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恪忍不住盯着风鸣辰,没想到强悍如斯的人竟是个女子,还是个公主。他曾经无数次的猜测过她的身份,武林世家的少爷,归隐江湖的前辈传人,富贵人家的叛逆小子,却独独不会料到如此惊人的真相。
“我知道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请相信,我对天云教绝无恶意。当初在冷教主面前曾发过重誓,在我有生之年绝不会让朝廷染指天云。而且……”风鸣辰眼神一顿,忽而想下了决心似的,“而且我身在江湖,宫中人并不知情,传闻中九公主被人陷害身中奇毒的确不假,幸而我自小研究药物,才免于一死。宫中长年昏睡之人是我的替身,此事除了洪景会的人再无知情者。”
……还是可怕的沉默。
“你可明白,你今日说出事实,万一这里有人泄露,你可是欺君犯上之罪,就算你是公主,也难保性命。幸之又幸,皇帝不怪罪于你,可是想致你于死地的人又怎会放过你?”
“是我欺瞒大家在先,人在江湖就要遵从江湖规矩,这里没有公主,只有请罪的风鸣辰,谢谢东方先生好意。风鸣辰以后如何是我的造化,既然敢做我就敢当,就算是难逃一死,今天所为我也无愧于心。”语气铿锵,目光坚定,从内而发的气魄让东方岳忍不住点点头。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那种背信弃义出卖自己人的无耻小人嘛!我虽然被人家称为魔头,可我花在云行事磊落无愧于心。既然你这个教主我认了就没有反悔之理,隐瞒身份,我可以理解,但是不信任我们,我无法接受!”说完,一甩衣袖,一条红影夺门而出,消失在庄外。
“你也不算欺骗于我,只是自己没有猜到而已。”东方傲苦笑一下,是啊,当初她亮出金牌,无视官府就该明白她的身份不凡。可惜当时一心扑到自己的事业上,也有了天大的误会。
“今天你既选择坦白,甘冒生命之险,就说明你把我们当自己人,信得过我们,不管你是公主还是教主,都是我东方傲的朋友、伙伴!”见识广博,沉着冷静,心思缜密,果断狠辣,眼光独到高远,任有一样都是难得的人才,何况集万千于一身,更何况是个女子,东方傲没有理由不折服,没有理由不说服自己交下这个朋友。
“教主!”雷霆一众也齐刷刷地走下座位,单膝跪地,抬手抱拳,“前有冷教主信任托付,后人我们宣誓效忠,正如东方少主所言,公主不代表朝廷,教主为了我们甘愿冒险不畏生死,洪景会的各位兄弟衷心追随教主左右,我们岂能朝秦暮楚,为天下人耻笑!我们相信教主绝不会让天云教成为朝廷爪牙,您说过,天云迟早会笑傲江湖!”
“多谢众位谅解信任,风鸣辰感激涕零,如若对天云存有二心,天地不容。”风鸣辰颇为激动地抱拳承诺。
众人都沉浸在消除隔阂的激动喜悦中,没人注意到风鸣辰与东方岳无声的眼神交流。
东方岳轻抚着新蓄的胡须,安坐在位子上露出轻松一笑,高深莫测。蔺相天瞟见了这不同寻常,愣了一下,转而也摇着头轻笑起来。果然,那个人……
夜风习习,风鸣辰负手站在花园湖边,看不出什么表情。
“今天的事还是太过冒险。蔺少侠似乎看出些什么了。”
“没什么奇怪的,他知道我不是个感性的人。东方先生是难得的谋士大贤,对朝堂上的把戏了若指掌,对江湖就没那么多了解了。”
“奥,我真得听听了。”东方岳移步步上前,与风鸣辰并立一处。风吹起两人的衣袍,月光静谧,宛如谪仙。
“古剑山庄是个特殊的存在,与官府关系密切,也不在乎江湖上的正邪黑白,东方傲是个有担当的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能取的最大的利益,就算冒一冒险也在所不惜。天云教今不比从前,冷御天虽死但对众人的威慑还在,既然他对我认可,多少会影响其他人的判断。而且它既称魔教,就没有正派中人过于严格的等级对立意识,陈规礼教。他们重承诺,又有洪景会在,所以才认定不会被朝廷同化。花在天是性情中人,我知道他很喜欢我,只是接受不了我的欺骗,时间长了会想通的。这一点上我还是有愧疚的。今天多谢东方先生相助了。”
“呵呵呵,没什么,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顺水推舟罢了。”轻轻掳着胡须,笑得云淡风轻。
“您太过谦虚了,如没有先生的几句话,恐怕今天会是另外一个局面,谁也无法预料人心所想。”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安静地赏月。
“有个问题困扰我已久,不问不快。既然知道我是公主,怎么还会答应帮我?在这个时代似乎真的不可思议。”想起前几天风鸣辰与他坦明身份后两人达成的协议,虽然从没在乎过男尊女卑的问题,但这毕竟是事实,大环境的影响决定人们的认知,风鸣辰真的有点意外,既然决定合作,就应该清除间隙,以防后患。
“你知道古东方家吧。”
“有所耳闻,百年古老世家,曾出九位高官,其中三位宰相,代代皆是不凡的谋臣名士,天下声望极高。可这背后的代价想必也是难以想象的吧。”淡淡的回答,无奈叹息似的语气,却始终没有看对方,这种家族若不能为朝廷所用,必是皇帝的心腹大患。东方家能历经朝代更替还可保全,这厉害高明之处远超凡人所想。若是自己,不能收为己用,也无可奈何。理由不够名正言顺,必会激起民愤,所以父皇才留着他们的吧。
“不错,东方家人丁不旺,曾遭两次灭门之祸,暗杀更是数不胜数,这光鲜背后的辛酸又有多少人知道。可是,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受尽苦难的都是黎民百姓。天灾人祸,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种凄厉绝望是你们这些人想象不到的。”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淡了下去。风鸣辰侧脸看着东方岳,那眼中的悲凉寂寞无不征兆着他此时深坠回忆之中。没有催促,继续望月。
“天下苍生,在权贵眼中不过蝼蚁一窝。他们生活在社会底层,却用他们的身躯支撑起一个个庞大的帝国。面对剥削压榨,只会默默接受,他们就没有感情,就不知道喊疼喊冤吗?他们也有血有肉啊。在繁重的课税上只要减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能高兴的奔走相告。他们的快乐与满足是多么的简单!我的先祖们秉受家训,为百姓谋福谋利,可到头来不过沦为皇帝的工具。所以父亲才会归隐,不是害怕,而是不忍啊!”
听罢良久,风鸣辰深深吐出一口气。是啊,他不正是那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吗?所以他敢直言统治者的恶行,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敢做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他那种闵怀众生,怜惜百姓,心中无我,胸怀天下的境界里,她这种自私的人真的太过丑陋渺小了。
“先生愿意的话,就让我们携手创造这么一个天下吧!”头上仰着,双眼微眯,今晚的月亮好像格外皎洁。
东方岳没有回话,也只是负手站立着,对着月亮长舒一口气。如果是那个创造梯田、想出奖励农耕、倡导免税减负的九公主的话,应该可以吧,这就是自己要的等的人了吧。
“阿天,回信给小叶,九公主该恢复了!”在东方岳的惊讶中,蔺相天走出花园,有风鸣辰的地方,怎么会少得了他。
风鸣辰眯起双眼,上个月小叶就传信来,皇后身体越来越差,风鸣澈在宫中也备受欺压,她选定的继承人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去。后宫的女人,也热闹太久了,再不回去,自己就会被忘记的。我亲爱的哥哥们,没有我,好戏怎么可以开场!
一抹嗜血的笑容划过嘴角,四年了,这帐可要好好算算了——父皇!
“皇上,皇上!”
刚下早朝的风宇明还没走进自己的书房,就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吵吵嚷嚷地跑过来。不由皱皱眉,满脸不悦,四年里已经习惯安静严肃的环境,宫中人人都懂得闭住嘴巴做事,自从九公主昏睡,德妃被赐死,丞相被除,这宫里越来越压抑,人人自危,怕惹皇帝不高兴,这么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见明帝心生不悦,明德也抬头好好辨认,咦?这——这不是皇后派到辰祈殿的奴才吗?难道——?悄悄看看皇帝的表情。
明帝似乎也认出来了,这几年中经常去辰祈殿看小九,那里的奴才也都面熟了,看这个一脸又惊又喜的样子,难道是——马上意识到问题,撩起前摆,不顾跪了一路的人,急匆匆向辰祈殿方向奔去。他的小九真的醒了吗?辰祈殿的宫墙已经看得到了,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近而情怯吗?明帝没有自嘲,四年了,每每抱着希望走进,却都是怀着失望离开,时间越久,心中也越晦涩,真的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