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秦小谨的电话时,叶秋荻正在陪省城来的一位报社老总跳舞。
她本来不喜欢陪人跳舞,一个陪字强调了女人的附属地位,似乎女人生来就是为取悦于人的。但这是刘文兴交给的任务,她不好不来。自离婚以后,社里交给她的应酬就愈来愈多了。她不知领导们是什么心理,难道她独身了,就好使唤了吗?
一上舞场,这位省城老总就让叶秋荻受不了。他不仅一个劲盯她,还将她搂得很紧,带有强烈口臭的气息直扑到她脸上来。叶秋荻可不管礼貌不礼貌,左手用力撑了一下他的肩膀,使两人的身体保持一定的距离。省城老总就讪讪地笑道:“小叶呵,你不像个不开放的人嘛!”
叶秋获说:“任何开放都是有限度的,人和人不一样,老总难道不晓得,有距离才有美吗?”
省城老总干笑了两声,仍不死心,右手有意无意地在她背上摩挲。叶秋荻心里很烦躁,却又不好发作。这时,挂在她脖子上的手机响了。省城老总说:“别管它,跳完这一曲再说!”
叶秋荻故意东张西望,不耐烦地说:“这支舞曲怎么这么长呵!”
好容易跳完一曲,从省城老总的搂抱中挣脱出来。刚下场,叶秋荻就接到秦小谨第二次打来的电话。秦小谨绝望的话语和哭泣把她吓了一跳。问清秦小谨所在的地点后,跟社里其他作陪的人打了个招呼,她就匆匆离开了。
叶秋荻赶到秦小谨跟前时,她已经止住了哭泣。
秦小谨背靠着一棵悬铃木,抱着胳膊,路灯映照着的面孔显得异常苍白。
叶秋荻走过去扶住她的肩,急促地问:“小谨,出什么事了?!”
秦小谨低着头,断断续续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叶秋荻义愤填膺:“这个康有志太不像话了,竟然把自己的老婆关在门外!走,我找他去!”
说着,就去拖秦小谨的手。
秦小谨却站着不动,摇摇头说:“算了,他正在气头上,不会开门的。我晓得他的脾气,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怀疑我好久了,这一回,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吵起来,会闹得邻居不安,我以后也没脸见人……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叶秋荻心里不是滋味:“小谨,你别这么说,什么收留不收留的。我们是朋友,别说一晚,你住多少晚都行。走吧,这事,我明天再跟康有志理论!”
叶秋荻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两人乘车去了叶秋荻家。
进门之后,秦小谨小心翼翼地往书房和卧室里张望。
叶秋荻见状说:“蔡凌云不在。”
秦小谨问:“出差了?”
叶秋荻平淡地说:“我把他给开除了。”
“开除了?”秦小谨愣怔着,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你……离婚了?”
叶秋荻点点头,说:“才离不久,这虽然不是什么丑事,可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没张扬,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秦小谨惊讶不已:“你们不是很相爱么?怎么——?”
叶秋荻说:“是呀,曾经是很相爱,可他并不珍惜,还要到婚外去找刺激……多么老套的故事!男人呵,最爱的还是自己,还是他们自己的感觉。所以我要说,你不要太伤心,做女人,真的是要自尊自爱。要爱自己,不要指望别人。你看,我俩殊途同归,都成了被丈夫抛弃的人,当然性质不同……先不说这些了,来点红葡萄酒,给你压压惊吧!”
秦小谨怔怔的:“真没想到,你也遇到这种事……”
叶秋荻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葡萄酒,边斟酒边说:“没有什么奇怪的,这世界,什么事不会发生?碰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想开点,泰然处之。天又没塌下来,日子也还要过,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坦然面对。说不定,迈过这个坎,就是一片新天地。”
秦小谨叹口气说:“我可没你那么豁达,我跟你不一样……你没有孩子,没有牵挂,但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站得住脚。我除了这个家,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叶秋荻想想,点头道:“也是。”
两个女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慢慢啜饮。
淡淡的酒香渗入清冷的夜色中。
喝了一会,叶秋荻脸就一片绯红了,将杯子一放,说:“不行,我都替你咽不下这口气,我还得找康有志!”
说者,摁下电话的免提键,又拨了秦小谨家的电话号码。
呼叫的铃声响了很久,康有志才接:
“哪位?”
“我叶秋荻,”叶秋荻大声说,“康有志,你本事不小呀,把自己老婆关在门外!”
“这不关你的事。”康有志粗声说。
“她是我朋友,就关我的事!即使不是朋友,路见不平,我也要拔刀相助!你一个大男人,别人欺负你老婆,你不但不保护她,反而落井下石,助纣为虐,你于心何忍?这就是你的男子气概吗?”叶秋荻质问道。
“你不要花言巧语,替她遮掩!”康有志说。
“我说的都是实在话!小谨的事一开始她就告诉我了,没什么可遮掩的。那姓黄的一直对她骚扰不断,为帮助她,我还专门在报上开展了专题讨论。她一直是个受害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叶秋荻越说越气。
“有男人欺负她,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瞒得滴水不漏?”康有志说。
“还不是怕你小心眼,怀疑她?平日你要是充分信任她,她哪会这样小心翼翼,独自品尝这枚苦果?”叶秋荻说。
“她是做贼心虚,怕越描越黑!哼,我早就觉得不对头了。你不用当说客了,说再多也没有用,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亲眼所见,我也难以想象她会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来!”康有志气呶呶地。
“今天你看见的,不过是一次搔扰而已!康有志,你要是冲过去将姓黄的捧一顿,我还认为你是条汉子,可是你却只晓得欺侮自己的老婆。拿一个弱女子出气,真让人看不起!”叶秋荻鄙夷地道。
“我晓得,读中学时你就看我不起!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她若不是老跟你混在一起,怎么会变成这样?”康有志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叶秋荻气愤之至,用手拍了一下茶几。
那边的康有志自知失言,不吱声了。
叶秋荻痛心疾首:“我就不明白,你对老婆这样狠,难道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你的心不是肉长的?”
“老婆和别的男人那样,任何丈夫见了都会心狠,都不能容许的!退一万步,即使她是被迫的,我也不能原谅。我不会吃别人嚼过了的馍,也不会让一个脏女人进我的家!”康有志道。
“你既然是这种想法,我除了蔑视你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不过我正告你,你这是对家庭成员进行精神虐待!你这个家也有她一半,你把她拒之门外,就是侵犯她的合法权益,她有权控告你!”叶秋荻厉声道。
“她去告吧,我等着。”康有志说。
“你到底想要怎么办?要离婚吗?秦小谨除了性格有些软弱外,哪方面不比你强?”叶秋荻问。
“我还没想到离婚,她也别想那么轻易离婚。”康有志说,“她在你身边吧?请你转告她,发生了这样的事后,我们不可能在一个屋顶下过日子了。我虽然只是一个工人,可我也有自己的尊严,看到她,我心里就流血!我也不想让一个作风不好的母亲来影响我的女儿!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她可以找个临时住处,我不在的时候,她可以回来把她的衣服拿走。”
“嗒”一声响,康有志挂了电话。
“混账!”叶秋荻骂了一声,恨恨地切换了免提键,回头对秦小谨说,“你都听见了?他这样没心没肺,我看你也没必要为他伤心。”
秦小谨想想说:“静下心想想,我倒是有些理解他。我要是见了那样的场面,也会受很大的刺激……分居也好,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无法面对他了。唉,都怪我自己,招惹了这么多麻烦……”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受害者,黄连诚才是罪魁祸手!”叶秋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说,“我还告诉你一件巧事吧,和蔡凌云偷情的,就是黄连诚的女儿黄玉珊。”
“有这样的事?”秦小谨惊讶地张大嘴巴,少顷,喃喃道,“这个社会,真是乱了套了……”
“也许我是个特别洒脱的人吧?一个人过,觉得挺自在的,对蔡凌云已不太在意了,我好像已经走出了失败的阴影。”叶秋荻说。
“嗯,我也像你就好了……”秦小谨眯起眼,看了看酒杯里面血一样的酒液,忽然说:“秋荻,我要告黄连诚!”
“你有这个勇气?”叶秋荻问。
“我的家都被他害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秦小谨说。
“好,我支持你!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很不错的女律师,明天我带你去咨询一下。”叶秋荻兴奋起来,说,“今天你就什么都不要想了,洗个澡,早点休息!”
秦小谨点点头。
两人先后洗了澡。叶秋荻虽有客房,但两人还是同睡一床,只是再也没有就各自的遭遇展开讨论。
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她们徐徐地滑入了变幻莫测的梦乡……
第二天,A局的人都去宾馆开会了,秦小谨无事,无须向谁请假,就让叶秋荻领着她去了阳光律师事务所。
女律师阳光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秦小谨捧着一杯热茶,将她多次遭受性骚扰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诉说了一遍。
“《莲城早报》上叶记者作的性骚扰的专题报道我是期期都看了的,原来是因你而来的呀!”阳光目光灼灼,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声音响亮地说,“我还从未接过这样的案子,你勇气可嘉!他确已侵犯了你的合法权益,我全力支持你打这个官司!”
“那就太谢谢你了!”秦小谨和叶秋荻异口同声说。
“先别谢,关键问题是,你手里有没有确凿的证据?”阳光说。
秦小谨想想,摇了摇头。
“他对你强行猥亵侮辱时,也没有在身体上留下抓痕什么的?”阳光问。
“没有。”秦小谨说。
“这就麻烦了,民事诉讼讲求谁主张谁主证,如果原告不能举出证据证明被告有性骚扰的行为,则必败无疑。”阳光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资料,说:“这是我刚收到的一个材料。今年7月,西安某公司一位30岁的员工王女士,将她所在公司的总经理告上了法庭,其理由就是对其实施性骚扰,要求对她赔礼道歉,王女士因此成为全国首例已在案的性骚扰案当事人。王女士称,早在1994年,经理就多次以将她调到好的部门为诱饵,在办公室里对她动手动脚。遭到她严厉斥责后,经理不仅没能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要求和她一起去酒店开房。因她每次都严厉拒绝,经理竟在工作中处处刁难,无故克扣福利和奖金。”
“这案子后来怎样?”叶秋荻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