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异味也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夫妻生活。虽然秦小谨对这事已非常冷淡,全无主动和热情,康有志的索求却愈来愈强烈。仿佛只有做爱,才能体现丈夫的价值,只有占有,才能维护他的夫权。然而,每当他蠢蠢欲动之时,那异味就不请自来,弥漫了他,窒息了他,扰乱了他。他先是难受,接着就厌恶和疲软。好几次都半途而废,对于身强力壮的他来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完成了的那几次,也都非常勉强,质量低下。从妻子身上无力地滑下来之后,他就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挫败、沮丧和悲凉之中,情不自禁地开始新一轮的猜疑和想象。
对于丈夫的猜忌,秦小谨并非浑然不觉,但她无能为力,也无暇顾及。单位里的事她都应付不过来,内心的忧伤、隐痛和恐惧都难以抵挡,她管不了许多了。她心力交瘁,回到家,只想安安静静地休憩。死一样的睡去,什么也不想,对她来说,是最大的享受了。
随着这种不正常的状况的延长,康有志心中的惶恐不断增强。
他预感到,将有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从妻子身上,他已偷窥到了那件事情的种种迹象。
但是,他还是没有料到,它来得这么快。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洗完澡,秦小谨则刚坐下来看电视,接到了黄连诚的电话:
“秦小谨,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在家休息。”秦小谨看一眼丈夫,脸色极不自然。
“办公室的人都到莲池宾馆忙来了,你怎么不来?”黄连诚语调严厉。
“没我什么事啊。”秦小谨说。
“怎么没你事?主席台就座的那些领导的名字,不是交给你打印的吗?”
“我都打印好了,放在我挎包里。”秦小谨说,“刘主任交待,要我明天一早送去。”
“那不行,到明天就来不及了,今晚所有准备一定要就绪。你赶快将它送过来!”黄连诚不容置否地说,挂断了电话。
秦小谨只好换衣服,准备出门。
康有志怀疑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描,忍不住问:
“谁来的电话?”
“黄局长。”秦小谨声音短促。
康有志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一张巨大的猫脸,说:“这么晚了还要你出去?”
“明天局里在宾馆开大会,要布置会场。”秦小谨说,顿了顿,又补充道,“办公室的人都去了。”
她的补充,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康有志不再吱声,用眼角余光瞟着妻子。他听着她的脚步下了楼,又听见她咔达一声打开了自行车锁的时候,也悄悄地出了门。
康有志骑着他那辆50元买来的旧单车,若即若离地跟在妻子身后。
这样的情景他很熟悉,因为几乎和他想象中一模一样。他想,那件可怕的事情就在前头等着他,也许他最好别去,以免经受不住。但是,若真有那么一件事,他是必须要去的,他宁愿遭受沉重打击,创巨痛深,也不愿当一个蒙在鼓里的傻瓜。反之,若今晚什么也没有发生,那他就是一个幸福的丈夫了,回到家,他一定要开瓶啤酒痛饮一番。
康有志盯着妻子约隐约现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灯光和阴影轮流抚摸他的身体。开始,他还担心妻子发觉他,但她没回过一次头。他于是缩短了与她的距离。他的心思像一根系在她身上的绳子,绷得紧紧的。夜色清凉,水一样流过他的头发和身体……
秦小谨对丈夫的跟踪一无所知。她在反反复复地想,黄连诚是不是设下了陷阱?从他的语气和指令来看,还是正常的,也是她不能违抗的。
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到了莲池宾馆,停好自行车,她去了三楼会议室。莲池宾馆是局里的关系户,大会都是在这里召开的,她比较熟悉。
秦小谨推开会议室的门一看,桌椅摆好了,会标挂好了,就剩下主席台上领导们的牌牌没有摆了。
可是,怎么没见一个人呢?办公室的人都哪去了呢?
她心里嘀咕着,突然间,感到身后袭来一阵动物的腥膻味,不由打个寒噤,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黄连诚的嗓门在后面响起:“你来了?”
秦小谨倏地转过身,后退两步,惊恐地瞪着他,嘴里嗫嚅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那些有机玻璃牌牌都放在408房,你赶紧去把名字换了摆好,早完早休息吧。”黄连诚环视着会场,抹着大背头,踌躇满志地说。
秦小谨急忙离开他,去了408房。
推开门一看,那些有机玻璃牌子果然放在桌上。
走进门,她就有了掉进陷阱了感觉。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只有进来了。
她让门敝开着。
还好,楼道里不停的有客人来来往往。
她从挎包里拿出那些打了名字的纸片,手忙脚乱地往牌子夹层里插。
她后背发凉,手心出了汗。她喘息着,身体微微颤抖。
她不敢往身后看,有两张床摆在那里,像是某种暗示和挑逗。宾馆标准间特有的气味显得很暧昧,令她呼吸困难。她只想早一点干完,在黄连诚过来前离开这里。
她想他肯定会来的,说不定这是他早计划好了的。
在插最后一块牌子时,她敏感到那头巨大的猫科动物踮着四肢无声地过来了。她的心悸颤了一下,双手僵硬发木。她双手哆嗦着插好牌子,抓起挎包,仓惶地向门外逃去。
然而她没能逃掉。
没等她走到门边,黄连诚闪了进来,迅速地推上了门。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他两只短粗的胳膊箍紧了。
秦小谨噢了一声,弓起身子,拼命扭动。他从背后抱着她,一张臭哄哄的嘴在她脖子里和耳根下犁来犁去。她的双手被他勒紧,不能动弹,她就低下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她的胸部被压疼了。她正考虑,要不要从他胳膊上咬下一块时,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了她的尾脊骨。
秦小谨顿感毛骨悚然,身体一下子就瘫软了。
扑通一声,两个纠缠着的躯体跌倒在地。
黄连诚没有松开她,一个翻滚,压在她身上。
立时,她觉得自己被压成了一张饼!她惊恐得脸都歪斜了。她透不过气来。她张嘴欲喊,嘴里却只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声音……
这个时候,康有志已被命运牵引到了门口,与这件可怕的事只有一门之隔。他听到了门内的厮扯声。他想也没想就扭了一下门的圆形把手——他没想到,那门还真开了。他本以为,门是反锁死了的。
于是,康有志看见了地毯上滚动的两个人。
地上的两个人也看见了他。
霎时,三个人都呆住了。
康有志一脸刹白,他很想扑过去,狠狠揍那张猫脸,可他似被抽去了筋骨,软绵无力。这一点,与他曾有过的想象大相径庭。他所有的气力,只够用来说出一句战战兢兢的话:“畜……畜牲!”
黄连诚到底是官场中人,应变能力很强,短暂的错愕过去后,一骨碌爬起,拍拍手说:“你莫误会,我们跳舞不慎摔倒了!”
秦小谨则惊惧到了极点,羞愧到了极点,站起来,哀哀地道:“有志,你听我解释……”
康有志却不需要她的解释,那完全是多余的。所有的怀疑和猜忌,都已被他的眼睛所证实。他憎恶无比地瞪这两个人一眼,转身就跑掉了。
“有志——!”
秦小谨发出一声哀号,随即向他追去。
她冲到楼道里,只见丈夫的背影在拐角处一闪,就不见了。楼梯上传来他凌乱的脚步声,听上去像一块石头在滚动。
秦小谨紧追不舍,跌跌撞撞,气喘吁吁。
她的心已跳到喉咙口。她晓得,若不追上他作出合理的解释,她可能就要失去他,失去这个家了。
她跑到宾馆门口停自行车的地方,康有志正骑车离开。
她赶紧开了车锁,跳上车,埋下头一阵猛踩。她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几次抢道,也不管前方是红灯还是绿灯。许多行人都被她的疯狂劲惊呆了。她不怕撞车,撞车也许是件好事,那样就一了百了啦。
到了宿舍楼前,她将自行车往墙边一扔,拔腿就往楼梯上奔。
在自己家门口,终于追上了丈夫。
康有志正开门,秦小谨一把抱住他的手:“有志,你听我说!”
“臭婊子,给我滚开!”
康有志抽出手,照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她脸皮一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康有志拉开门,闪身进去,随手砰地将门关上了。
秦小谨顾不得面颊火辣辣的疼,急忙爬起来,噙着两眼泪去开门。
然而,门被康有志反锁死了。
她双手拍击着那扇冰凉的安全门,叫着:“康有志,你开门!”
康有志不理她。
秦小谨又去按音乐门铃,《献给爱丽丝》的乐曲在屋内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康有志还是不理,看来,他已铁了心要将她拒之门外了。
怕邻居听见笑话,她不敢大声叫唤,只能按门铃。
焦灼与悲愤的情绪交织在她心头。
康有志终于将安全门上的小窗打开了,冲着她吼道:“你还有脸回这个家?滚吧臭婆娘!”
“这也是我的家!”她委屈地叫道。
“以后就不是你的家了,我不能让你弄脏了它!不过你别想好事,我不会轻易和你离婚的,我拖也要把你拖死!”
哗啦一声,康有志将小窗户关上了。
无论秦小谨再怎么按门铃,他再也不理她。
秦小谨在门口蹲下来,紧紧地抱着胳膊。
由声控开关控制的楼道照明灯熄灭了,她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被遗弃的孤独感侵入骨髓。
为抵抗那种孤独,她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两点冷泪,挂在她的眼角。
但是,蹲地这里也不是办法,碰见邻居,也不好回答。她只好站起来,拖着两条酸麻的腿下楼去。
她徜徉在清冷的夜色中,到哪里去栖身呢?父亲家有个刻薄的继母,她的冷嘲热讽是她受不了的。
只有找叶秋获了。
她走向街头的一个磁卡电话亭。
夜已渐深,市声寂寥,街面上显得很空旷。偶有出租车驰过,灯光刺向夜的深处。冷风在四处游荡,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有落叶飘到她肩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一声关切的询问。
悲凉的气氛团团包围了她。
她先打了叶秋获家里的电话,没人接。
接着,她打了叶秋荻的手机。
还是没人接。她等了很久,话筒里的嘟嘟声响得很顽强,也显得很遥远,可就是没人接。
她只好挂了话筒,在夜风里伫立了十来分钟,接着打。
在听到叶秋荻的声音的瞬间,她的泪水刷地下来了。
“秋荻,我……我死的心都有了!”
她硬咽着,捏着话筒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