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既是不爱,为何多言?公子请回吧。”我蓦然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独孤谋,他探身出帘子恳求着我,我知晓自己定是会心软的。但清楚无法爱他,我如何能再伤他?于是语若寒霜:“本就只是无聊乏闷找你打发时间,现今既然如此,何须再多言?”
“果儿,你只是在撒谎。”可谁知独孤谋竟不恼怒,只是聊赖地撩下帘子,重坐回车厢:“危难之时你喊我走,无须顾你,这是义气。何来仅仅只是乏闷?我明了,不再逼你。但愿今后你的日子能好,也愿你心念之人能明白你的苦心。”言毕,顿了顿,又道:“要回逍遥馆,此处须一直走,见着醉玲珑酒家再左转直走,过四个路口方才到。你甚少出门,自己小心。保重。”继而吩咐车夫驾车离开,一时溅起尘土,我后退了几步,只是怔住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我平生第一个朋友,就这般没了,“抱歉,我也不想让你这般伤心。”脑海里闪过独孤谋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遮掩不住的难过。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与我斗嘴吵架了,也不会有人取笑我嫁不出去又赖皮地说他会负责了。“独孤谋,但愿你能找到更好的女子,有一段属于你的良缘。”轻声说着,我缓缓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着,事儿完了,就该回别馆了。
只是虽按着独孤谋的话走,但一直都见不得醉玲珑的牌子,捶了捶双腿,真是极累。张望着想寻茶寮或者馆子休息一下,但就似作对般,平日满街都是玩意如今竟都找不着,暗自叫苦,我只能继续拖着疲惫的身躯,张望着“醉玲珑”,期盼着它尽快出现在我眼前。
“快点!快点!小姐在那儿!”恍惚中我听得入画的声音在前方出来,继而就见着了她的身影,随着她身后的下人们,抬着的是别馆里平日供我出门礼佛的轿子。我惊喜地快步跑上前,连声问:“你怎么来了?”
入画气喘吁吁地回道:“今儿找遍了别馆都不见小姐的踪影,奴婢本以为小姐是自己悄悄出去玩了,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您回来。只能禀明了管家,后来管家就派人跟着我出来寻您。都听附近的人说见着一女子上了辆车子,于是我们就急急朝着沿途路人的指示寻了来。幸好见着了。”说完,她担忧地看着我:“您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个人散步走远了。我没上什么车子,只是自己走丢了忘了如何回去。”我掩饰着,也不知入画心里可曾怀疑,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所幸她只是取笑了我的迷糊并无多疑,扶着我上了轿,就安然地随行回别馆了,我担忧的心情才稍稍放下。而后沿路而观才知自己竟随着独孤谋去了这般远,难怪今日入画竟急得跑了出来寻我。心里虽愧疚,但也暖暖的,毕竟是被人关心着。
“小姐,往日这般再也不要了。可把入画担心死了。”她眼泛泪光,真诚地看着我,而我只管点头便重又放下帘子。合上眼,心里那么些可惜失却了人生中第一位许也是最后一位朋友,毕竟往后入了宫也不知光景如何。但太过于真挚的感情于我,确实给不起。
在轿子里摇晃了些时辰,终于听到入画那声:“小姐,咱们到了。”揉了揉肩,我缓缓下了轿,却在抬眼的时候看见恪哥皱着眉,长身而立于我眼前。二话不说,他快步上前将我拥入怀中,轻声呢喃:“回来就好。”我贪婪地享受这片刻的温暖,低声回着他:“果儿说过,今生今世,定不离君。”只感觉到恪哥揽着我的力度加了重,却迟迟等不到他的答话,第一次这般述说着自己的情感,哪怕已然知道他只是我的哥哥。得不到回应,心里淡淡地失落,轻推开他,嫣然莞尔:“这儿风大,咱们进去吧。”
“你当真决定要进宫?”恪哥忽而开声,语气晦涩少了平日的晴朗。我不明所以,难道先前不是说好了安排我进宫去照顾娘亲的吗?眼波流转,我定定地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眸子里看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毫无头绪。于是只得答道:“果儿已经想好了。定不悔。”
“若是进了宫,出宫就难了。”恪哥仍想确定我的心意,我却带着少有的坚定,抬眼望着他:“那就一辈子都留在宫里。恪哥,果儿一直放不下娘亲,果儿只想在她跟前。若是能永远在娘亲的身边也是我的福气了。果儿自知福薄,这般就很好了。况且,恪哥若是担心果儿的身份败露累及娘亲,这入宫不是最好的吗?最险之境乃全境,是恪哥你告诉我的。”
恪哥听了我的话,却毫无笑意也无法舒展眉头,只是自嘲:“如今你都会用我教你的话来反驳我的了。也罢,过几日我着人过来先让你熟悉些宫廷的礼仪,这样也好少出错。”见我点头,他方又言:“真的不怪恪哥?”
“怪?这是果儿自己请求的。如何怪恪哥?”我不解,恪哥今日的言语太过离奇,不是我能去想明白的。于是心想他许是担心,仍朝恪哥笑了笑:“果儿定照顾好自己,恪哥且安心。传言您的大婚将至,又是阿史那家的公主,定是极般配的,你应该欢喜。”我忍着心里的难过,体贴地劝慰。却见恪哥眼眸闪烁了些我读不懂的光芒,继而握住我的手道:“果儿。”只唤一声,相继而无言。他凝视了我一眼,转身吩咐入画:“好好照顾小姐。”言毕便径自上了马,扬鞭而去。
我杵在原地,仍是熟悉的画面,再一次看着他离开,那样的不曾留恋。淡淡哀愁,化不开的相思。缄默良久才开口:“入画,咱们进去吧。我累了,想休息。”
“入画,你知道恪哥会安排什么人来教我宫廷的礼仪吗?”翌日醒来,我边漱口边含糊着问入画,见入画迟疑着摇头,心里觉得奇怪,于是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这般吞吐?可真不像你。”
入画一边摸着自己的额头,一边递过手帕给我,噘着嘴说:“小姐,您怎么学了那独孤公子的把戏?您从前不是这样的。”她这么一说,我倒愣住了,原来我竟不自觉学了独孤谋的举动。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他。心里燃起愧疚却不好明说,于是强作镇定地:“莫要转了话题。你定是知晓恪哥让何人过来的。别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奴婢,奴婢只是不想您难过。”入画委屈地说着,犹豫着终究还是开口:“是公子的妾室萧氏。夫人身家显赫,是梁朝皇室之后,少小就跟随了公子。”见我毫无反应,入画急急补充着:“可那不是公子喜欢的,是皇上赐予的。只是当作战胜品赐予公子的。”
我了然入画的关心,撑起笑颜只是淡淡地说着:“有嫂嫂如此,甚好。不必担心,我没有半分难过。虽说是皇上赐予,但恪哥对她如此重视,想来到底也是喜欢的。”讪讪笑着执了珠花插在发髻上,望着镜中娇容惨淡的自己,确实是不可比拟的。如今我唯一能自豪的只是自己与恪哥的血脉最为亲近。“入画,这般可好看?”
“小姐,您总是美丽的。”入画应答着,我却心知只是安慰我的话。点头漠然地说着:“先下去吧。我自个儿会去南阁楼用早饭的了。”见入画不肯退下,我神色带了凌厉,终还是强遣了她出去。安静地呆在房内,心里空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念想些什么。起身套了件褙子,缓缓步出了房间,慢慢走下了阶梯。寒风飕飕吹来,我裹紧了自己的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步走向南阁楼的方向。如今我能做的只是等着进宫,旁的已经没法念想了。恪哥该对娘亲说了我的意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如我这般盼着相见?心里有些害怕,若是她不愿意见我,该如何?惶恐不可终日,我总是让自己这样不快活。
摇摇头,告诫自己不可再多想。继而装作一脸轻松的模样走上南阁楼的阶梯,我要好好留念此处,毕竟进了宫就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再回到这里了。从前总想有一日能出去闯荡,等真切要离开时却才发现自己的心是那样的不舍。我停下脚步,望着栏杆下的一草一树,但愿我走的时候,能看到梅花遍开,这样也好让未知自己将来的心情能够稍稍愉悦一些。
一切都按下不提,直到一日冬寒雪飘时,我在院中赏梅,听见门外马车停靠,大门开启又关闭的声音,心知等了这些时日,入画口中的恪哥的妾室萧氏终究还是到来了。怀着忐忑的心情,我缓缓步至长廊对出大门处,静候着这位与恪哥相伴了风雨的女子,心里无由来的揪心,也不知晓自己到底是在担心些什么。
“这雨雪天气,妹妹怎么就杵在风口处呢?仔细莫受了寒。”悦耳甜腻的声音传来,我只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见一身披深紫裘衣,头戴金步摇,璎珞环佩于身的女子,凌波微步,施施然地由下人们簇拥着向我走来。可谓仪态万千,端庄得体。心里暗嘲着自己,但还是忙上前迎接:“夫人有心,但果儿的礼数也是要周全的。”手即刻被她握紧,传递着温暖,我才清晰地看着她那金丝面纱。虽覆了面容但露出的双眸却如秋水般动人,明眸善睐。“妹妹真是周到,像极了王爷。可你到底是王爷的妹子,还是唤我一声贞儿姐姐就好。一家人,可不说两家话的。”声声婉转,我见着她露出来的冰肌玉骨,猜想得到这厚重衣服内是如何一副窈窕婀娜的身姿,真堪称楚楚动人。有些相形见绌,我只是低头诺诺地应承着,再无别话而是安静地扶着她进内堂。
即进内堂,她缓缓摘下面纱,我虽为女子,却见了真容也生生吸了口气。真真是翩若惊鸿,芙蓉如面柳似眉,那接过茶杯的手如柔荑而肤若凝脂,虽颈子被暖绒围着,但也依稀看出领如蝤蛴,只是轻启朱唇,便可见齿如瓠犀,再是她那云鬓峨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仪态,我愈发不敢见人。这世间竟有如斯美好的女子,原来并不是书卷中的胡说,竟是真是存在的。
“妹妹怎么了?”她顾盼流转,温婉地笑着问我,我却痴了不识答话。心里难过地想着,这样的人儿,恪哥怎能不喜欢?于是强笑着回答:“只是觉得《诗经》里的绝美女子,竟真的存在。妹妹已失了魂。”如实回答,我已经不知如何隐藏自己的心事。贞儿姐姐只是柔然一笑,走近我身边:“王爷说你有张伶俐讨巧的嘴。如今一见,果然。这般也好,进了宫也可不吃亏。可有一点,姐姐要提醒你,宫里不比外头,虽说人人讨好可以自保但也要懂得分寸。好听的话也不是人人都爱听。譬如你方才说的《诗经》里绝美的女子,可是庄姜?而这庄姜不受宠备受冷落也是众人周知的。若是我认为你在暗讽我,那该如何?”
“不是的,果儿没有半点嘲讽贞儿姐姐的意思。”我急急辩解,但她却示意我稍安勿躁,继而温婉道:“姐姐是知道。但若是宫里头的娘娘,又恰恰被有心人知道听了,换个说法才传出来,你就是大罪了。
“在宫里,可没有人会再听你往后再说什么辩解的。后宫最忌出头之人,你伶俐得主子心,就必定会受排挤遭陷害。果儿,你未曾入宫不知宫廷险恶,有时候即便是皇上心爱的女子都不一定能保存的。所以,不看、不听、不言、不辨,才是一位宫娥的生存之道。”我怔怔地听着贞儿姐姐的话,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儿好似阴森冰凉,竟是连单纯的话儿都要曲解变味的。“后宫里的有心人很多,但只一种人绝对不会有,就是好人。你可以与所有人做朋友,但绝对不可以交心。宫里的朋友是用来出卖的,不是用来相知的。你要记住这一点。若不想陷咱们所有人于险境,就先要管好自己的心,心死了,不闻不问了,你就安全了。”她冰冷的说着,绝美的面容似乎蒙上了丝丝冰霜,寒意使我渐渐动摇,我真的可以做到这样么?
“你可以的。”她凝视着我的眼睛,好似看透了我一般,盈盈笑意于脸上,“为了王爷,为了娘娘,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怔住,只是须臾谈话,她如何能将我的心思看得通透?见我愕然,她只是笑了笑,而后道:“咱们虽是第一次见面,我却已不是第一次听过你了。后宫里的女子,应该如此。对你的敌人了若指掌,就是对自己的珍惜。果儿,你仍有一个缺点,就是心不坚,太过于柔弱。”顿了顿,她美目流转,审度着我:“瞧你方才对下人的态度是客气有加,估摸也是一方不想得罪一方又有所提防。可听恪哥说你与入画交好,喊这儿管家一声伯伯,那到底你的心还是存着一点相信。只因你觉得这两人是真心对你好的。果儿,这不是说你识人不明,只是说你不够通透聪明。要知道这宫里头,害你最苦的往往就是最信任的人。所以,切记不可交心,凭你多聪明多掌控全局,都不可以交心。”
“贞儿姐姐。”胆怯地呼唤,我的脑子乱成一团。原认为自己已经小心翼翼足够了,却在她的眼里仍是不够的。但见她宽慰着我说:“姐姐这是比喻后宫里,这儿的人都是王爷为您千挑细选的,定会好好待你的。”虽是温婉,但我听在心里却再不是滋味:“那您呢,恪哥呢?是不是都不可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