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茶楼。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夜风非常凉爽,城市的喧嚣已经消逝了,四周一片宁谧。叶秋荻很想和他一起到江边走走,一想不太合适,就打消了念头。她招了一辆出租车,问凉秋住在哪,她带他一程。他说不用了,他有自行车。
挥手道过别,叶秋荻就上车走了。走了不到一公里,她心生一念,想看看凉秋到底蛰居在哪,便让司机掉头。
不一会,她就看见了凉秋弓着背,在前头用力地踩着自行车,速度很快,背影生动而结实。她让出租车跟在后边。穿过两个十字街口后,凉秋龙头一拐,钻进一个黑咕隆咚的小巷。小巷两侧的墙上,闪过一个又一个用石灰水写的大大的拆字,这是即将要拆迁改造的老城区。凉秋在一座小院前停下的时候,叶秋荻也让出租车停下来,远远地窥视着。
凉秋掏出钥匙开了锁,双手用力一推,那扇古老而厚重的院门便发出一声悚人的吱呀声。
叶秋荻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地方,因为这就是她上中学时每天必经的那条拐子巷。
蔡凌云被一个陌生人约到了翠莲宾馆大堂里。陌生人在电话里说,要和他聊一聊。他说,我们素不相识,有什么好聊的?陌生人说,你不要拒绝,否则你会后悔的。
陌生人那年轻毛糙又略带威胁的口音令蔡凌云有些不安。他想,他遇到某种麻烦了。但他对陌生人指定的地点感到满意,宾馆保安就在十几米远的地方,谅那位不速之客也不敢有多大的企图。同时,他据此猜测,陌生人也在提防他,他们都需要某种安全保障。这么一想,他就获得了一种心理优势,那颗不安的心就镇定下来了。
当那个单瘦的小个子向蔡凌云走来时,他的嘴角挑起了一丝讥笑,心理优势愈发明显。他心里立即鄙夷地给他取了个绰号:小男人。那男人确实还小,几乎还是个男孩,星罗棋布的青春痘,蓄意留着的小胡子,紧张而冲动的眼神,无不呈现出他的鲁莽和不成熟。特别是一身毫无品味的装束,更显示出他的小和自己的大来。蔡凌云心里重复一句:真是个小男人呵。他将两手摊开在长沙发的靠背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包揽之中。
蔡凌云架起二郎腿,摇摇脚脖子,瞥一眼小男人:“是你找我?”
小男人点点头。
蔡凌云朝旁边的单人沙发呶呶嘴:“坐。”
小男人坐下,交叉起十个指头,并不回避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时还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蔡凌云这才提醒自己,小男人不可小觑。
“你想说什么呢?”蔡凌云熟练地取出一支芙蓉王烟,打火机哒一声响,点燃,吸一口,吐出一缕青烟。
“谈谈黄玉珊。”小男人说。
蔡凌云右眼一跳:“你是谁?”
“我是她男朋友。”小男人说。
蔡凌云立即就明白了事情的性质,心里格噔了一下,但表面不动声色:“她是我的秘书,你想谈什么呢?”
“知道她是你的秘书,否则也不会找你。”小男人的眼睛有些发红,“自从当了你的秘书,她就变了。”
“年轻人的感情变化无常,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说,往烟灰缸掸掸烟灰。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小男人盯着他,“她的手机,她的化妆品,还有耳环什么的,都是哪来的?”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应该拥有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你这个男朋友感到光彩?”他说。
“我在她身上花了三千多块了!”小男人哽咽了一下,“你有大把的钱,我当然不是你的对手。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也包括黄玉珊?这么说自己的女朋友可不好!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买来荣华,买来尊严,买来快乐。有本事你就拼命挣钱,把自己的价值证明给女朋友看。”蔡凌云夹烟的手一挥一扬,耍着老板派头。
“反正,不许你再用金钱来收买黄玉珊的感情!”小男人忿忿地道。
“感情能收买,那就说明原本没有感情。对不起,怎么花钱是我自己的事。你想让我当个残酷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资本家?”他说。
“那就怪不得我了。”小男人说。
蔡凌云蓦地警觉起来:“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小男人眼睛骨碌一转,像个无赖似的抱起双臂,说:“既然你承认买断了黄云珊的感情,那总该赔偿一下我的经济损失吧!”
原来他想勒索他!
蔡凌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他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黄玉珊怎么让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拔了头彩!他气哼哼地瞪小男人一眼,真想啐那张脸一口,然后拂袖而去。但他知道这是不明智的。小男人没有顾忌,而他有,他便处在了劣势。小男人虽小,却有足够的能力搅乱他的生活。小不忍则乱大谋,他需要维持安定团结的局面。
蔡凌云忍气吞声,掏出钱包,数了三十张百元大钞递给小男人:“下不为例!”
“出这么点血就心疼了?你有那么漂亮的妻子,还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难道不要付出代价的么?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小男人振振有词。
蔡凌云用一根指头点着小男人:“听着,我警告你呵,不许再打扰我和我的家人,否则,有你好看!”
“那要看你的表现和我的心情好不好了。”小男人随便地将三千元往口袋里一塞,转身扬长而去。
蔡凌云气愤而沮丧,心烦意乱地摁灭烟头。
很显然,在这场交锋中,他莫名其妙地败给了小男人。他尤其后悔,不该讲最后那句话,那不是点拨他了吗?他惴惴不安。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的生活埋下了隐患。
他看看表,五点半了。本来约好六点钟与黄玉珊一起吃晚饭的,但他没心情了,也觉得不太合适了。他已经有很多天没和妻子共进晚餐,那种做饭时夫唱妇和的景象想来已有隔世之感。他的心头不由得翻起一阵愧疚。黄云珊虽然令他迷恋,叶秋荻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却是不可动摇的。他不会被婚外情冲昏头脑,迷惑心智,叶秋荻的优秀无人可媲。黄云珊是可口的点心,叶秋荻才是他的正餐,点心可有可无,正餐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他掏出手机,摁下黄玉珊的手机号码。他对数字不敏感,老记不住,这是除妻子手机之外唯一一组不用翻通讯录的号码。他很想问问黄玉珊,她和那个小男人是怎么回事?但这不妥,要问也要当面问好一些。他朝四周瞟瞟,压低嗓门说:“阿珊,晚饭恐怕一起吃不成了。”
“有事吗?”黄玉珊柔美的声音说。
“是这样,我好久没回家吃饭了,我想……”
“不用解释,你去吧,我懂的。”
黄玉珊的话令蔡凌云心头一热,她是多么温顺娇柔,善解人意!仅此一点,他就不忍轻易放弃。没有她,他的日子该何等单调。就像一种产品可以用不同的广告来阐释,生活也可以用各种手段来把握的,就看你有没有艺术性了。你如果是个艺术家,鱼和熊掌就可以兼得。
蔡凌云打的到了邻近的菜场,买了一斤鳝鱼,一把紫苏,还有几条黄瓜。鳝鱼紫苏汤是叶秋荻最爱吃的。
回到家,蔡凌云就系上了围裙忙乎开了。
屋里弥漫开紫苏的香味时,叶秋荻回来了。她换上了拖鞋,贪婪地翕动着鼻塞,一路碎步跑进厨房,从后面搂住蔡凌云的腰说:“嘻嘻,表现这么好,该不是在外面犯了错误吧?”
蔡凌云的心怦然一跳,忙说:“看你说的,不要打击别人积极性好不好?人家看你在外面采访上窜下跳的很辛苦,又几天没陪你晚餐了,想慰劳慰劳你,你倒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好好,向你道歉!”叶秋荻大大咧咧地尝了块鳝鱼片,忙着帮他端菜装饭。
两人有说有笑地吃过饭,蔡凌云要去收拾碗筷,叶秋荻拉住他:“呆会再说吧。”抓住他的手就往卧室里拉。
他说:“你要干什么呀!”
她缠在他身上:“你刚才贿赂了我,不想得到回报吗?你们商人不就讲究个回报率,讲究利润的最大化吗?”
要在过去,他马上会冲动起来,可今天他没这个心思,他说:“我可没那邪念!”
“哼,别装圣人了,你翘尾巴就晓得你要拉什么屎!还假正经呢,你没邪念我有邪念好不好?”叶秋荻搂紧了他。
“那……先洗洗吧。”他说。
“不,完事再洗。”她在他腮上亲了一下,突然用手指点着他脸颊,“咦,怎么有一枚唇印?”
蔡凌云心里突突直跳,急忙走到穿衣镜前,一看,果然,唇印隐约可见。赶紧用手擦拭,说:“这是什么唇印啊,是不小心沾上的红印泥吧?”
“你紧张什么?嘻嘻,就是我刚才亲你留下的嘛!难道还有别人亲过你?”叶秋荻嬉笑着,将他扳倒在床上。
他心情放松了,并且有了一些冲动。他宽衣解带,覆盖了妻子的身体。为使妻子登上快乐的制高点,他开始按部就班自上而下地工作。
他很努力,但是,毫无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