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之后,你可以选择去爱别人,但你却倔犟地说,我要留在原地。”
—昨天的晚会看到你的主持了,很精彩。
—现在回想一切都是噩梦。
—怎么了?不顺利吗?
—我……把赞助商提供的演出服装弄坏了。
—难道要你包赔吗?
—学校还在与赞助商协调,不过我估计我……
—就是你主持时候穿的礼服吗?很漂亮,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所以我才感到压力,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学校、面对父母,这次我闯了大祸。
—唐漪,一切困难都会过去。最近好好照顾自己,别太担心,多注意身体。
—这次的困难,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过去。
—你知道一个人可以变得多么强大吗?你要相信自己,一切都要积极面对,朋友们会永远站在你身边。虽然,我只能浅浅地通过短信传达我的想法。
最后的一条短信给了唐漪很大的触动,总是要面对的。唐漪回身看着自己房间关着的房门,她决定走出去,和父母坦白此事。
“妈、爸,唐漪……在学校闯了大祸。”唐漪走到客厅,父母正边看电视边谈论着。
唐漪的父母互相对视,蹙起眉,“拉起警戒”。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们说,可我没办法不告诉你们。”
“是你在学校怎么了?快说啊,急死妈妈了。”唐漪的妈妈把电视调到静音,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拉住唐漪。
“昨天的晚会,我把演出的礼服……刮坏了。”唐漪顿了顿,补充道,“礼服是晚会赞助商提供的,按合约,我把礼服弄坏了是要赔偿的。”
“什么?”妈妈瞪圆了眼睛。
“爸爸妈妈,对不起。可是……”唐漪低下头,深深地鞠躬,“昨天在学校的化妆间,不小心把礼服刮到了椅子……刮出了一条口子。”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你,你不知道那衣服是人家提供的,不是自己的吗?”
“我知道,我很喜欢那件礼服,爱不释手。但是……”
“礼服多少钱?”父亲拿起手边的烟,眯着眼睛点了起来,一大口白色的烟滚了出来。
“导演说……说……说是……要一万块。”
“一万?唐漪你真能闯祸,你说你是要把咱家房子卖了还是把车卖了?”唐漪的爸爸突然高声呵斥。
“就是,你能不让父母这么费心吗?”妈妈随声附和,“你一个不小心,一万块钱赔给人家。我们挣一万块钱容易吗?有本事闯祸,你有本事也挣个一万块钱给我们看看。”
唐漪忍着没说话。父母也沉默了,家里死寂一般安静,墙上挂着的时钟“滴答滴答”一格格地跳动,电视机只剩画面中的影在不停地晃动。
唐漪回到房间,看见墙上一幅小时候画的油画……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没有眼泪,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唐漪离开了家,一个钱包,里面放了寥寥可数的几张纸币、手机、日记本,别无他物。
6月的夜晚,溽热难挨。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突然想到过江大桥,反正暂时没有想到其他可以去的地方,抬起脚毫无牵挂地迈向江边。
哀艳的风筝,在娴静空冥的黑幕中显得优雅而孤独。整个夜空衬托着它迎风颤抖的身姿,可是它飞不远。
“唐漪。”熟悉的声音打破唐漪的仰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
涂潇林低头看表,“这么晚还不回家?”
唐漪不会把缘由告诉涂潇林,抬头望向风筝,“有了线的牵绊,风筝才不会飞远”。
“没了线的辅助,风筝支撑不了多久就会掉落下来。”他读懂了唐漪的意思。
唐漪微微颔首,不做声,涂潇林从她的眼睛里看到暗藏阴影中的悲伤。
“我只是难过。”
“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猜,你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海边的房子有着海风夹杂的咸腥潮湿的味道。欧式的三层别墅区内,偶尔碰到物业人员遛着某位业主的比熊或泰迪。
“这是哪里?”唐漪停下脚步。
“我家。”
“你家不是在幸福嘉苑吗?”
“以后讲给你。”涂潇林牵着唐漪往前走。
“我不要进去。”唐漪向后退缩。
“那你还能去哪里?”涂潇林忽然严肃起来,“唐漪,不要在我面前故作坚强。”
唐漪回答不出来还能去哪里,她没有清楚地思考过。
“你的父母在,我不方便进去,我还是走吧。”
“少废话。”涂潇林拉起唐漪冲进房子。
房间的灯是随着声音的出现而开闭的。
“我父母出国了。”涂潇林的话是那样轻描淡写。
“刚刚,你是去送父母了?”唐漪哽咽,“离开他们,你会不会有想哭的冲动?”
涂潇林顿了一下,“你以为我是你!”
唐漪抹抹鼻子,装着不在意离家的样子。不在意?刚才离开的每一步怎么会那么困难。
“你父母出国,你为什么不走?”
涂潇林去冰箱里掏出可乐,“你会做饭吗?我饿了”。
“我……我只会蛋炒饭。”
“OK!我就勉强一下。”涂潇林坐进沙发,抓起遥控器开电视。
唐漪诧异地盯着涂潇林。涂潇林毫无反应,唐漪终究只能无奈地起身走进厨房。打开双门冰箱,硕大的冰箱里只有牛奶和几叶蔬菜,找不到鸡蛋和豌豆。唐漪撕开一盒牛奶,乳白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流进空空的胃里,没有一点充实的感觉……她揉了揉胃,开始找材料做炒饭。
涂潇林在沙发上看着唐漪在厨房里背对着她切菜的样子,手臂一下下有节奏地上下摆动着,电视里叽里呱啦地上演着什么完全无法吸引涂潇林的注意力。他忽而有种美好的感觉,就像隐约看见唐漪在厨房转来转去的样子,这样在同一屋檐下,这样守护她,一辈子。
突然传来唐漪大叫的声音,厨房映红一片,有火从锅里蹿出来,又瞬间暗了下去。油烟机旁边的警报器开始发出刺耳的警报音,直钻涂潇林的耳朵。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探着脑袋跑进厨房,迅速关掉炉子,把唐漪拉开,远离油锅。待一切都恢复平静之后,唐漪用手指点了点涂潇林的手臂:“要不要先把警报器关掉?”
涂潇林现在显然很火大,蹙着眉头横了唐漪一眼,转身抬脚,伸手把警报器关掉。
“怎么会着火啊?”躲在涂潇林身后的唐漪,弱弱地探出脑袋,瞟向刚刚油星四溅的油锅。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本领?你刚才做什么了?”
“我就是把油倒进锅里呀!”
“锅是刚刷完的?”
“对啊,我刚洗过。”唐漪理直气壮地点头。
“唐小笨,你怎么这么笨呀!没等锅里的水干掉就倒油进去了。”
“还要等锅干掉?”真是第一次听说,唐漪皱了皱眉,没了想法。
“唐小笨,你不是说你会做蛋炒饭吗?”
“涂大凶,你干嘛那么凶,我说会做蛋炒饭又没说我知道锅没干的时候不能倒油进去。”
涂潇林捧腹大笑起来,“唐小笨,谁允许你管我叫涂大凶了?”
“涂大凶,唐漪怎么就唐小笨了?”
“难道你要我管你叫唐小凶?”
“唐小胸?”
“唐小胸?哈哈,适合你。”涂潇林弯着腰就差笑喷出来。
“你走开啊涂大凶,你在想什么?好讨厌啊。”
“呵呵。”涂潇林伸手摸摸唐漪的头,“你没事吧?那里有没有事?”
“变态你离我远点!远离厨房,走开你走开。”唐漪推推嚷嚷地把涂潇林撵出厨房。
涂潇林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傻笑。
唐漪端着一盘蛋炒饭转身从厨房走出来。
“不如以后你就住我家,做我的保姆吧。”涂潇林笑眯眯地说。
“我一定偷偷在菜里放药,毒死你。”唐漪把盘子端到涂潇林面前。
“然后我们一起死。”涂潇林低头看着唐漪端过来的盘子,“这是什么?”
“蔬菜牛肉酱炒饭,你家里没有鸡蛋,没有豌豆,也没有火腿。”
“你自己发明的?”
“放了牛肉酱,很好吃的。”唐漪自信地点头。
“我不要吃。”涂潇林把盘子推到唐漪那边。
“随便!”唐漪拉过盘子,坐到一边,“你不吃我吃!”
“那我们一起吃。”涂潇林跳下沙发,一路小跑,到厨房取勺子。
“尝尝好不好吃。”唐漪耀武扬威地招呼涂潇林。
“不好吃我可退货哦。”涂潇林说着把一口饭郑重其事地放进嘴里,“果然很难吃。”
“怎么会?超好吃。”唐漪也吃了一口,“你确定不好吃?那既然这么难吃,我们倒掉吧。”
“好了好了,我就……将就一下吧。”
“喏,给你个机会。”唐漪用手指比成一个六字,在涂潇林面前晃。
“干吗?”
“我知道你想夸奖我说不出口,给你个机会,拨打表扬专线。”
涂潇林向后倾斜身子,嫌弃的眼神看着唐漪。
“快啦,免费电话机不可失哦。”
涂潇林用自己的手比成一个六字,放在嘴边。
“喂喂,接通嘞。你好,欢迎您拨打表扬专线。”唐漪也把手放在自己的嘴边。
“呃……嗯……”
“请问你想表扬哪位朋友?”
“呃,今天晚上给我做饭吃的霸道的唐小笨。”
“你想表扬她什么呢?”
“谢谢她给我做了一顿她认为超好吃的炒饭。”
“哇,你真是个心存感激的好人哪!你对她有什么祝愿吗?”
“希望……希望……希望我以后,总能吃到她做得这么好吃的东西。”
唐漪低垂眼帘,放下自己的手,低下头开始吃饭。
“怎么了?”涂潇林探过头。
“掉线了。”唐漪应了一句。
涂潇林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像暴晒在太阳底下后被人扔进了冰箱,不知是冷是热,便默不作声开始吃饭。吃到一半,唐漪打破沉默。
“涂潇林,我想……退学。”话出口的那一刻,唐漪有一丝后悔。
涂潇林的表情开始变得紧绷:“不可以。”
“你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那也不可以。”涂潇林目光直直穿射过去,坚定地看着唐漪。
唐漪倚在沙发的靠背,此刻的房间,只有唐漪的泪在流动,无声息的,挂着满满的无助与难堪。
“你的眼泪告诉我,你没有勇气回到学校,无法面对你的父母,你不想走进这里是因为你不想打扰我的生活。”
唐漪没有回答,窝在沙发里,涂潇林俯身靠近,四眸相对我的开心很做作,你一句玩笑,我脸上所有笑意都不见了;我的不爽极做作,你吐露的温暖都被我不小心记住了。
涂潇林把唐漪搂进臂弯,蕴暗的灯光下,轻柔地亲吻唐漪的右颊。胸膛的温热隔着衣服传到唐漪的脸颊,他吻去她脸上的泪,幻化成心里的泪。唐漪开始抽泣,吚唔地发着声音。在涂潇林的肩膀里,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困了,便在涂潇林的怀里睡着了。涂潇林把头放在唐漪的颈间,微闭双眸,他能听到自己躁闷的心跳。
“会没事的。我会送你回家。”
唐漪,我会帮你,也会离开你。
涂潇林把唐漪抱进三楼的客房,淡黄色的窗帘,整洁的床上用品,这个屋子很少有人住,但用品齐全。把唐漪抱到床上后,涂潇琳给她脱了鞋,唐漪脸上带着泪痕和不安,即使睡着了,依然轻蹙着眉。涂潇林伸手抚过唐漪的额头,她的头发有一阵清纯的馨香。
唐漪,永远不要悲伤。
周末唐漪为了逃避在家休息的父母,便留在涂潇林家,她打了电话回家,父母明显已经对此事接受,只能认命吼不起来。
周六涂潇林嚷嚷着出门,唐漪显然没有高涨的情绪,便拉着涂潇林在家看影碟。
唐漪和涂潇林偎在一张床上,涂潇林煮好的咖啡放在床头边,然后轻轻地把窗帘拉紧。房间昏暗下来,透过窗帘射进来的斑驳的阴影温和地挂在涂潇林的脸上。唐漪抱着靠枕,头轻轻搭在涂潇林肩上,随意涂潇林为唐漪挑选什么影片,唐漪都满意地点点头。
片子结束要换碟的时候,因为不想从床上爬起来去换碟片,唐漪提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陷入了深思中。于是,每次画面一停止的时候唐漪就马上侧头装睡,还发出微弱的鼾声。涂潇林见状,只能自食其力下床去换。等碟片一进仓,唐漪又立马醒来,装成睡眼惺忪的样子。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要换碟片吗?我来,我来,我来好了。”
涂潇林一脸无奈,却很宠爱地笑着说唐漪太坏了。
几次之后,又到换碟片的时候唐漪刚想跟涂潇林说话,却发现他已经侧头而睡了,之后自然是如法炮制。唐漪用手去挠涂潇林的痒痒,涂潇林对此毫无招架能力,忍不住笑出来。当他想还击的时候,唐漪马上下了床装作很乖地跑去换片子,让涂潇林爱恨不能。
周日涂潇林因为学校的事情白天的时候没有在家,唐漪睡到自然醒,看到涂潇林留的字条。涂潇林早晨7点就出了门,买的早餐在厨房里放着。唐漪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1点,早餐都变成晚餐了。简单地热过吃下,洗漱过后,唐漪给涂潇林发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涂潇林回复说,正在回去的路上,可堵得要死。
唐漪给他回短信,堵车你就在车上睡会儿觉吧。早晨起得那么早。
涂潇林回:不!要是梦见你多吓人!
唐漪恨不得从沙发上摔下去。
涂潇林到家门口掏出钥匙正准备开门的时候,突然变了想法,把钥匙收了起来,按下门铃。
唐漪看到是涂潇林回来了,噌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去开门。
“我回来喽。”涂潇林装作韩剧里的男人,一副夫妻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
“这么晚才回来,死鬼,有本事你别回来。”唐漪学电视剧里的对白,嗲嗲地说。
很显然,这段对话的失败在于,他们两个看的一个是韩国家庭伦理剧,一个是80年代的TVB剧。
“你忘了带钥匙啊?”唐漪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嗯,幸好你在。”涂潇林顺势而答,“你在看什么?”涂潇林随着唐漪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电视中女演员正跳芭蕾,一袭白衣,动作轻盈。
涂潇林看了几眼,扑哧地笑出来:“唐漪,你也很适合跳芭蕾。”
唐漪听了兴奋地侧过头看着涂潇林,心里窃喜,涂潇林一定觉得我身材不错。但唐漪沉住气,继续问:“你为什么说我适合跳芭蕾呀?”
涂潇林一本正经并用很专业的语气说道:“跳芭蕾的人胸都不能太大。”
整个欢乐祥和的气氛瞬间冷掉,低至冰点。唐漪用力抱住双膝,她怕稍一松懈,腿会直接朝涂潇林飞去。涂潇林偷笑了几声,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电视,只剩唐漪一个人对着涂潇林猛翻白眼。
时钟滴答滴答隐约在响,这个声音对现在的唐漪很敏感。
“晚上,我会送你回家。”涂潇林转过头,已没了刚才玩笑的语气,平静地说。她默然接受,此刻任何的表情都显得多余。
“涂潇林,你在家没有饭吃,送我走之前,再为你做顿饭吧。”
滚烫的悲凉瞬间冲溃涂潇林刚刚下定决心的大脑。
“一个人的日子,很难熬。”唐漪走到涂潇林身边,涂潇林,在离开之前,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我并不是在感激你收留我,而是自私地想在我的心中,留下关于我们的记忆。
他们去超市买了各种需要的材料。
“我们买瓶红酒吧!”涂潇林走到饮品区。
唐漪想了一下,走到另一边:“我们喝娃哈哈AD钙奶吧。”
“纪念我的童年唯一的回忆。”唐漪把AD钙奶放进购物车,“我的童年,没有与邻居小伙伴在院子里一起挖泥巴,没有目不转睛地看动画片的乐不思蜀,没有偷吃糖果的胆怯和害怕,只有每次幼儿园放学时,爸爸拿着AD钙奶在门口等我的画面。”
涂潇林又多拿了一联,放进购物车。因为这一点,跟他很像。虽然爸爸不是拿着AD钙奶在门口等他,但他也是一直被父母管制着,不让与其他小朋友嬉戏,做任何事情,都是经过规划的。妈妈总会说“回家学英语法语去”,或者“不要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孩子玩,要交有用的朋友”。他当时还不理解什么叫“有用的朋友”。
那种没有和小朋友一起追逐嬉戏、打打闹闹,弄得满身灰尘却酣畅淋漓的童年,是残缺而遗憾的。
“你真的会做饭?”涂潇林把刚买回来的食物拎到厨房。
唐漪摇头,点点冰箱上贴着的刚从网上DOWN下来的烹饪方法。
“原来水平跟我也差不多。”涂潇林正往冰箱里整理食物,“这个是冰淇淋吗?”
“嗯,我想吃。”唐漪开始准备晚餐。
涂潇林站在唐漪身边,看着唐漪不熟练地一下下地切着蔬菜。
“傻看着我干嘛?”唐漪被涂潇林盯得不好意思。
“谁看你了?”涂潇林从手边抓起一个小番茄放进嘴里。
“去洗锅!”唐漪用提着刀的手冲旁边指了指。
涂潇林把不锈钢的锅刷了又刷,卖力地刷,终于刷得比刚买回来的时候还亮。于是他捧着锅兴冲冲地跑过来给唐漪看。正忙着的唐漪抬头看了一眼,便继续配菜,没答理他。涂潇林对着锅,头偏来偏去仔细地看,看了一会儿,唐漪意识到涂潇林还站在旁边,便抬眼看着他还在对着锅看啊看,正待问他这么用心是在看什么的时候,涂潇林若无其事地用手抓了一下头发:“嗯,小伙子还真挺帅……”
“锅给我,你还是去摆餐桌把。”唐漪忍无可忍,抢过涂潇林手中的锅,把涂潇林往外推。
“干嘛不让我看?你要下毒?”
“对,我要下毒,把我们一起毒死好了。”
“多下点,这样我们两个能一起死得彻底。最鄙视自杀未遂的人。”
涂潇林,你怎么也会期盼死亡?
桌子上放了西餐里才会出现的蜡烛架,五支蜡烛安静地等待在烛台上,红得像渐要溢出的心事,未被点燃的蜡烛却像让人猜不透的谜。在没开灯的餐厅,涂潇林用打火机缓缓点亮蜡烛,一支、两支、三支……烛光慢慢折射出两个人的样子,温润的,柔软的。唐漪欣喜地看着刚被点亮的烛火,火光不停摇晃,映着涂潇林在烛光中的微笑。
唐漪只能照葫芦画瓢地把菜简单地做出来,看上去还像模像样的,味道就不必期望了。
“很不好吃吧?”唐漪怯怯地问。
涂潇林随意夹了一口,放进嘴里,“我没期望你能做得好吃”。
唐漪抿了抿嘴,表情有点尴尬,也略有失望。
“这顿晚餐,再如何难以下咽,我都会全部吃光。以后,我再也不会吃到,这么‘难吃’的菜。”
烛光下的瞳孔罩上一层暖色,唐漪羞涩地努力记忆眼前的画面,涂潇林吃着味道奇怪的食物,认真得像个孩子。如果旁边有一架相机,唐漪一定悄悄地拼命按着快门,把瞬间的美好变成永恒的印证。
“我去拿冰淇淋。”唐漪实在不想让涂潇林继续下咽这么难吃的饭菜。
唐漪从冰箱取出大桶的冰淇淋,用专业打冰淇淋的勺子打出四个漂亮的冰淇淋球,又撒上几粒葡萄干和巧克力。
“听说欧洲那边都这样吃冰淇淋,我很喜欢这样的吃法,可以做出任意的搭配,不需拘泥于甜品店单调的品种,有家庭的感觉。”
“朗姆葡萄,我最喜欢的口味。”涂潇林把冰淇淋送进口中,缓慢地说,“家的感觉”。
“也是我最喜欢的口味。”唐漪眯起眼睛。
我感受到幸福,就像堆成小山的朗姆葡萄冰淇淋球,在柔和的烛光里,两个人用勺子将一口口清凉送入口中,笑容在烛光下备显娇媚。唐漪透过微暗的光,看到涂潇林瞳孔里,甘愿沉醉的自己,像柔软到变形的一张宣纸。
彼此注视的那一刻,他们将满满的话用化在口中的冰凉液体,压在心底。
“送我回家吧。”我那样自私,霸占他本不属于我的晚上,但还是甘愿用未来不期的遭遇来交换这个夜晚,将它永远保存在我的记忆里。
明亮的街灯像眼睛,关注着每一颗在夜里行走的冰冷的心。街灯下拉长的影子诉说着两个人若即若离的距离。他们安静地行走,没有对话。涂潇林的手机的铃声响起以后,传来另外的女生暧昧的声音。唐漪装聋作哑,她要把今夜的美好全部记住。她向挂断电话的涂潇林微笑,微笑是那样的干涩。夜灯下的唐漪,不再拥有舞台上光艳的色彩,她平静而温和,像三月的栀子花香,甜新的香气却难以遮掩她试图道别的酸楚。
“涂潇林,以后的日子里,如果难过,就喝AD钙奶。”
“好幼稚。”
“也许在你看来幼稚的事物,却因为我的恨,而变得美好。”
“那么你的童年……”
“我没有童年。”唐漪打断涂潇林的话,“我没有童年,小的时候父母送我去幼儿园,我不喜欢睡觉,每次到睡觉的时候,都会又哭又闹。幼儿园的老师生气把我关到了幼儿园从来都没人进的小黑屋。我一个人在里面哭了一个下午,直到我妈妈来接我的时候,老师才想起来我还被关在里面。我发烧到40℃,浑身发抖,对幼儿园产生恐惧,于是,妈妈提前送我上了学。因为上学中午就不用睡觉。我的记忆中,没有幼儿园阿姨手中的魔力球,没有橡皮泥捏的小鸭子,没有彩色手工纸折出来的堡垒,没有小朋友的欢笑,没有老师的劝导。我的妈妈说,只有AD钙奶会对我产生魔力,我不开心的时候,它总会使我快乐起来。”
“所以直到现在,AD钙奶是你的童年回忆中唯一的美好。”
“我上去了,就到这里吧。”唐漪随涂潇林走到电梯口。
许久,涂潇林点头。
“我应该……谢谢你哦。”
“唐小笨,回家后不要再跟父母吵,如果他们还在生气,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用耳机堵住耳朵听歌。不要再起争执。他们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抛弃你的人。”
唐漪懂事地点点头:“我会的。”生活不是天上遥不可及的风筝,而是地上脚踏实地的坚持。
“再见。”涂潇林脸上没有表情。他挤不出笑容,嘴角也扬不起任何弧度。
唐漪没有说“再见”,那是她最讨厌的字眼。她转身走进电梯,按下15层,两个人随着电梯门逐渐关闭而被分隔在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一上一下,两条平行线。
涂潇林看着电梯上升楼层的数字,2、3……13、14、15。
唐漪,希望你没有挂念,也会忘记。
涂潇林没有告诉唐漪,在把唐漪带到家里之前已经几天没吃饭了。他的父母去了瑞士。因为怕涂潇林跟唐漪有交往,离开之前冻结了涂潇林所有的信用卡,辞退了保姆。他身无分文,去超市买东西的钱也是潘灏辰借给他的,他也不知道未来的几天怎么度过,这里的生活他已经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2005年6月18日
我的泪在脸上燃烧,因为他的吻不再灼热。他让我有做梦的感觉,可是那一切都缥缈得极不真实。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助地哭,我只能哭,只敢在他的面前哭,只有在他的怀里,我才可以哭得有安全感。他让我勇敢地面对父母,让我可以理顺思想,让我踏实地回到家中。虽然爸妈态度依然冷漠,但至少自己踏出了这一步,面对现实事情才可以解决。
涂潇林,你能不能在我身边久一点,我为什么会那么心慌,怕突然有一天发现你要离开。
唐漪把日记锁进抽屉,拉了拉把手,确定锁好才去睡觉。
学校通知唐漪,晚会赞助方不追究责任也不需赔偿,没说原因。
但那之后的日子,唐漪也不再拥有更多关于涂潇林的回忆。
涂潇林,不再出现在放学后的篮球场。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唐漪坐立不安,她开始每天纠结晚上要不要去篮球场。陆希娅说,就当你做了一场大梦,本来就是没真实感的事情,何必非要在起床之后寻找你梦里遇见的王子?可唐漪知道涂潇林不是梦里遇见的王子,她很想执著地去找涂潇林问个究竟,甚至直接冲进他们班把他拉出来扇个耳光。你到底怎么了?傻了呆了还是失忆了?为什么晚会过后我们就形同陌路,是你玩够了还是我真的做梦了?
但毫无勇气的唐漪只能缩在自己的壳里面。她对陆希娅说,如果有一天涂潇林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一定狠狠甩他一个耳光,哭着质问他,涂大凶你为什么那天之后就一个人跑掉,然后紧紧地抱住他,要他答应以后再也不要送唐漪回家,因为她害怕他再这样走掉,永远不回来了。
她一辈子不要涂潇林再走掉。
唐漪擦擦眼泪笑了笑,陆希娅,我也只是这样想想。女孩的浪漫多半靠幻想。
当在走廊或校园他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唐漪笃定,他们是偶尔的朋友。唐漪没有去问潘灏辰,她不从潘灏辰那里询问半点关于涂潇林的信息,潘灏辰也不在唐漪面前提涂潇林半个字。虽然他们每次见面,嘴里都含着关于涂潇林的话题。
没了涂潇林出没身边的日子,短信那端的男孩却经常跳进唐漪的脑海里。他是温柔的、体贴的,每句话温暖而清醒。男孩迟迟不提见面的要求,唐漪也不想追问明白他到底是谁。他们在这个半虚拟半真实的世界里成了最深刻的朋友。
2005年12月4日
半年过去了,我已经很满足现在的状态,我们偶尔在不得已的狭路相遇,他投来的短暂的微笑让我的脸开始灼烧,这样的灼烧一直提醒着自己,他曾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他是迁徙的候鸟,在这棵树上休息一阵,又到那棵树停留片刻,从不在乎树的挽留。
只是他总是那样耀眼,在人流如潮的上下课的校园,他最快速地进入我的眼球,我躲不掉他的存在。即使刻意地回避,装作和旁人嬉戏打闹,可我的目光总不自觉地飘向他。我向陆希娅诉苦,说自己真的用那天晚上的回忆换来了不期的遭遇,我们没了未来。陆希娅苦笑着,为什么我们在高中时代,不能有一段完整的、可以娓娓道来的情感。
大概,我们还没有能力去承受,太年轻太不真实的爱。
陆希娅说,我们想要恋爱了,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变得成熟了。
可往往,我们不够成熟。
“唐漪,潇林叫我们周末去他家。”潘灏辰走过来。
已经是3月份,经过了最寒冷的冬季,唐漪像冬眠的动物慢慢苏醒,她的情绪被牵扯进无情的高考里。闻到飘来的3月的栀子花香,唐漪的心微微颤抖了。
“一定要去吗?”
“去玩呗,他特意让我叫上你。”
“哦。”唐漪的心分明能感受到,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的心脏不是激动,而是切痛。到底还是会痛。不要骗人了,半年根本忘不掉任何回忆。
“复习很累吧?”涂潇林从冰箱里取出三听可乐。
“少说屁话。”潘灏辰顶回去。
涂潇林用力地摇其中的一听可乐,放到潘灏辰面前。唐漪和潘灏辰坐在沙发上,这里的沙发让唐漪不安起来,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开放式的厨房,绵软的布艺沙发,黑白刺绣的屏风,只是两个人的距离,已经遥远到要用回忆去填充对未来的想象。
“从今天开始,我脱离苦海了。”
涂潇林坐到落地窗前的吧椅上。“我要去瑞士了。”咽下一口冰冷的可乐,吐出一句浮夸的承诺。
“你要去找你父母了?”潘灏辰已经在沙发上坐不住了。
“终归是要去的。”他的眼眸宛若深潭,映着若隐若现的悲伤。
“行啊你,终于想开了。我就说嘛,出国闯一下总不是坏事。”
涂潇林冲潘灏辰苦笑。
唐漪眼角下沉,风吹开她的刘海,下面的眼睛藏着清澈的忧伤。现在讲不出一句适宜的话,哪怕用尽全部脑力。
“涂潇林,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对你说过,但是它一直在我心里。”
“嗯?”涂潇林安静下来,好像准备听一段很长的故事或者感情。
唐漪抿了抿嘴:“就是晟尤斯的事情,我知道过去很久了,可是我依然要感谢你。谢谢你那天帮了我,否则我不知道我会被晟尤斯欺负到什么程度。”
“那不是一段好的记忆,唐漪,忘了吧。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也会忘记。”涂潇林语气平和,像已经历过惨烈的战争,再遇到几个人在街边吵架,已经没有了冲动和过多修饰的表情。只有一句,那些过去的事情,什么都不值。
已经过去的事情,具体代表着什么?
涂潇林,你为何这样残忍。把我叫到你面前,撕开我正努力封冻的记忆,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调对我宣布你的离开,我是该祝福你的未来,还是咒骂你的无情。那个吻,变成了最痛的伤害;那个夜晚,换来我无数的噩梦。那些回忆追着我跑,我想摆脱,他们却越发真切,你越走越远,走在自己真实而精彩的世界,而我,却活得像一句冗长沉闷的谎话。
天色渐晚,离开的时候,涂潇林拉住唐漪。这只手,曾经让唐漪那么熟悉。
“唐漪,留一下。”
唐漪停下来,看着已经准备走的潘灏辰。
“灏辰,你先走吧,我会送唐漪回去。”
潘灏辰点头,随即带上门先离开了。
“我想,你的生日时……”
“还有半年呢!”
“正是因为那么久,那个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国内了。”
唐漪低下头,没说话,她不懂涂潇林的意思。
“唐漪……”
“没事,算得了什么,我无所谓啦。”唐漪傻笑着拍涂潇林的肩。
“这个……送给你。就当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涂潇林打开盒子,“一块表,快高考了,多抓紧时间。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唐漪一巴掌把涂潇林手里的盒子扇到地上:“不,它不能!什么破生日礼物,我每天戴着它,告诉自己你离开这里去国外了吗?”
涂潇林,我可不可以任性,可不可以说你留下的东西只会让我更想你。
“唐漪,我会回来。”
“别把骗其他女生的招数用在我身上。”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没了语言。涂潇林的眼睛里,没了光芒,他只是低头捡起表盒。唐漪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话,她不能把最后的告别结束在这样尴尬的气氛里。唐漪迅速而慌张地打开包装,盒子里面一块精美大方的女表。她理所当然地伸出手:“既然是你的好意,就帮我戴上吧。”
涂潇林的表情终于不再僵硬。对于唐漪的那句话,他终究没有解释。
“好看吗?”唐漪转动手腕,在涂潇林面前晃。
“好看。”傻傻地回答。
“这表准哦?那我考试时候就戴它进考场了?”
“没问题。”
唐漪苦笑了下,垂下手臂。
“涂潇林,恭喜你,到了国外,要活得更精彩。”
“有空可以去瑞士玩。”
唐漪笑了笑:“我想不会,如果有出国的机会,我想……我一定会去东南亚,去看巴厘岛的海和沙滩,去最温暖的地方。瑞士太冷了,我讨厌瑞士,所有的国家中,我最讨厌的就是瑞士。”
她把她的情绪掩藏在清澈的琥珀色瞳孔下,再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明明想靠近一个人,却将他越推越远。回忆的碎片与未来的憧憬,被拎进梦里,然后远远抛开。我不想每次在梦见你之后,整天脑海中都是你……我的世界中,从此不再有涂大凶和唐小笨,不再有荒唐而搞笑的场景,不再有哭泣或者微笑,不再有安慰和怀抱。
你离开了,我也不在了。
2006年3月21日
偶尔回想起来,我是何时开始变得不敢看你的眼睛,何时见你之前会心跳加速,喜欢跟你扯皮聊天,聊什么话题都行,内容都变得不重要。
也许那就是不经意间,爱情初始的样子。
可如今我才发现,认识你却是我追悔莫及的错误。
涂潇林,早知道你会离开,为什么不离我再远一点?
你去了瑞士,和我完全活在两个世界。
我怎样才算用我的方式祝福了你?
作茧自缚,在亲手酿成的悲剧里做悲情的女主角。暗恋,让唐漪在涂潇林面前变得越来越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