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迎春不说话,探春以为她是赞同自己的意思,便又道:“二姐姐,林姐姐虽然看着冷,却也不象个无情的,回头我们一起好好求求她,便是她不肯去我们家里住,好歹也要常来往才是。这满朝里看看,除却那王侯之家,再没有那一家能及得上我们出的贵人多的。如今大姐姐在宫里,林姐姐又封了公主,很是应该携起手来拉拔拉拔府里才是,我们家得了势,林姐姐也多一份依靠。”
迎春心中自有想法,只是她素来不喜与人争执,便只淡淡笑了,不置可否。
探春又道:“二姐姐,回头林姐姐必是要陪我们一道用餐的,到时你可别一言不发,总要和我一起说服林姐姐才是。”
迎春轻道:“三妹妹知道,我一向是拙口笨舌的,没的再说错了话误了事,三妹妹素来机敏,你要说便说就是了。”
探春也知道迎春向来少言寡语,便也不强求,只一路打着腹稿,却也没有心思去看那一园子的早春秀色。
想了一路,总算是想的差不多了,探春回身笑着问紫鹃道:“紫鹃,你在这儿可好?”
紫鹃笑道:“多谢三姑姑记挂,公主对人极和气的,紫鹃在这里好得很。”
探春笑道:“当日在老太太那里,你也是数一数二的,今天看来,你果然是个有造化的,竟然跟了公主。”
紫鹃微笑道:“紫鹃有什么造化,不过是公主不嫌弃,不把紫鹃当奴婢看罢了。”
探春听紫鹃的话里全没有念着贾家之意,脸色不由得微沉了下来。对柳依道:“柳依姐姐,可否容我与紫鹃单独说几句话。”
柳依看看紫鹃,转身便走,探春见她如此容易打发,心中暗喜,忙上前挽了紫鹃的手,亲热的说道:“紫鹃,你原是老太太跟前得力的人,因念着林姐姐孤苦,才把你给了她,你可还是我们贾家的人。日后少不得要在林姐姐面前多提点些才是。”
紫鹃轻轻抽出手来,淡淡道:“三姑娘言重了,紫鹃当日不过是个三等丫头,何来得力之说。夫人虽然过世了,可还有老爷在,公主又有皇家照拂,可怎么能说孤苦呢。老太太把紫鹃送给公主,紫鹃自然万事以公主为念,再不敢有其他的心思,否则老太太也是不依的。紫鹃不过是个丫头,只有听公主吩咐的,如何能去提点公主。三姑娘,您这话可说左了。”
探春被紫鹃堵得面上一红,再不想素来沉默厚实的紫鹃跟了黛玉,竟也牙尖嘴利起来。她面上过不去,自然不会给紫鹃好脸色,沉下脸来说道:“紫鹃你别忘了,你可是我们家的家生子儿,你奴契还在我们手里。”
紫鹃心里咯噔一下,她原就担心这事,如今听探春这么一说,脸色顿时苍白起来,是了,她虽不在贾家,可老子娘还在的,若是贾家对他们做些什么,自己可怎么办?
看着紫鹃面色发白,探春心里掠过一丝快意,凭什么,她一个贾家的家生子也能封四品女官,而自己,却要日日为那庶出的身份焦心。
紫鹃低下头,心中很是难过。她一时却忘记了,如今她已是有了官身之人,那奴契已经自动作废,再也不能约束于她。
迎春见探春咄咄逼人,心下不忍,便淡淡道:“三妹妹,紫鹃女官最是厚道,她不是那种背主忘恩之人。”
探春心里一凛,她刚把这一茬给忘记了,紫鹃如今是四品女官,再不必受奴契约束,他日紫鹃若是登门,贾府里的主子们都是要出门相迎的。只是话已出口,一时也转不过来,探春只扭过头,指着哪朵花好哪处景美,将这事给混过去了。紫鹃厚道,也不想再纠缠,只叫来其他人伺候着,她悄悄的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便有小丫环过来,屈膝行礼道:“公主请两位姑娘到灼华居用餐。”
来到灼华居,探春见几个丫环伺候在一旁,桌上摆了着上等席面,可是却不见黛玉。她扭头问道:“公主呢?”
小丫头嘴快,奇道:“这位三姑娘好奇怪,公主赐宴,你不说拜领,竟查问起公主来了,真真岂有此理。”
听了这话,探春心里既气又恨,气自家身份低,恨黛玉目中无人。迎春忙道:“三妹妹想与公主多聚聚才这么问,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正说着,惜春开开心心的跑了过来,探春见她满面欢喜,全无素日在家时的清冷之色,心中越发不快。三个姐妹里,一向是她最拔尖儿,虽然是个庶出的,可老太太和太太都对她高看一眼,这宁府里嫡出的惜春尚且靠后。如何到了林府,林黛玉偏对惜春青眼有加,难道是看不起自己是庶出的。想到自己竟出自姨娘的肚子,探春恨得肠子都绞了起来。
“二姐姐,三姐姐,林姐姐这里有好多名家书画,我都想住在林姐姐的书房里了。”惜春可不知道探春这会想的是什么,欢喜的叫道。
迎春温柔一笑,替惜春拢一拢散落下的发丝,笑道:“四妹妹可是个画痴,有了画儿什么都不顾了。”
惜春歪着头笑道:“可是呢,二姐姐,我在林姐姐的书房里看到一套珍珑残谱,你见了也一样走不动路。”
迎春眼中陡然放出异样的光彩,她平生唯有此好,围棋之于她,如同性命一般。可这光华转瞬便散去了,公主家里自然是各色奇珍俱备的,有那样一套棋谱也是自然。
有人领着司棋侍书入画用饭去了,林家上来一拔丫环伺候着三春姐妹用过餐,紫叶走进来道:“公主身子弱,已歇下了,便不来送三位姑娘,请三位姑娘回府给各位太太带个好。公主说,贵府里的大姑娘正是使费多的时候,她帮不上什么,也不敢让府上再破费。那些礼物还是请姑娘带回去,送与贵府的娘娘用罢。”
探春听了这话,知道黛玉决意不要贾家这门亲戚了,心里一阵冰凉。那明明是触手可及的青云路,她却偏偏踏不上去。
被紫叶等人送出门,到底也没见黛玉出来,探春不由深深叹息了一声,步行走过落轿石,众人忽听得马蹄声声从远处传来,未几,一骑轻骑绝尘而来,扬起满天烟尘。那人在林府门前下了马,急急的拍打着大门。
探春奇道:“这是谁,如何这般放肆?”烟尘散尽,探春见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素服,身形极是消瘦,满身的风尘却掩不住天生的儒雅气度,虽只看了个侧面,探春却也暗自惊叹:“这人好生清奇!”
惜春听了却道:“三姐姐,如何你这般家管闲事,既是找林家的,关我们什么事,还是早些回去是正经。”
迎春亦点头道:“三妹妹,咱们不可坏了规矩。”一个女孩儿家家的盯着个男人看,实在是失礼的很。探春脸一红,忙低头上车,自回荣国府去了。
有门子前来应门,一见这中年男子,不由喜极跪下道:“奴才给老爷请安,老爷一路辛苦。”原来这不是旁人,正是星夜兼程赶来的林如海。
如海笑道:“小山子快起来吧,玉儿可在家里?”
门子跪着笑道:“姑娘在家,姑娘日夜思念老爷,老爷您来了,可好了……”林家的下人全是这些年如海夫妻救下的孤苦之人,是以他们对如海极亲,只当他是自己亲人的。
林山站了起来,上前搀扶如海,轻道:“老爷,您可比年上走的时候又瘦了,姑娘看了又得哭上一场。”
老爷回来了,门房里的人全都涌了出来,牵马的牵马,拿包袱的拿包袱,一群人欢天喜地的簇拥着如海向里走去。林府门外斜对面的混饨摊上,一个相貌寻常的人见如海进了府,丢下几文钱便起身匆匆走了。
黛玉正在抚琴,忽觉心头一跳,手势一变,一曲欢快的琴声便流淌出来,紫叶等人心中大为惊奇,自夫人去后,黛玉再没弹过任何一支欢快的曲子,今天是怎么了?
一曲未终,黛玉跳起来便往外跑,她跑得极快,紫叶等人一时竟追不上,只有柳依施展了轻身功夫,三纵两跃才赶到头里去。
跑到院子中,黛玉猛的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前方那个对自己微笑着张开双臂的人,“爹爹……”黛玉一声欢呼,纵身扑入如海怀中,抱住如海的脖子,眼泪哗的流了出来。
“玉儿!”如海亦激动的泪水涟涟,父女二人相拥而泣,惹得一院子的下人跟着抹眼泪。
哭过一阵子,黛玉从如海怀中挣出来,向后退一步,仔细的看着如海,面上笼起一层悲伤,她轻泣道:“爹爹,您又瘦了!”
如海摸摸自己的脸,强笑道:“没有的事,玉儿,爹爹接了圣旨便星夜赶来,许是赶得急,有些累了,只好好歇歇就行。爹爹身子好得很,玉儿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