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啊,宫里没有这么多恰巧的事情。所以你也不必装着恰巧遇上了我。”我淡淡说着,凝视着素晴:“也许宫里很多事情,我的心思没有你缜密。但这次他的利用对我恰恰极是好,因为我做梦都想去看看淑景殿,去看淑妃娘娘。就因着这点,我乐意当这次的棋子。”
“那您又知不知道为何这些日子都见不到素晴?”她噤声片刻,看我不多言才又道:“那夜的谈话被太子的人知晓了。及早奴婢就被太子关禁了。也因此太子才获知了您的身世。”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诧异了,那夜稍稍激动全然忘了隔墙有耳这回事。可素晴比我经验长,为何不制止我?疑惑地看向她,即见她莞尔:“这是公子的意思。让太子完完全全看清您的价值。这样一来太子也不会再对您粗暴无礼,毕竟现今他知道您是憎恨公子的。”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忽而感觉到身子薄凉不禁环抱住自己,恪哥想得如此深,每一步都把我算在了里面。不忍细想,总有种难过的滋味在徘徊。慢慢才开口:“还有什么要说的?”
“姑娘,深宫险恶,您这般与我们背道而驰,迟早我们的人很难保护您周全的,您到底是对人还不够设防。”好似有些责怪我的感觉,素晴委婉地说着:“想那夜奴婢不过只是提了暗语您也只是说了声他,虽奴婢是点头但也难保奴婢是别的王爷派过来的。姑娘就这般轻信说出了公子的名字,还轻易就被奴婢激怒失控地说了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话。您可否想过,若奴婢并不是公子的人呢?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您恨公子欺骗您,但娘娘呢?难道您舍得置她于水深火热中?”
我踉跄后退,素晴说的话我竟真的未曾想过。贞儿姐姐教我的事情,太多我都做不到,毕竟我的心未死,仍有这么多的牵挂。艰难的开口:“那么现在呢?娘娘会有危险么?”
“依太子的个性,暂时是无恙的。”素晴看着我轻声说,继而又道:“您不了解这宫廷,也不了解这儿的人事。倒是唯一了解公子,您知道公子的为人,也该相信他定不会让你涉险的。我们微小如蝼蚁,都不过是这棋局里的棋子。既然这般,为何不由亲信的人执棋呢?再怎么说,他都是您的哥哥。”
我静默地听着,嘴角苦笑,素晴明显是有备而来的。我只能答道:“若是我的恪哥,他不会用这样的方法骗我进宫。所以,素晴,我不了解,也不知道。今儿走了一天,真的很累很累。你说他不会让我涉险,可是前段日子太子的行径几乎让我九死一生。若这不叫涉险,我真的开始害怕将来。每走一步都是未知,每走一步都是算计。”缓缓转身,也不想等她再答话,但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你说太子关禁了你,可现在为何又在此?”
“他今早亲自对奴婢说了要带您去淑景殿,而后就放了奴婢。”素晴莞尔,伸手过来扶住我,轻柔地说着:“明儿奴婢又可以回到姑娘您身边了。”迎上她的目光,我微微点头,但双眉郁结难以纾解。李承乾在算计运筹着什么?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是真的想不出来。贞儿姐姐一直夸我聪慧,但这些小聪明在玩弄权术的人面前,不过渺小不值一提。也许素晴是对的,同样不过是利用,我为何就这般难以接受恪哥的算计呢?他才是我至亲之人,我爱着的人。但心里的疙瘩就是放不开,到底还是无法放下。
由于有素晴的搀扶,我胆子放开不再谨慎地看着脚下。缓缓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云朵环绕片刻又被风吹散了去,那样的孤单清冷,什么都不能在它身边停留。那么我呢?我是不是也只是一朵云,不过驻足片刻,终究还是要离恪哥而去?不怨了,也不恨了,对于恪哥总是狠不下心来。但即使不再计较他的欺骗,要我坦然去接受他这样交给我的未来,还是做不到,我如何能做到?
回到偏殿已经夜深,更漏滴答的响声好似在催促着我该入眠了。可我赤着脚走到窗前,推开窗棂,再抬头时月亮已经被云雾遮掩,只能透出些微弱的亮光。也许我真的该好好看清楚,恪哥的处境,以及他所想要施展的抱负。李承乾在朝堂上的表现如何我不知道,但就这些时间看来,他实则多半是个喜怒无常的暴戾之人。但恪哥不一样,他总是忧心时政,想着天下苍生。蜀王的名号和事迹都是在民间交口称赞的。还有那独孤谋,我甚少听他说敬佩谁,但就是敬佩恪哥。我不认为恪哥哪里输过李承乾,若硬要说也仅仅是血脉而已。恪哥不是嫡子,这是最致命的。
倚靠着窗沿,我静静地想着,自己当真这么恨?若是恨极了,为何每每难过伤心都会又想到他?都会想要盼到恪哥出现呢?其实自己也说过,若他开口自己就定会甘愿帮忙。如今也不过是方式换了,带了些隐瞒而已,我为何就这般眼里容不下沙子?说到底,我还是愿意为他付出的,哪怕那会要了我的贞洁。可,为什么要欺骗?为什么?仅仅这么一点,我清楚自己的死穴就在这儿,所有的问题又绕了回来,我如此信任他却换不回来一句真话,到底是让人心寒难过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入睡?”寂静的夜里忽起李承乾的问话,虽声音极轻但我还是吓着了。慌忙转身不觉将立在旁的花瓶碰倒,幸好他手快接住否则深夜惊响不知又会牵出什么事情来。见他只顾着扶稳花瓶,我忙恭敬地行礼:“给殿下请安。还望殿下恕罪。”
“你何曾害怕过我?”李承乾也不看我,只是顺手又摆弄了案桌上的摆设,有意无意地说着:“东宫已经有太子妃了。余下的名位随你挑。不过既然你是蜀王的妹妹,我自是不会亏待你,良娣,如何?”
怔愣片刻才回神他是在对我说话,忽如其来的转变让我内心惊疑不定,他怎么可能仅仅因为我那日说了恨恪哥就对我这般好?良娣可是正三品的封号,无论如何我的身世都当不起这名位。再者李承乾那句蜀王的妹妹,听着总觉刺耳。无法辨明他的心思,我挫败地只是垂首,不敢再发一言。
“这东宫很冷。我只是想有一个人陪我说说话而已。你何须这般谨慎害怕?”语气有些萧索和失落,我读不懂他今日的情绪。方想抬头又听李承乾说:“明日起,你可以自由出入东宫,不会再有人规矩着你了。至于名位,只要你想,我就册封。这般可满意?”
“谢殿下恩典。”缓缓行礼,我只懂说这么句话。仔细辨认着李承乾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他让我自由出入东宫难道不怕我逃走么?满脑子疑惑,待我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离开,未曾留下一点儿的痕迹好似方才我不过是做了场梦。但看着被挪过位置的花瓶,我又真切地知道他当真来过。
该不该趁着机会逃走呢?我带着这样的想法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清晨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头脑昏沉。素晴为我梳洗的时候许是见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奴婢,奴婢定当效劳。”可我却有另一番想法,对着她的关怀只是摇头而没有把李承乾的话告诉她。在我还没有确定自己该怎么走下一步的时候,我不想对任何人交心。这般想着,我道自己想要清静清静就遣了素晴下去。她虽有些锲而不舍的模样但我置之不理,只管入神地望着窗外。
“明日起,你可以自由出入东宫。”李承乾昨夜的话还清晰在耳边旋绕。我不认为他当真就不派人监视我了,但他这样到底是因为什么?简单略了略发髻,我整理一下衣衫就缓缓朝偏殿外走去。及走道处果然不见了平日守卫的护卫和负责监视的宫人。沿着李承乾昨日带我走的路线,我只想再去淑景殿试试,也许能见着娘亲。步履随着我的思念越来越匆忙,以至于我根本没看到前方有个小人儿朝我扑过来——“哎哟!”一声且撒娇且埋怨的喊声,我迅速回神快步上前扶稳即将跌倒的小人儿。只觉得怀里的人儿软绵绵的,实在可爱。
“这位姐姐,你真好看!”哪知那小人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忽而这么对着我说而后在我没回过神的时候在我脸上啄了一口,惹得我又是奇怪又是好笑。继而将那小人儿放置在地上让他站好,温和轻柔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呀?怎么自个儿跑到东宫来了?你的随从呢?”瞧他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却穿戴富贵,腰间的玉带更是精雕细琢的,想来定是哪位皇子或世子。谁知那小人儿竟耍起赖:“我不要随从!他们不好玩!”边扯着我边大声叫喊着:“我今天就是要去抓鱼儿,可是他们就是不让!我偷偷跑出来找哥哥,可是哥哥不理我!姐姐,你陪我玩吧!陪我玩嘛!我这儿有好多鱼饵,可以抓好多好多的鱼儿!”
果真是一位年幼爱玩的小皇子,能这般亲切地喊李承乾哥哥,又这般年纪,再细看他腰间别着的玉佩扁平,上窄下宽,两面皆镂雕饰首相向的双凤立于莲花之上,外有缠枝莲环绕点缀。凤高冠,曲颈,长尾上卷,并饰纤细的羽毛纹。看着像贞儿姐姐给我看过的双凤纹玉佩的式样。心里隐隐觉得像是皇九子李治,但又不敢笃定,于是巧笑着逗趣,试探地问道:“这玉佩可真好看,有名儿么?”
“那当然有!这可是母后赏赐给我的凤舞九天,可好看了!”童稚清脆的声音,带了浓浓的骄傲。我微微莞尔,果真是九皇子李治。于是稍稍欠身,朝着这小人儿拜礼:“奴婢给九皇子请安。”
“别!别!别!”李治嘟着小嘴,急忙摆手:“我喜欢你,我不要姐姐给我请安!总是请来请去的,多累啊!”瞧他说的,我哑然失笑,真真还是个孩子。只是不知道长大了之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性情。我仍是躬身:“殿下乃皇子,奴婢这般是应当的。殿下待奴婢宽厚但奴婢的礼数不可缺。还望殿下见谅。”
“好吧。免礼。”李治极其不情愿地抬着小手让我直起身子。我满满的笑意看着这么个可爱的孩子,蹲下身子道:“殿下,奴婢这会儿有要紧的事情,且先退下,可好?”
李治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我,半晌噘着嘴道:“不好!姐姐根本没有要紧的事情!你是去玩!你在玩躲猫猫!我告诉你,躲猫猫不好玩儿,我有鱼饵,咱们可以去抓好多好多的小鱼!”
瞧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我伸手轻捏了一下鼻梁,只感觉到十分无力。于是只好顺着他的话:“姐姐真的没有要玩躲猫猫,你怎么会这么说呢?”谁知我这么一问,李治倒凑近我身边,踮起脚轻轻在我耳边说:“我都看见了!后面一路上都有人藏着,就是等你去找!”
我猛地抓住李治,神色变得冷峻:“你是说,一路上都有人暗中跟着我?”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得无辜地直点头。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李承乾果然在我身上算计着什么,果真没有放弃对我的监视。“姐姐,我怕怕,你不要这样子嘛!咱们拿鱼饵去抓鱼!”
“鱼饵?”我皱着眉重复着。李治一再重复的抓鱼,倒忽而让我想到自己的处境。我不就是鱼饵么?恪哥和娘亲的李承乾要抓地鱼,一旦我去了淑景殿有任何的蛛丝马迹流露出我和娘亲的关系,他就可以立刻派人拿下我和娘亲。一荣俱荣,任皇帝怎么喜欢恪哥,肯定会迁怒的。李承乾根本就是在说谎!他不可能不拿我的身世做文章!“姐姐,你怎么了?”怯生生地呼唤着我,我稍稍回神,迅速转头看向身后,果然见着些许躲藏的影子。我嘴角冷笑,但仍带着温暖对李治说:“姐姐没事。这会儿就陪你去抓鱼儿好么?姐姐不同他们躲猫猫了。”
“嗯!好!”李治天真无邪地笑着一蹦一跳的,小手使劲牵着我晃,他是真的高兴。可我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那么浅显的阴谋自己都看不出来枉我还自诩聪明,当真是脑壳坏掉了!也罢,叹了口气由着李治拉着我往鱼池跑着,他今日无意中救了我一命,我也只当陪他一日回报吧。只是不知道那些探子回去汇报给李承乾听的时候,李承乾会不会生这个弟弟的气?才三岁无忧无虑的年纪,我看着跑得有些笨拙的李治,心里淡淡略过些哀伤,待不多时,他也会变得心狠手辣为皇位不顾一切的。这是皇家子弟的宿命,谁也改变不了。
当我将玩得心满意足的李治送还给四处寻找他的随从时,天色已近黄昏。朝着李治挥挥手笑着就准备动身回偏殿。哪知那小家伙跑过来扯着我的裙摆,可怜兮兮地说着:“姐姐改日还与我玩么?姐姐还来么?”那双眼睛透着浓浓的寂寞,我心终究不忍,于是弯下腰温和地对李治说:“奴婢一直都在这儿,哪日殿下还想过来,就遣人来告知奴婢好了。”这般说完,李治瞬间就高兴得欢呼雀跃,边跑边朝我招手。我的心里暖暖的,这个孩子,是我进宫以来唯一遇着的温暖。
返回偏殿的时候,余辉正红,回首自己的影子被照得悠长,好似仍想要绵延到淑景殿一般。如今才这么深刻,有些时候不是你不想而是不能。也许当初娘亲也是因为如此的心情,才驱车决断,她是不是怕多停留一秒就不舍?拢了拢衣襟,这般想想自己也释怀许多。慢慢往偏殿走去,沿途东宫的宫人见了我也礼貌地问好,想来李承乾是有吩咐过的。下一步该怎么走我一点头绪也没有,素晴一直说我该了解恪哥,该辅佐恪哥,但是心结未解,我当真不知道该如何。腿脚有些泛酸,但明德殿的轮廓已然看得分明。我急忙加快些脚步,见前方有候在殿外的随从,料想李承乾今日许有大臣要接待,因此轻手轻脚地往一旁挪着脚步,深怕被他撞见又惹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