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画轴卷起,收入袖袋内,道:“你们恨他慕容府的人,而他慕容府上上下下,又如何不是恨我这个帝姑入骨?慕容玉渊终究是因我而猝死朝堂……如此,倒也是算得公平……与慕容府的恩恩怨怨,暂且搁着,待得踏平凤钺朝再来详详细细的算清楚罢……”
我问白钦:“若你是慕容凝,对我这个帝姑心有所恨,会如何去做?”
白钦愣了愣,道:“恨帝姑之人,何止一个慕容府,慕容凝大可借寻找帝姑之机,放出风声,帝姑人在江南,其时,无须慕容凝出手,暗杀帝姑者,不知凡几。”
我点头,道:“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不是么?”昨晚一番折腾,确也是损耗体力,颇觉疲累,我支手撑额,续道,“慕容凝寻我,一不大张旗鼓,二不动用官府人马,即便是画像,亦不曾画出我全貌来,多少是为我着想。他若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又何须如此?”
沈老爷子道:“正是因着慕容凝此举匪夷所思,难猜其真实意图,才更是显得此人心机深沉,不可不防。”
我笑道:“许是,顾念我舍身救他之恩吧。”转口问沈老爷子,“岳傲群那边,现下如何?”
沈老爷子闻言,点头笑道:“正要与您说起这事儿呢,小主子您这一出反间计当真是高明,岳傲群昨晚偷了其父与上官府以及凤钺朝左司来往重要密函,目前,正在悄身一人赶赴京城途中,看来,是铁了心上京揭发其父恶行。”
我道:“跟紧了岳傲群,务必让他平安抵京。”
沈老爷子点头:“放心罢,按照你一早的安排,我让龙儿带了二十人,一直暗中跟紧月傲群。”又问我,“岳傲群抵京后,又该如何面见到当朝皇帝,将铁证面呈皇帝?”
“这正是我跟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我从袖中,取出龙凤玉佩,递给沈老爷子,交代道,“将这个给龙儿,让龙儿早岳傲群一步先自赶往京城,凭此玉佩去找总务府副总管,他见到此玉佩,自会带了龙儿去见皇帝。接下来的事情,皇帝自会安排周祥无失。”
沈老爷子细细记下,我想了想,终究是难免顾虑到我那皇帝侄儿眸光精锐,到时,涉世未深的龙儿别又是被我那皇帝侄儿给绕出些什么不该说的来。
沈老爷子知我心意,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我会一一知会龙儿。”
白钦问:“若是怕有万一,让沈老爷子去面见皇帝,不是更好?”
殷姨斥道:“教了你多少遍,凡事要里里外外、正正反反多加思虑,多问几个,可不可以,行不行得通。你当是那小皇帝与你一般无甚脑子么?”
白钦不甘心的低声反驳:“不就是一个小皇帝吗?养在深宫,好色无道,能高明到哪里去?”
我倒是笑了出声:“白钦,他确实还只是个小皇帝,但是,你要知道,这个小皇帝,是我一手教养而出。而我,从一开始,便是铁了心要将他教养成千古一帝,无情隐忍,英明睿智,杀伐果断,志在天下。”顿了顿,道,“而如今的他,即便是我,亦是无法看清。若说慕容凝心机深沉,比起帝王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白钦听得昨舌,瞪大眼睛,问我:“小皇帝有这么厉害?”
我笑道:“他若是不这么厉害,我又如何指望借他之手,颠覆凤钺朝?”
白钦喃喃:“如此说来,小主子你,一直是在利用小皇帝?”
我不置可否:“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的皇帝侄儿平了凤钺朝,收获的是江山一统,天下至尊,而我,大仇得报。
“何况,让龙儿去见皇帝,不仅仅因着龙儿心地真纯,不易引起皇帝怀疑,且岳傲群信得龙儿是江南第一名妓莫婉儿之弟,我还有另外一重深意。”我眼睛看了看沈老爷子,实话说道,“江南不可再出第二个岳向舟,而龙儿,我考察过,文武兼备,若是加以提点,定可造福江南百姓。当然了,这是以后的事。我只是,早做准备罢了。”
殷姨与沈老爷子久久不语,许久之后,殷姨感慨一笑,欣慰道:“主子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小主子事事谋划周全,心思缜密,步步玄机,定是不甚欣慰。”
我垂下眸子,长睫低垂,掩过刹那涩然,所谓心思缜密,谋划周全,机关算尽,如此种种,不过是现实所逼罢了。如果可以,哪个女儿不想做一个心思单纯、无忧无虑的闺房女子?
白钦自告奋勇,问我:“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我道:“盯紧慕容凝,事无巨细,一一回报。”
白钦应声而去。
沈老爷子又与我谈了一会儿岳向舟那边的动向,便是抱拳离去,安排龙儿那边的事。
待得沈老爷子与白钦相继离去,我这才看向欲言又止的殷姨,笑道:“殷姨,你想问什么便问罢。”
殷姨坐过来,拉住我的手,轻声问道:“小主子待那贴身护卫,可是真心?”
我闻言,愣了愣,旋即笑道:“我还以为自己从莫寻房间里出来时,神不知鬼不觉呢。原是什么都瞒不过殷姨的眼睛。”
殷姨摇头,道:“殷姨是过来人,又同是女人,只是从你眉目神色间,瞧出端倪,心里想着,除了那护卫,也不会有别人了。何况,我听钦儿说,小主子分外信任此人。”
我对殷姨道:“他中了‘阴阳和合散’,只是……”我耸肩一笑,“他执拗得紧,昨晚折腾一宿,却还是固执的要为我保留那所谓的贞节……”
“身中‘阴阳和合散’,却是还能拿捏分寸,确然是难能可贵。”殷姨一叹,“如此,他待小主子,确然是真心真意。既是真心真意,自是无须提防他。”
“对了,殷姨今日个,可有见过他?”这都躲我大半日的了,也该是来见我了。
殷姨愕然,反问我:“不是小主子你一早的吩咐他外出办事么?”
我猝然站起:“他说,是我吩咐他外出办事?”
殷姨瞧出不妙,忙道:“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钦儿在院子里遇到他,他与钦儿打了声招呼,拜托钦儿代他照顾小主子你几日。”
我咬牙切齿:“还几日?他胆子倒是愈来愈大了。”心头气愤莫寻的不辞而别,转念,又是恨得牙痒痒,他身上的‘阴阳和合散’药效还未散尽,便是急着外出,不是寻花问柳解除药效又是什么?
“殷姨,派人盯紧江南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但凡遇有戴面具,着蓝色长袍之人,立时回报。”
我盯着院中那株桂树,笑意森然。这江南一切,皆在我算计之中,倒是莫寻,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于我意料之外,始料不及。
莫寻,若是让本宫在秦楼楚馆揪出你来,看本宫不废了你。
派去找莫寻的人,一茬又一茬,连着两日两夜,只恨不曾将江南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给翻了个底朝天,却是始终未得见莫寻踪迹。莫寻整个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殷姨见我为了莫寻之事,眉心微蹙,这一日,陪我在院中散步,问我:“小主子,还记得千年寒冰潭么?”
我愣了愣,只听殷姨道:“要不,我亲自去千年寒冰潭探探,兴许,他会在那里抵抗体内药效。”
我直觉摇头,叹笑一声:“莫寻非我夜氏族人,如何知晓,在这温暖如春的江南之地,还有着一汪深千丈的至寒至冰千年寒冰潭?”
殷姨想了想,亦道:“确然如此。”
“殷姨,让派出去寻他的人,都回吧。”
殷姨问我:“那……不再寻他?”
我摇头,轻笑:“他这是有意躲我,自然是不会让我寻到。”
殷姨疑惑:“那小主子你……”
我侧眸笑,接口道:“既然心知寻他不得,还如斯大费周章的寻他?”
殷姨默然点头。
我拾级而上,道:“我只是想确定一点,他是否在秦楼楚馆,仅此而已。”
“小主子,你爱他。”殷姨因大火烧伤的嗓音沙哑的在我身后响起,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抬眼望向朱红廊檐,摇头轻笑,不置可否。许久,淡声道:“我曾给过他选择的机会,是留下,还是离开。若离开,我不强留,亦会为他安排锦绣前程。若留下,他此一生,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命,只能属于我。属于我的东西,我向来不喜与他人共享。要得,便是得全部。否则,宁可毁掉。”
“而他,选择了留下。”
殷姨便是不再言语,待得入了大厅,暗中注意慕容凝一举一动的白钦派人传来消息,青龙寨龙五爷五十大寿,自晌午时分,陆续有江湖中人手捧贺礼入寨。
我问来人:“慕容凝可是按兵不动,安静疗伤,无甚异常?”
“正是。”
我笑,回头道:“殷姨,去多备两份贺礼,待得沈老爷子回来,咱们一起去青龙镇给龙五爷拜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