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答应一声,跑上前附耳对王夫人说了,王夫人心里虽然又气又恨,可也不敢违背老太太的话,只得命周瑞家的回来。
少时偏门大开,林府里出来一行人将贾母等人接了进去,周瑞家的抬眼一看,见四个丫环簇拥着一个抬红木躺椅正候在院中,见车轿进府,两个丫环扶着一个披着雪缎斗篷的小姐下了躺椅,只是那斗篷极大,周瑞家的根本看不到黛玉的模样。
贾母下得车来,黛玉在四个丫环搀扶下盈盈跪倒,细声细气的叫道:“拜见外祖母。”
黛玉一言未毕,贾母早扑上前来搂着黛玉放声大哭道:“我可怜的敏儿呀,怎就抛下为娘去了……”
黛玉自放京之后,未尝有一日不思亲,只是自水沐以下,合府里的大小仆妇丫环,无一不是想着法子哄着黛玉开心,总是要她暂时忘了丧母之痛才是。是以黛玉素日里被水沐带着,丫环缠着,竟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那些,如今听贾母一说,黛玉悲上心头,也扑到贾母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其他的人还好,只在夹道里的水沐,听到黛玉搜肝挖肺的哭声,又气又急,手上一用力,竟将扶着的黄花梨椅子把手捏了个粉碎。太妃忙拍着水沐的手背低声道:“沐儿,总要哭过这一场的。”
水沐恨恨的说道:“总不该让玉儿见她们,除了算计,他们能有几分真心。”
太妃失笑道:“傻孩子,那是玉儿的外祖母家,你不能不让玉儿和他们来往。”
水沐气鼓鼓的言道:“玉儿根本不喜欢他们家。”
水靖听了便道:“今日且罢了,玉儿进了京,不与他们见一面与与理不合,只日后少搭理他们就是了。”
孙医正撇嘴道:“那府里的人,不见倒还干净,当日弟妹若不是为他们所害,也不能没了哥儿,调养了这些年,才得了一个玉儿。”
水靖水沐一齐瞪向孙医正,齐声问道:“你说什么?”水靖自是知道当年贾敏曾经小产过,只是如海告诉他那林家的宿命,当时他还小,也不懂这些,便也没有细问。
水沐则是头一次听说,顿时双目立起,抓着孙医正道:“是谁害了玉儿的哥哥?”
孙医正叹了口气,轻轻拂开水沐的手,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得日后再细细说一你听,只是现在。王爷,你最好悄悄出去,再从正门进来,只怕玉儿太小,应付不了那心存鬼胎的一家子。”
水沐对于贾府并不甚了解,一听孙医正这话,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了后门,从山墙上的暗门出去,换了一身银白的团龙王服,戴得一顶素白镶珠银冠,命人到路口摆起王驾,他上了轿,便往林府里去。
行至落轿石,水沐亲自下了轿,步行着走到林府大门前,身前的小厮双手捧着贴子,走到正门前躬身高声道:“北静王爷求见贵主人。”
贾母搂着黛玉大哭不止,凤姐忙上前道:“老祖宗,妹妹正病着,可不能让她再哭伤了身子。”
贾母闻言方收了泪,这才顾得上细细打量黛玉。只见清瘦的小脸腊黄腊黄的,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里盈满了珠泪,一点樱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站都站不太稳,全靠着身边的丫环扶着。王夫人站在后面,只看那雪缎一斗珠的斗篷,就移不开眼睛了。她王家也算是富贵的,雪缎是见过不少,可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雪缎,不象一般的雪缎厚实,轻柔的如纱一般,素白里闪着银光,泪珠落上去便飞快的滑落,连一丝水痕都不留,王夫人忽然想起以前听说过,江南织造曾贡上一种天丝雪缎,这雪缎用的冰山上的雪蚕丝织就,三年才成一匹,这雪缎水火不侵,做成单衣,则夏日里暑气不侵,做成棉衣便是寒气不入。因费人力,是以只贡了一次,听说只有两匹,便是贵如皇后娘娘,都没有这种雪缎,如何这林丫头就有了?难道说皇帝已经……想到这里,王夫人狠狠的咬了咬牙,心下决定,说什么也要把这个丫头弄回家去搓磨死才能为娘娘除了祸患。
贾母牵着黛玉的手,领着她道:“这是你大舅母,那是你二舅母。”
黛玉一一见过礼,那刑夫人上前拉着黛玉的手,抹下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套上去,亲热的说道:“大姑娘,舅母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镯子你就留着玩吧。”说着又命跟着的小丫环捧上一只小巧的匣子,笑道:“大姑娘别见笑,不过是些珠花钗环,留着大姑娘赏人也好。”
黛玉浅浅笑着应了,又万福下去道是谢过大舅母厚赐。贾母见刑夫人一反常态,做得还象个大家子媳妇的样子,便点头笑道:“好,好。”
王夫人眸中一暗,她可是什么都没备着,不成想刑夫人来了这一手,立刻让她很没面子。便高声叫道:“琏儿媳妇,我命你给大姑娘准备的礼物可带来了,还不送上来。”
凤姐心里一滞,王夫人何曾有过这样的吩咐,这分明是让自己背黑锅,可又不能说穿了,只得上前陪笑道:“回太太,都是媳妇不好,竟一时忙忘了。”又转向黛玉,轻轻打着自己的陪笑道:“好妹妹,都是做嫂子的不是,竟把妹妹的礼物忘记了,实在该打。”
黛玉却轻笑道:“这必是琏二嫂子吧,妹妹这厢有礼了。嫂子这么说,倒象是妹妹只惦记着二舅母的礼了。”
凤姐自打见了黛玉,就打心眼里喜欢她,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凤姐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贾母指着凤姐笑道:“你这猴儿,平日里只当自己年巧嘴,可比我的玉儿差远了。”
凤姐亦笑道:“可是呢,也就配给妹妹提个鞋子罢了。”
正说笑着,宝玉从王夫人身后跑了出来,跑到黛玉面前上下一打量,便指着黛玉叫道:“老祖宗,就是这个妹妹。”
贾母不解其意,问道:“玉儿,你可曾见过你林妹妹?”
宝玉扬起脸,一派天真的叫道:“见过见过,老祖宗,前日玉儿说的就是这个妹妹,好老祖宗,把这个妹妹带回家去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黛玉的手。
黛玉见宝玉穿着大红衣裳,心中极恼,娘亲过世时日不久,便是宝玉不穿孝服,好歹也要穿得素净些才是正理,如何就穿了一身大红衣裳跑了来。又见宝玉伸手来拉自己,黛玉闪身退后,生气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请二表哥自重。”
宝玉从小就喜红衣,若要给他换上素净衣服,他必是大哭大闹个不休,贾府自贾母以下,又都极溺爱他,便由着他去。原想着黛玉不过是个小姑娘,能懂个什么,是以就让宝玉一袭大红衣服的跟了过来。宝玉在家里和姐妹丫环们都是拉扯惯了的,见黛玉虽然是在病中,可那种婉约的风姿却更加动人,宝玉只当她和自家的姑娘们一般,便上来要动手动脚。
贾母本就存着让二玉结亲的念头,见宝玉喜欢黛玉,高兴还来不及,那会生气。王夫人因一惯溺爱宝玉,听了黛玉说宝玉不是,反而又恨了黛玉一层。
宝玉也是一楞,家里的姐妹丫环们可没人敢拒绝他,当下发了少爷脾气,非但要去拉黛玉的手,还要去摸黛玉的脸。
黛玉气极,打掉宝玉的手,转脸扑到紫叶的怀中哭了起来,柳依原是站在后面,见宝玉如此行径,上前护住黛玉,一把抓住宝玉的胳膊,怒道:“宝二爷自重,我们小姐千金贵体,岂容你轻慢。”宝玉一见上来一个秀色无双的丫环姐姐,兴奋的叫道:“这个姐姐也好漂亮,老祖宗,玉儿也要这个姐姐。”
柳依自小习武,是天机阁为了黛玉特意精心栽培的。她本是个暴炭脾气,可不如名字那样温婉娴静,听了宝玉的话,也不说话,手上用了暗劲,立刻把宝玉疼的跳着脚的哭闹。
王夫人那容得宝玉被欺负了,举起手一巴掌便扇了过去,口中骂道:“一个奴才秧子,也敢对主子不敬。”
柳依并不躲避,硬硬的受了王夫人一耳光,王夫人用力极大,柳依的嘴角挂着一丝血丝,她看向王夫人,眼中有几分冷冷的笑意。雪霏见柳信受了一掌,便明白柳依的用意,于是将她拉到一旁,向老太太行了个礼,淡淡笑道:“林家奴才雪霏回老太太,夫人去之前有遗命,便我们四个丫头服侍小姐,若有人对小姐不利,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得小姐周全,方才宝二爷轻慢小姐,若是传了出去损了小姐清名,奴才四人虽死也不能赎护主不利之罪。”
贾母听得柳依咬着极重的林家奴才这四个字,心下一紧,原想着黛玉只身来京,便能由着她来做主,不想原来女婿早就安排下了,看着四个丫头虽然是丫环身份,可那份骨子里的气势便是自家的女孩儿也是不及的。何况即使是林家奴才犯了,也自有林家主人来惩罚,王夫人一个贾家媳妇,凭什么动手。如今竟让一个丫环子拿住了错处,她还如何说得出接黛玉回府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