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郑重点了点头,上来拉着如海的手道:“爹爹,皇帝师兄答应玉儿了,以后就让您留在京城里,咱们父女两个再不分开,以后就由玉儿来照顾爹爹,一定要让爹爹胖起来。”如海听着这滚烫贴心的话,含泪笑道:“好,我们再不分开,以后爹爹全听玉儿的,好不好?”
拉着父亲的手,黛玉心情轻快的如同天的飞的鸟儿一般,一张小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才两三个月不见,可黛玉却觉得有这两三个月漫长的如同两三年。她有太多的话想说给父亲听,一个人住在这老宅子里,纵然有水沐,纵然有许多丫环,黛玉心底还是会觉得孤单寂寞。
见如海满脸风尘,面色有些灰暗,紫叶觉得不对劲儿,忙上前道:“姑娘,老爷来了就不走了,何必急在一时,老爷必是日夜兼程,还是先让老爷歇一歇吧。”
黛玉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把这事儿给忘记了,紫叶一提,黛玉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扬起头道:“都是玉儿粗心,爹爹一准是累坏了。柳依快带几个人去准备热水,紫叶去给爹爹做些吃的,紫鹃去把老爷房里的被褥再晒一晒……
如海见黛玉色色安排的周到妥贴,小小年纪便有贾敏之风,不由悲从中来,别过头硬将泪收了回去,强笑道:“我的玉儿真是长大了。”
黛玉自拉着如海的手,陪着他到房间里去。一时又想起如海单人匹马的赶了来,也没个小厮伺候着,忙又跑出去,抓着春纤道:“快去让风叔派两个小厮来伺候爹爹沐浴。”春纤答应一声,便飞快的跑出去了。
不多时柳依便带了三个丫头抬了满满一大盆热水过来,黛玉见春纤还没回来,不由跺脚道:“这个春纤,平日里跑得比谁都快,偏今天这么慢,还不事带人来。”
如海已宽了外袍,换上衣常的软绸长衫,听黛玉这么抱怨,便笑道:“玉儿,不急,爹爹自己来也是能行的。”
黛玉小脸一绷,不高兴的说道:“那怎么行,爹爹赶路这么辛苦,怎么能没有伺候。可恨玉儿不是个小子,要不玉儿就能伺候爹爹沐浴了。”
“恩师有事,弟子当服其劳。”一声清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如海听了笑道:“沐儿快进来吧,我可不敢让你这王爷伺候。”
水沐一身利落的小厮打扮,肩上还搭着条雪白的巾子,两只袖子都高高挽起,看着倒象那么一回事。“恩师,您一路辛苦,沐儿伺候您沐浴更衣。”水沐说着便拎起水桶给如海调洗澡水。黛玉歪着头看着水沐,忽而笑道:“沐哥哥,你好好伺候爹爹,回头玉儿好好谢你。”
水沐头也不回,只笑道:“沐哥哥也不要你谢,你只好好吃饭沐哥哥就谢天谢地啦,天天象小猫似的吃的那样少,身子怎么养的好。”
黛玉顿足道:“臭木头,不许胡说。”又扑到如海怀中,撒着娇说道:“爹爹,你不要听臭木头的,玉儿每天都有认真吃饭。”
如海见女儿气色的确不错,知道她说的是真的,便笑道:“你沐哥哥总是为你好,多吃些亦没坏处。”
水沐又笑道:“玉儿,你快出去吧,臭木头要伺候恩师沐浴了。”黛玉在两种情况下会叫水沐臭木头,一种是极生气,一种是极开心,这会儿水沐知道她是极开心的,便也凑趣的这般自称起来。
黛玉小脸红红的,哼了一声便飞跑出去。一串清脆的笑声洒落一院。
如海将门掩好,对水沐笑道:“沐儿,那里就用你来伺候的,我自己来就行。”
水沐摇了摇头,固执的说道:“恩师,快别这么说,做弟子的很应该照顾恩师。”不由分说便上前为如海解了外衣,如海知道他的性子,便也脱了衣服坐下热汤之中。
水沐将雪白丝巾打湿,拧上劲为如海搓背,手法竟很是娴熟,如海笑着问道:“你如何会做这此?”
水沐答道:“沐儿总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当年跟皇爷爷在外,这些事情是做惯的了。”
如海低叹一声,热热的水让他感觉很疲劳,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他便沉沉睡着了。
水沐仔细看着如海,同当年玉儿出生时相比,他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当年的他,玉树临风,是何等的风华无俦,而今,竟然老成这样,头发半白,不知何时长出的皱纹深深刻在脸上,眉间眼底尽是无法挥去的哀伤。
水沐恍忽中好似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照顾好他,请你一定要照顾好他,让他好好活着。”
水沐双眼陡然瞪大,看向半空里,那里好似若隐若显的飘浮着什么,可又什么都看不清楚。又一声浅浅的叹息又传入水沐耳中,听不清那是在叹息些什么。水沐回过神来,见如海忽然眉头紧皱,蓦地伸出手来,好似要挽留住什么,如海双手落空,啪的砸到水里,激起水花四溅,如海猛得惊起,高声叫道:“敏儿,别走……”
水沐忙扶住如海,急切的唤道:“恩师,恩师……”哗哗的水声连同水沐的呼唤惊醒了如海,他四顾茫然,遍寻不见佳人身影,不由失落的垂下头,泪珠滑落在氤氲的雾气里。
“恩师,你可又梦到师母么?”水沐忙问道,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刚才那温柔的声音好似师母的。
长叹一声,如海无力的点了点头,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自敏儿去后,他没有一天不苦苦思念的,可是敏儿却一次都没有到他的梦里来。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他却留不住她,甚至连多相聚片刻都不能够。上天,何其残忍,为何要这样对他。
许是如海洗的太久,黛玉嘟着嘴在门外叫道:“爹爹,你到底洗好了没有?”
听到黛玉软软的略带心焦的声间,如海心头一暖,忙打起精神高声应道:“就好了。”
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中衣,如海摸着那衣服上的针线,不由的眼睛又红了,这衣服原是贾敏亲手缝的,如今物在人亡,让他如何能不伤心。
水沐知道如海的心情,也不去打扰他,只轻轻走去打开门,对黛玉道:“玉儿,恩师洗好了。你先等一下。”
黛玉见水沐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小半,忙拉着他软软娇声道:“沐哥哥,你快去换衣服,穿着湿衣服会着凉的。”
黛玉的声音极象贾敏,如海听了,身子一震,只穿了中衣便快步走了过来,把黛玉紧紧拥在怀中,强忍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再没有人知道,当年,他和贾敏新婚之时,两人湖中戏莲,贾敏亦这样对他说过。当年情景至今仍刻在他的心里。
“玉儿,给爹爹准备了什么吃的?”如海悄悄抹去泪,强笑着对黛玉说道。玉儿是个敏感的孩子,他实在不能任自己沉溺在思念的痛苦中,他还得给玉儿一个快乐的生活。
黛玉是个心思极细的孩子,她知道爹爹在为娘亲伤心,便也强笑着对如海道:“爹爹,玉儿准备了很多很多爹爹爱吃的菜,您来看看就知道了。”
父女二人相依而去,水沐亦去换衣服了。如海的房门被轻轻掩起。房中,空荡荡的,忽然一阵细细的旋风卷过,一道极淡的影子隐隐约约飘在空中,虽然看不清楚面容,很容易让人感受到,那影子里蕴着极浓的悲伤。
黛玉命人将席安在慕萱堂,水沐换了衣服也来坐陪,如海见一桌子果真都是他爱吃之物,又想起以前贾敏还在时,也时时置了这一大桌子的菜,她总是以手支肘,含笑坐在如海身边,如海便喂贾敏一口,喂黛玉一口,自己再端起夜光盏,小酌一口贾敏亲手酿的梅花酒,再用略带酒气的唇去亲女儿柔嫩的小脸,每每惹得黛玉用小手直推自己,揪小鼻子直囔,臭爹爹……
那时黛玉还小,已不记得了,可如海记得,真真切切的记得。如海坐到上首,拿出暗银梅花壶,倒上一杯嫣红的梅花酿,低叹道:“又是一年梅花雪……”说着便举杯欲饮。
一旁服侍的紫叶忽见如海指甲上泛起一点妖异的青光,忙上前伸手拦住如海,急道:“老爷且慢。”
如海慢慢放下酒杯,看着紫叶。紫叶也不说话,只将如海手腕翻过去,细细的诊脉。听了好一会儿,紫叶又紧紧盯着如海的双眸,如海被她看盯得莫名其妙,干笑道:“紫叶,你这是做什么?”
紫叶看了一会儿,伸手将梅花酿拿走,郑重道:“老爷,您现在继继不能喝酒。”如海却淡淡笑道:“无妨,喝些酒还能睡得好些。”
黛玉虽不知紫叶诊出了什么,但她知道父亲的身体必有不妥之处,忙跑到如海身边,将一壶梅花酿抱在手中,大声道:“爹爹,紫叶姐姐说不能喝就不能喝。”
如海一笑,轻道:“我的玉儿是大姑娘了,现在都管起爹爹来了。好,依你,不喝就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