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娘亲着意你,是福气。”我只是淡淡地说,心里缺失的那些感觉强忍着不愿意去想。但见他不以为然,我就心知他并不理解我的郁结。“我说果儿,你平常在家都是这般累的吗?我瞧着平日见着的你才是你本该有的性子。”忽而他又说向我,我只是一愣,却不知该如何应答,难道我不该是这般模样的吗?
“小姐!您们在这里呀!”正思绪时,入画就蹦着跳着地来到我们之间,举着签文就兴冲冲地说着:“小姐您瞧瞧!是上签呢!那先生说得可吉祥了!”我好似哄小孩般接过她的签文,略略看了眼,附和着:“是顶好的。这般就该如意了。”入画挽着我笑,转而看向独孤谋:“公子也来求签的吗?”
这一问倒是把我和独孤谋问笑了。他朗朗大笑,轻拍了下入画的肩:“你可真是与你家小姐一个模样,连问话都如此相同。”我只管笑,入画却瞪着无辜的眼眸看看我,看看独孤谋,着实二丈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而忽而她欣喜地摇着我说:“小姐!小姐!您笑了!您从未这般开心地笑过!”
她这么一喊,独孤谋的笑声却止住了,带了些审度地看向我。我略略干咳了一下,娇嗔道:“就你懂笑,这般大惊小怪的。”
“不是呀小姐,您平日不是只对着……”入画话未说完,就被我急急用手捂住,我忙尴尬地看向独孤谋:“莫要听她胡言。”
独孤谋略有皱眉,半晌才道:“原来你未曾当我是朋友。”这般话语,直直刺进我的内心,我脱口而出:“不是这样的!”可再想说什么,又难以开口了。我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但却真切地不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多地曝露在他眼前。总觉得对着别馆以外的人,我还想有一些自己的空间,有些属于我幻想的生活。
“我也只是说说,无须惊慌!”许是见我如此慌张,他也就不再多说,反倒笑笑宽慰我。倒是入画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噤住了声音,乖巧地守在我身旁。“谢谢。”我简短地说着,但眸里满满是感激,于是微笑着道:“既是如此,那朋友,咱们下山吧。”
他欣然点头,我们三人就这般下了山。这山间虽是深冬寒风凛冽,但一路有独孤谋的陪同,谈天说地的,倒也不显冷清。我瞧着入画那佩服的表情,恐怕对独孤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才识已是敬仰万分,一个劲儿就让他多说一些,而他也热情。我反而不需要说些什么,只需要听着他们的话,就可以安然地点头应和。但这与平日的礼节不同,如今都是真心的。
及至别馆门前,独孤谋在入画进了里屋时喊住了我,我回过身问:“还有什么事情吗?”他犹豫着,极少这般别扭:“今儿夜晚,建福门有庆典。圣上和皇亲都会在门楼上与民同庆,还有烟火和歌舞表演。我们一起去看,可好?”
我思索片刻,愉快地应承:“嗯。那么我一会儿与入画说说,咱们就在此处等候。”谁料他忙否决:“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咱不带那丫头玩儿。”
“该不会是今儿被她吵到了吧?”我忍俊不禁,看他认真地模样也不似说笑,于是道:“可是管家伯伯不放心我一人出门,若是我一人出来的话他是不准许的。”
“那先前遇着你,难不成都是偷跑出来的?”他猛地反应过来,见我轻微点头,恍然大悟,继而拉我到一边说:“那就按照你平日的出溜习惯,我去接应你。可好?看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定是要看看这普天同庆的热闹。”
我听独孤谋这般说,暗自琢磨着似乎也有道理,况且有他保护我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旋即就爽快地应承并附着他的耳际轻声说着相约的暗语,这般计成,我朝他莞尔,继而别了他缓缓进了别馆。可心里却升了期待,毕竟这十多年来,我从未到过建福门下,也未曾见识过何谓皇家举办的与民同乐庆典。忽生心里就感叹,自个儿有个朋友的日子确实比从前热闹许多。
“小姐,您怎么走得这般慢?奴婢都忙活了一圈了,您才在这儿踱步似的。”入画也不知道忽而又从哪里出来,径自就拉着我走:“您快去看看,阿兔它啃完了萝卜条,倒啃了您才送给奴婢的半臂,那金丝绣线都露出来了,敢情它瞧着是红色的都当萝卜了。”
我哑然,偏着头百思不得其解:“入画,兔子都是这般能吃的吗?可阿兔也不见长膘,莫不是得了什么病了吧?”
“才不是!奴婢瞧它不过就是馋!没准上辈子就是饿死的!都气死奴婢了,您还有心情关心它!小姐,您也太偏心了吧?”入画嘟着嘴不满地说着,可惜地摆弄着她的半臂衣,使劲地瞪着阿兔。
我柔然抱起恍然不知自己做错事的阿兔,顺着它的兔毛,轻声打趣:“你呀,也不怕吃坏了肚子。”瞧它也不看我,倒是见着入画鼓着腮帮子,我免不了劝道:“不过一件衣服,我改日让仸娘再为你裁件更好地不就行了?犯不着与只兔子怄气。”
“小姐,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是您新年送给奴婢头一件礼物,那是最好的!”入画挽着我,摇着我的手撒娇着,我只好轻推开她,将阿兔轻举到她面前,自己细声说:“入画姑娘,饶了我吧。阿兔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惹得入画先一愣后捧腹大笑起来,直嚷着她也不敢了,说让我饶了她。
我放下阿兔随手给了它一根萝卜条,再见着入画都笑出了泪来,无奈地摇摇头。径自为自己倒了杯茶,说说笑笑又可一日,如此甚好。而心里已不禁期盼着晚上的繁华热闹。
晚饭过后,我便借口要消消气,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神色安然地随意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梅花,许这些天还不够寒凉,梅也不见几朵。相比众人喜爱的牡丹,我更爱梅花。忽而一个轻微的声响,我见墙边有石子“啪啦”落下,心领神会,于是左顾右盼地瞧着庭院四周也没人,便又蹑手蹑脚地躬身来到后院门边,正想开门却听一声:“小姐。”忙顺势弯着身子,装作寻着什么。
“小姐,您是落下了什么吗?不如奴婢替您找找?”说话的是专为我点香的青翠,我装作不经意般,淡淡吩咐着:“我方才一路走来,在这儿时才发觉自己少了一只珠花,可怎么寻也寻不得。这样吧,你帮我往回寻一下吧。”青翠不疑有他,朝我施了礼就沿着我指的路线去帮我找珠花。我嘴角微微上扬,有种小计得逞的感觉。于是轻手开门,缓缓探身出去。方抬脚出槛,手就被人一拉:“怎么这般磨磨蹭蹭的。”
“独孤谋,我可是偷溜出来的,能不仔细小心点吗?”我白了他一眼,转而东张西望着:“怎么这般热闹呀!庆典开始了吗?咱们快去建福门吧,莫迟了!”于是径自就往巷子外走,及走几步也不见独孤谋跟上,回过头一看,我顿时气急:“你存心的!明明有车子为何不说?”
“你不是也没问吗?”独孤谋坐在车厢里,撩起帘子嬉笑着:“再说了,建福门离这儿有一定的路程,我可没心思步行。这原想你会知道的。”莫名被他将了一军,可我也不想说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南大街,于是讪讪地走到车前,也不让他扶,自己费力地跳了上车,离着独孤谋远远地坐下。独自生闷气。
独孤谋着了车夫启程,又见我不发一言,于是讨巧道:“怎么气量越来越小了?好歹我也算你的护花使者。”
“这是哪门子的护花使者,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不满地说着,然后想起他往日呛我无人敢娶的事情,又嘟囔了句:“就你这性子,怕也娶不得妻!”顿时惹得独孤谋一声:“你!”之后就干瞪着我不出话了,我心情瞬时开明起来。
见独孤谋也在赌气不说话,我也乐得不出声,只是掀起帘子观望着来往的行人和一路的街景,只见彩灯连绵挂起,透得整个长安城金碧辉煌。而里外围绕着的变戏法的,杂耍的人儿好生热闹,总引得阵阵喝彩声。最是那股阵阵的小吃飘香,那些热情爽朗的商贩吆喝声,瞧着我就不自觉开心地笑了。放下帘子,见独孤谋明明在看我却特意装作别过脸去,我也不戳穿,只管低头捣弄着自己的衣带,一遍一遍地让带子萦绕着自己的手指。车厢内有种怡人的安静,这是我心里觉得奇怪的。我从未与恪哥以外的陌生男子独处一室,所以这种淡然和舒适是我觉得怪异的。但想想独孤谋那没心没肺般的模样,也就释怀了。
“我说,咱们到了,你也不说一句话。”独孤谋讪讪开口。我笑着回话:“你输了,是你先同我说的话。”轻快地钻出车厢,跃下车子站稳在地上。身后只传来独孤谋急急地反驳声:“你这人怎么这般幼稚,玩这玩意儿!”我瞟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我幼稚,你不是也着急了吗?”
“算我倒霉,好男不与女斗!”独孤谋大步走到我身边,鼻子轻哼。而后又道:“再往前走就是建福门了。你瞧那灯火万丈,满是笙歌燕舞的方向,就是今夜专设给百姓赏乐共天伦的地方。待五刻后,当今圣上就会携皇后娘娘和太子、众皇子公主、皇亲出现在城楼上,给予百姓祝福和接受众人的恭贺。”
我偏头细听,总觉得在书上看过的庆典马上就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心里由不得就激动起来。拉起独孤谋的手,快步就往建福门走去,边走边催着:“你快点儿!”人潮渐渐较先前多了起来,我们好不容易往前挤着,独孤谋护着我,终究还是来到亮堂的地方。建福门赫然就近在眼前,我感慨着它的庄严的气势,眼前一派歌舞升平的喜气,云鬓舞衣,莲步生花,那些舞姬一抬手一投足,都是徐徐生辉让人满目赞叹。悠然的礼乐传来,或急促或宏大或舒柔,镶嵌在雄伟的建福门背景下,衬托着婀娜多姿、冰肌玉骨般舞姬的裙带翩然,着实让人心旷神怡,身心向往。“怎么,看呆了?”独孤谋见我久久不曾说话,用肘子轻推了我一下,我只得点头道:“这可比管家伯伯为我请得戏班子好看太多了!”
独孤谋轻声笑出来,继而见人群鼎沸,他继而抬头见门楼上仪仗队开,守卫凛冽,于是忙让我顺着他的手指之处看去:“那着龙袍的就是当今圣上了。他一旁站着的身穿凤袍,仪态温婉大方的就是咱们的大唐国母,长孙皇后。”见他特意这般说,我好奇地问:“你认识皇后?为何表情这般敬佩?”
“皇后娘娘德才兼备,恭柔淑良,不仅仅是女子的典范。她为人宽宏大量,对圣上善于规劝,也是我等臣子敬佩的。”他感叹道,我听他这么一说,也好生佩服这皇后娘娘。只是目光流转间,我却似乎看到了一抹身影,一抹我每日梦里每天的念想里都存在却又被我刻意抹去的身影,竟是那狠心抛下我的娘亲!
她绰约多姿,温婉动人地站在皇上身边,大方得体地与皇后娘娘说笑着,如此陌生,我却决然不会忘记。多久不曾哭泣?可就这么一会儿我却两行清泪滑落,滴湿了衣襟。悄悄拭去眼泪,我颤声问询:“在皇帝另一旁站着的是哪一位娘娘?”
“那是淑妃娘娘。她的身份可以说是整个大唐后宫最尊贵的。她是……”独孤谋还想说什么,却在低头看见我止不住声的哭泣蓦然就停住了,慌忙为我擦拭泪水:“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挺高兴的吗?”
我只能摇头,呼吸甚是困难。难道那个女人抛弃我就是为了当高高在上的皇妃吗?原来我真的是不被母亲所期待而降生的人;原来我果真是娘亲的累赘,我是一个累赘!心里悲哀地一遍一遍说着,抬眼婆娑地望着独孤谋,有种无力感,哑然道:“好痛,心好痛!”
独孤谋连忙揽着我,担忧地问:“哪里不舒服?我这就送你回去。”见他想带我走,我止住他,轻声说:“让我再看一眼。”于是慢慢抬头,她每一丝笑颜都让我满目苍夷,痛心彻骨。娘,女儿在这里看着您,您知道吗?当日您抛弃的小女孩还活得好好的,您为我高兴吗?抑或是你失望了?心里低泣,我也不知道自己看到什么,只觉得双眼迷糊了。
“是蜀王!蜀王来了!”忽而人群中有人低呼,我带了泪眼望着这个忽而出现的皇子。泪水中透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瞬时间我慌张地擦干泪水,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蜀王殿下,温尔有礼地向所有人示意,向着皇上作揖,向着我那娘亲作揖。脑子里渐渐空白,只能指着蜀王问独孤谋:“他,他,他是谁?”
独孤谋不知细理,依着我的问话答道:“那是蜀王殿下,是淑妃娘娘的儿子。早前我不是同你说过么?李恪,是我最敬佩的皇子。”
“李恪,李恪,果真是李恪!”我猛然推开独孤谋,自己紧紧凝望着门楼上那对母慈子孝的母子,紧紧抓住衣带,喃喃自语:“她是你的母亲。那么我呢?我是谁?从头到尾的骗局,骗局……”
“果儿,你到底怎么了?”独孤谋语带紧张,担忧地看着我。我回以他一个示意他放心的眼神,再抬头看高墙上的显贵,那样的高高在上,享尽荣光,而我呢?人如微尘,蝼蚁一般的寄存着,毫无价值可言。我淡淡开口:“蜀王是淑妃的亲生儿子?”
“是呀!不仅蜀王,淑妃还有一名儿子呢。皇上待淑妃恩宠有加的。再加上先前蜀王殿下出使突厥有功,陛下已经属意了阿史那家的公主许配给蜀王了。”独孤谋叙叙地说着,我已经无法再听得一言,阿史那家的公主,果然般配,足够与他并肩阅览群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