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沈老爷子回来,人还不曾走入大厅,笑声先自传来,殷姨笑,对我道:“瞧把沈老爷子开心的,看来事情顺利得紧。”
“快哉快哉……”沈老爷子大步入内,对我笑道,“果真如小主子所料,岳向舟这老贼发现自家儿子携带了他造反证据不知所踪,一时乱了阵脚,看,这是密函拓印件,一封给上官府,一封给凤钺皇帝。”
我接过密函,粗略一看,两封密函均是商讨,将原计划叛乱时间提前,岳向舟在信中说,他于江南拥兵四万,可将江南之地牢牢掌控于鼓掌之内,意图与凤钺联手夹击南疆守兵,形成里外合围之势,江南之地,尽归凤钺囊中。其时,上官老将军与贤妃策划宫变,打乾昭小皇帝一个内忧外患、措手不及。时间定于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岳向舟在给上官老将军的密信中,还特意提及慕容凝之事,信中道:慕容凝敌我难辨,为防万一,留之不得,请以大局为重,弃卒保车。
殷姨道:“如此紧要密函,岳向舟那老狐狸何等狡猾,按理说,定是派心腹之人传送才是,沈老爷子你连这密函都能拦截到,当真是佩服。”
沈老爷子哈哈大笑,道:“不是老夫厉害,是小主子早有谋划。”
殷姨问:“此话怎讲?”
沈老爷子道:“那送密函之人,正是我青龙寨左右护法。”
殷姨大惊:“是你的人?怎会……”
沈老爷子捋须长笑:“岳向舟确实是派了心腹传送密函,只可惜,那老贼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那两个心腹,早在小主子以江南第一名妓莫婉儿身份出现时,便是被灭了口,现如今站在他身边的心腹,实则是我青龙寨左右护法易容乔装。”
“我青龙寨这些年来,与岳向舟那老贼斗智斗勇,死在岳向舟那老贼手里的弟兄前前后后数百人,那岳向舟两大心腹的武功套数、行为习惯,我青龙寨左右护法再熟悉不过。再有小主子真假难辨的易容术,混过岳向舟的眼睛并不难。”
殷姨问:“既有密函在手,不更是铁证如山?如此,办倒岳向舟并不难,何不干脆让左右护法将密函送往京城帝王的手里?”
沈老爷子道:“这就是所谓的放长线钓大鱼。”
殷姨恍然大悟,旋即,问:“如此一来,召集十庄百寨千堂余部须得提前。”
我点头,道:“命人重发信号,各余部务必于八月十三齐聚青山之颠,只除了,阎寒那边,不必提前。”
殷姨起身,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我又看了眼那封写给上官府的密函,对沈老爷子道:“岳向舟那边切不可打草惊蛇,今晚,我们三人暂且乔装一番去青龙寨,见机行事。”
沈老爷子点头,沉思片刻,道:“岳向舟心思毒辣,对慕容凝已然存有灭口之心,今晚正是最好时机……其时,我们是助慕容凝一臂之力,还是袖手旁观?”
我笑:“什么都不做,隔岸观火。”岳向舟不是省油的灯,慕容凝又何尝不是?只怕是,岳向舟道高一丈,慕容凝魔高一尺。我想要弄明白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慕容凝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哪一种药?此药,是要保乾昭朝千古帝王基业的良药,还是保他娘子娘家人安稳的保命药?若是后者,这无疑是烨儿千古帝王业的毒药。
只希望,慕容凝葫芦里的药,是烨儿的良药,如此,保全他慕容府几代忠义名节,亦是保全他的命。
我将密函还给沈老爷子,交代:“此密函再拓印一份,派人快马加鞭送给龙儿,让龙儿务必亲呈皇帝。”
沈老爷子点头,忽然一拍后脑,道:“瞧我这记性,险些忘记一件事。”
“何事?”
“寨中来报,那日随伺小主子身边的人,徘徊寨外不肯离开,口口声声要见小主子你。”沈老爷子问我,“小主子,要不要见他?”
我摇头,道:“不可。”暗风比不得莫寻,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我那皇帝侄儿身边的人,我相信暗风的为人,但是更相信暗风对我那皇帝侄儿的忠诚。事关我夜氏族人的安危,我不能冒这个险。想了想,我问沈老爷子:“让暗风去南疆,如何?暗风统领三万宫中暗卫,惯于神出鬼没,南疆之地,明有明鸾所率守兵驻守,暗有暗风警惕戒备,如此,我倒要看看,岳向舟内外夹击,划江而治的美妙设想,如何实现。”
沈老爷子愣了愣,问我:“小主子是想反其计而用之,来个瓮中捉鳖?”
我笑:“那是我那皇帝侄儿的事情。”我所做,只是推波助澜,适时的帮他铺平挥戈南下的道路罢了。对沈老爷子道,“你稍等我片刻。”
未几,将一份信笺递给沈老爷子:“明早,你亲自去见暗风,什么都不必说,只需将这封信笺交给他。他自会一路南下,去往雁山。”
沈老爷子将信笺收好,我探头看了看天色,抿唇一笑:“咱们也该拾掇拾掇一番,启程去青龙镇凑热闹了。”
给沈老爷子易容时,沈老爷子问我:“今日八月初一,离中秋尚有十五日,这段日子,小主子可是一直要住在此处?”
我摇头轻笑:“总得回宫一趟,将龙儿的前程安排一番。”何况,今年正是第二个第四年,八月初八,月上中天时分,我必须守在我那皇帝侄儿身边。
青龙镇依山傍水,临水而筑,通往镇口的路,有两条,一是旱路,二是水路。那商贾雅士,多是坐轿而来,自然是走旱路。江湖中人多走水路,趁机显摆一番各家水上飘功夫,晚霞映水,满河碎金,恰如数不清的鱼鹰,在水面上飞腾雀跃。
我亦是走水路,不过,相较于满河扑腾的“鱼鹰”,要显得文雅多了,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橹声悠悠,在水面荡开一层一层的金色光晕,我手挥折扇,一身白衣,昂首船头,余辉尽洒,说不出的风流与写意。
于是,有人来搭讪了,足尖踏过水面,犹如闲庭信步,与缓缓前行的乌篷船并排而行,朝我一抱双拳,朗声道:“在下江北仁孝镖局柳笑生,有礼了。”
我点头致意,朗声笑道:“好说好说,在下京城人士,小姓黑,在家排名第二,取名小二。游学江南,适闻青龙镇侠义满江湖的龙五爷五十华诞,大摆流水席,来的皆是座上宾,特来讨水酒一杯。”
柳笑生哈哈大笑,道:“公子真爱说笑,瞧公子一表人才,丰雅神韵,貌比潘安再世,当是有个出尘脱俗的好名来相配才是。”
我叹口气,道:“柳兄切莫见怪,小弟亦是纠结难为情于这名,只可惜,爹娘所取,弃之不得。”
柳笑生连连点头应是。
蓦然,身后传来粗笨大嗓门儿,冷嘲热讽道:“我说,柳笑生啊柳笑生,这么快又勾搭上哪家的白净小公子啦?动作还挺快啊,比起你那风流老爹来,毫不逊色啊,真是虎父无犬子,哈哈哈——”
我侧身回望,只见一黑衣老儿踏水而来,尚且隔着一段距离,瞧不清五官,只觉身形既矮且圆,远远看着,只觉是一块涨满气的霉馒头在水面上飘浮。
柳笑生显然怒极,袖袍一挥,怒道:“巫山老儿,我尊你前辈身份,不与你计较,你若是再胡搅蛮缠,颠倒是非黑白,勿怪我翻脸无情。”
巫山老儿?那不正是,传说中,巫山四鼠那不成器的师叔么?
“吆呵呵,我巫山老儿怕你不成,有本事尽管使出来……还是与你那白面老子一样,人前满口仁义孝德,人后做尽颠龙倒凤苟且之事……”巫山老儿摆明了是寻衅挑事,言语粗鄙不堪。
“你……”柳笑生毕竟年轻气盛,哪里经得起三言两语一激,身子回转时,掌心聚集真气,朝那巫山老儿的方向疾扫而去。
想来船家常在这条河边迎来送往,倒也习以为常,径自摇橹,乌篷船便是稳稳当当的,继续水中行。
未几,乌篷船泊岸,我搭了沈老爷子的手下船,遥遥看去,巫山老儿与柳笑生还在水面上较劲儿,水花激起数丈高,身侧走过一老和尚双手合十,默念佛经,摇头叹道:“唉,鱼虾何其无辜,罪过!罪过啊!”
我倒是奇怪了,道:“大师既觉鱼虾无辜,何不出面劝架,以免鱼虾受涂炭之累。”
那老和尚抬眉看我一眼,复又垂下花白眼睫,摇了摇头,也不理我,径自入镇。
我看了看老和尚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水面上那两个打得正欢的身影,亦是摇了摇头,晃身入镇。
筵席摆在院子里,足有百来桌,举目看去,来的人还真是不少,黑压压的一大片,不过,倒也是自成各派,互不干扰,经商的与经商的同桌而坐,纷谈经商之道;读书的与读书的结伴聊天,一口一声子曰;更多的,是江湖人士,江湖向来分三教九流,哪个门派同属一宗,哪个门派又与哪个门派素有间隙,泾渭分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