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推开人群,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独孤谋一直在身后呼唤着我。我蓦然停住脚步,如今是不是只有这么个朋友是真心对我好?这种是单纯的没有任何图谋?悲戚地想着,脑子里纷纷扰扰略过娘亲将我丢弃的画面,恪哥抱着我哄我入睡的画面,还有许多,渐渐就累极了,重心不稳就想往后倒下。
“果儿!”独孤谋急急地呼唤着我,我半撑着眼,知晓是他及时扶住了自己。我撑着他的手,用力地站稳,哀伤地说:“先前你不是问,我明明不是那样的性子为何在家里的时候要这般累?其实,我是个弃儿,被母亲抛弃的孩子。是现今这户人家好心在墙角捡了我回去,我才没有冻死或者饿死。”看到独孤谋心疼的目光,我淡淡带着感激,挽着他慢慢走着:“所以,我天生喜欢讨巧别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只知道,他们开心了,他们觉得好就是好。哄得大家高兴了,就不会再有人赶我走了。”
顿了顿,我看了独孤谋一眼,又道:“后来,我爱上了一个人,但他高高在上而我只是个卑微的弃儿,许是无法能与他并肩。所以我努力去看书,去了解外面的世界,想要与他在同一个高度上,想要能懂他的世界。你知道吗?管家说我身子弱不适合这般走动,可是,我真的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模样!想要看看长安之外是如何?想要看看书里写的是不是真的。还有,我没见过大漠,也不知道海是如何的?它真的一望无垠吗?真的是深蓝色的吗?我很想很想,却不敢,也没有勇气。因为我怕我的叛逆会使人厌倦,若是他们厌烦了我,就不会再关心我对我好了。独孤谋,我只是想要一个家,有爱我的人?可是如今看来,不可能了。这天底下,连带至亲至爱都不可以相信,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果儿,你没有无路可走。你看看你脚下,不是每走一步都是路吗?路只在你的脚下,看你如何选择而已。”独孤谋撑着我的身子,强制我看向他,认真地说着:“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所以无法及时给你安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我是你朋友,朋友就该两肋插刀,是你说的。无论你何时想走,我都奉陪到底!”
我眼波流转地看向独孤谋,好似得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忽而间,我明白这个承诺代表着什么,恍惚道:“如果我不想要呢?”
“我等你。”他低低地说着,我却再次陷入空白。如今我无法清楚自己的心意,也无法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过去的十三年来,我的人生都是围绕着恪哥,和带着对母亲的回忆过活的。我从未想过改变,直到如今有个人,极真诚地告诉我,他愿意带我走。我真的可以离开吗?举棋不定,心思悠悠:“可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
“那就先回去弄明白。等一切都清楚了,再来答复我,好吗?”独孤谋轻声说着,示意我上车,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我的手,一阵暖流传遍全身,渐渐地我似乎没那么害怕。及坐在车厢内,掀起帘子回望那热闹非凡的建福门,我能找到自己吗?暗暗疑问着。
夜未央,我也未眠。自独孤谋从我回别馆后,就一直静静地想着忽如其来的一切。我的娘亲成了皇上的淑妃,一直照顾我的恪哥竟是娘亲的儿子。那么,多年来的喜欢,难道仅仅只是兄妹间天生的默契吗?可是,若恪哥是我哥哥,为何我被抛弃前未曾见过他?心里躁郁得无法静坐,我只能又走出房间在长廊上倚栏望着月色,光华惨淡。“难道,我真是不该出生的?”忽生一荒唐的想法,我轻声自语,莫非我是娘亲背着皇上与他人所出?所以娘亲才会这样狠心地抛弃我?若是这样,我想我心里是可以原谅娘亲的。毕竟深宫内苑总是寂寞的,纵有皇恩又如何?仍不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些微感叹,虽未曾入宫,但书卷里的哀戚诗词我还是读懂了那些女子的情感。“若是如此,娘亲和爹爹定是很苦,相爱而不能。”这么一瞬间,我忘了恪哥也忘了自己的难过,只为着我的父母伤感,若只是寻常人家,他们定是会幸福的。寒风拂面,我眼前却浮现一幅天伦共聚的画面,嘴角淡淡扬起了笑意,心里忽而不再空洞,毕竟明白娘亲的不得已,我也可以不再噩梦连连。双手合掌,跪拜着月神:“天上的仙人,还望您们能护佑我娘亲在宫里能平安。愿我父母能过得好。果儿愿折寿以求。”我只是个弱女子,相隔城池,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些了。
“小姐,您在看些什么?”辰时,入画捧着洗漱的盆子上来,见我杵着也不说话,于是好奇地问我。却是不知,我已这般站了一夜未眠。我淡然转身看向入画,神色疲倦,沉吟道:“夕殿下珠帘,流萤飞复息。长夜缝罗衣,思君此何极。”我住了声,别过头去看向天空:“入画,你说那些宫里的娘娘,是不是都是这般日子?盼着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却是等白了发却不得君王识。”
“小姐,您怎么忽而这般感慨?瞧您书读多了尽是些悲切的。其实呀,这要是冷落惯的娘娘也就作罢,若是得宠的娘娘犯了错被打入冷宫的,可就惨了。听说那是个连鬼魂都害怕的地方。”入画边扶我进房坐下,边续续道。我去心思流转,只想到自己万万不能被人知晓,怕是会累及母亲,她如今瞧着得宠,若被皇帝发现了有我的存在,怕是就会打入冷宫的。我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急声问着入画:“恪哥什么时候会再过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他。”
“果儿是有何事这般急切要寻我?”恪哥的声音忽而传来,我视线被入画挡着,于是探身一看他一身海青色的袍衫,边解下身上的披风边迈步进房。“怎么今儿瞧着不甚欢喜?”入画得了他的眼色,躬身退了出去,他握住我的手,关切地问我。可我却只觉浑身发冷,再也感觉不到温暖。良久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睫毛微动,半晌才望着他道:“恪哥,果儿从未问过你是何人,只在心里感激你对我的好。可,多年来一直有些疑惑,平白无故,你为何要待我如此?”
他轻轻松开了我的手,怜惜地拂过我的发丝,默而不作声。我见着他眉头紧蹙,好似在思索着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开声:“为何突然这样问?”
“我见着了。恪哥,我不想对你说谎。昨夜建福门的庆典我去了,看到你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听着百姓们唤你蜀王。”我将头垂得极低不敢再看他的眼。低语着:“一直以来我都撒了谎,说我忘了自己为何会在墙角处昏睡过去。但,我娘亲如何将我抛弃我都是记得的。连带她的音容都是记得清清楚楚。昨夜不止见着了你,还见着了我的母亲。听旁人说,她是皇帝的淑妃娘娘,而你就是她的儿子。”
恪哥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我见不得他的表情,却闻得他长叹一声:“没想到隐瞒了这般久,你终究还是知道了。但果儿,恪哥对你好不是因为这些。甚至说来,你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是,母妃怕你年幼无人照料,所以才命人随后将你带进别馆。其实这别馆是母妃专门为你准备的。我只是替着她照顾你。”
“娘亲。”轻声念着这个多年梦萦的称呼,心里到底有些欢喜,毕竟她当真在乎我的。于是我急急地问:“那么我的存在安全吗?会对娘亲有威胁吗?若就在这长安城,若是皇上知晓了什么,娘会不会被打进冷宫?先前你不准许我出这别馆就是为了这个吗?可如今我已经出了别馆还结交了朋友,会不会对娘的处境有害?我该如何?”
恪哥并有立即回答我,只是慢慢转身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将我看透。“你不恨她?”他忽而出声,却反而是问询我。我没有迟疑,径自就摇头,娘亲如此不易,我如何能恨?盈盈道:“若不是她赋予了生命,我如何到这世上?就算曾经恼过她的遗弃,但现今也知晓她的艰难。如何还恨得下?如今只是感叹不可承欢膝前而已。”
“那若恪哥能让你进宫见母妃,你愿意吗?”没料想到恪哥会如此说,我诧异得看向他,脱口而出:“若可以,果儿定是欢喜的。”恪哥将手放在我的肩上,轻拍了两下,迟疑良久才到:“过了冬,就又到征选良家女入宫的日子,若你想,我可以安排你入宫。”
我迟疑地看着恪哥,怯生生地问:“入宫?难道要与娘亲一同伺候同一个男人吗?”
“不是。只是安排你进去当宫女,我会着人让你在母妃的宫里当差。如何?”恪哥笑了,但只是淡淡的。让我觉得他的笑容是勉强而来。可思前想后都觉得虽恪哥不认为我与他算是亲兄妹,但怎么也是半个哥哥,又是去娘亲的宫里,该不会有旁枝,于是不疑有他的就点头应承了。可我看着恪哥却觉得他并不高兴,于是起身挽起他的手,安慰道:“别担心,这是我愿意的。入宫之后定会谨慎处事,不会让你和娘亲为难的。”
恪哥却轻推开我的手,无法舒心。而后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似想要在我眼里确定些什么,最后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慢慢转身准备出房间。却临门一脚停了下来,背对着我沉声道:“你再好好想清楚,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定要好好想清楚。”言罢就迅速离开了我的视线。只留我一人站在房里,不得其理的想着,不过是借着宫女的名义进宫伺候娘亲,恪哥为何这般三番四次要确定我的内心?想不通透,就如我未曾真正了解过他那样。
缓缓步出房间,追望着他曾经停留的痕迹,怅惘若失着:“难怪是下签,兄妹如何能相恋?原一直都是我真心错付了。”语气萧索,但我能感觉到泪珠滑落,滴在栏杆上,晶莹剔透。只因即使知晓了他是哥哥,但我还是爱他,想要与他天长地久。但,如今却愈发不可能。微微握着自己的手,想回想起他的温存:“恪哥。哥哥。原来最痛之时,连崩溃嘶喊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是觉得心被挖开了,再也无心,再无可恋。
独孤谋说他会带我走,可如今这般,我是走不了了。我无法置母亲不顾,也不想丢下恪哥一人。终究思索了一夜,也见到了恪哥,我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定。恐怕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走,哪怕向往着长安外的天空,但还是不想走。那些地方没有娘亲,没有恪哥,再美,又何妨?
“小姐,该用早饭了!”入画在楼下呐喊着,我低头望向她点了点头。于是暂且放下那些思绪,莲步轻移地缓缓下楼。虽心里仍有些不妥的情绪在,但思及都是亲人,也只有相信了。何况,若连恪哥都不可以相信了,那么天地之大,哪里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处?这般想好,便笃定主意一会儿出别馆寻独孤谋,答复他不必再等了。
“你在此处等了多久?”才打开后院的小门,我就见着独孤谋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我忙合上门,悄声问他:“你怎知道我会出来?万一今日我不出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独孤谋牵我上车,无所谓道:“那就等到你出来为止。反正最近歌舞升平,我也无须戎装备战。”
心里带着浓浓的愧疚,我别过脸去不再看独孤谋。良久才淡淡地说:“没有人会对一个人好而无因由的。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在我这里,有什么是你需要的吗?”
“有。”精短干脆,他迅速回答。只是他的眸子却显得深邃,认真地对我说:“我想得到你的心。我喜欢你。”话才出口,我即惊得嘴巴微张,全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喜欢?从来没有人这般对我过。一直以来我都等着恪哥对我说这句话,但如今听到却不是他口中而是独孤谋说,真似晴天霹雳,完全不对了方向。继而结巴道:“我,我们不是朋朋友吗?这样,不好吧?”
独孤谋单膝跪在车厢内,紧握住我的手:“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也喜欢我,那样就可以了。我可以给你所有想要的,只要你愿意在我身边。”
“可,可是你才见过我几回?我们从未认真地相处过,如何谈喜欢?若是友情,我能说我真的喜欢你。若是爱情,独孤谋,我从未爱上你,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坚定地说着,虽然许会伤到他,但明讲了日后也不必更痛苦。果不其然我见着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但旋即他又笑了:“过去和现在你可以确定,但将来你为何也那样肯定?难道不许我们日后相处久了你的感情会变吗?我是不曾清楚了解你,但我了解我自己,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你,是真切的。每日若是见不得你会失落,若是碰上了定满心欢喜。若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喜欢上你,也许我也可以由着原因锁住自己的心。可是没法子,我不知道,我唯一清楚,就是我爱你。”
“停车!”高声呼喊,惊得车夫急急停住了车子,我挣扎着推来独孤谋,急忙跳下车子就打算往回走。我无法应答也无法应对,我笃定了主意将要进宫,也明确自己心里喜欢着恪哥哪怕他是我哥哥。我已经告诉自己哪怕是想爱而不能也要守着恪哥了,无法也不可以再给予另一个真情和希望。我可以以朋友之诚待他,却不可以交托我的心给独孤谋!思绪纷乱,我快步走着,身后却传来独孤谋急急的呼唤:“纵是不喜欢也不必这般,这儿的路陌生,你如何回去?”
“多谢公子关心。果儿自会问人,不劳您牵挂。”不敢回头,我急匆匆地走着,却仍听见他吩咐车夫调转马头驱车追赶我,他仍追赶着:“我知道以你性子说出来许连朋友都不是。但是我真心想给自己的心一个交代。为何你这样绝情一点机会也不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