。只见李承乾一抬手,扬眉吩咐跟前的太监:“淑妃娘娘可在?”
“回殿下,娘娘被皇后娘娘请了去,许用了膳再回来。殿下有要紧的话可交代给奴才,奴才定当转诉给娘娘。”宫人恭敬地答话,我却随着他说的话渐渐眼眸黯淡了起来。这么一刻才知晓自己的双脚是多么的疼痛劳累,巨大的失落感好似将我打落了深渊一般。说好了不期待就不会失落的,我竟总是天真,又忘了。
沿路返回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我一个人静静地走着,过往的宫人匆匆擦肩而过,总不会有人理会我。李承乾后来又与那淑景殿的宫人说了什么,我皆听不清晰,连带他落下那句有事先行离开我也无意多问。倒不是真的都记熟了折返的路而是再无心思理会旁的。我俩母女的缘分当真如此浅薄么?这样的一天都恰巧可以错过。
“姑娘,您怎么在此处?”低头走着,忽而好似听了熟悉的声音。于是抬头借着月光仔细瞧着,原是素晴。多日未见,她竟是憔悴了不少。于是我缓缓上前,淡淡道:“方从淑景殿回来,路途远,才走到这儿呢。”这般说着但见素晴好似也不觉得意外,我只是讪讪地交握了双手,继而便打算继续沿路返回。
“素晴不明白。”她忽而开声,我霍地停住脚步而后转身看向她,静静等着她说话。良久,她才道:“且借一步说话。”说着打手势指引我过去假山后。心里本是不愿,但见她目光恳切,终究还是挪动了脚步,随她到假山处。方才立住,她就轻悄地说:“素晴不明白姑娘为何甘愿做太子的棋子也不愿意帮助公子。”
“我没有要当任何人的棋子的意思。”冷冷回话,她怎么会认为我会帮李承乾去对付恪哥?“可姑娘今日不就跟着太子去了淑景殿么?姑娘不是毫无戒心就随了他去么?这皇宫哪有这么多恰巧的事情?姑娘以为是您与娘娘无缘才见不到的么?实乃皇后三日前就下了帖子宴请各宫嫔妃。太子如何会不得知?东宫距淑景殿距离遥远,太子偏偏不乘轿带着您走了一路,不是为了让你熟悉路线还能是为何?您越多机会接近娘娘,他就越多机会找到公子的弱点,难道这些您都不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