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爱你,你有没有在听?
“很久没上街了吧。”唐漪和潘灏辰从书店走出来。
“最近没什么心情。”
“要是我不叫你出来,你就继续在家闷着?发霉啊你。”
潘灏辰没说话,掂着手中的书,就像掂着自己沉甸甸的心事。
“你真行,有事也不跟我们说,不把我们当朋友,真恶劣。”
“……什么事?”潘灏辰犹豫了一下,他猜想涂潇林已经把他家的事告诉唐漪了。
“跟我装蒜,罪加一等!”
“都知道了……还问。”
“潘灏辰,你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潘灏辰沉默了,他开始自问、搜寻、冥想,“拥有一个完满的家庭。”
“那是作为我们自私的想法。一个完满的家庭,是在全家三口人甚至更多的人共同认为完满的情况下诞生的。一个家庭解体的原因有很多,误解、背叛、逃离、伤害、利用、隔阂、欺骗……没有人能预测父辈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作为下一代只能守住我们拥有的幸福。”
唐漪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潘灏辰波澜不惊的脸,“如果长辈们认为分开是解脱,是件对彼此有益的事,那家庭的解体对他们来说或许不是坏事。只是父母对我们的爱,有了距离。可是我们都长大了,就牺牲一下自己固执的幸福,理解父母吧”。
“我了解你的意思,只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自私?她为什么那么做?”
“他们有对我们难以启齿的原因,也许他们认为我们还小,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想告诉我们他们彼此之间的伤害。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爱护你、关心你,无论他们怎么做,都是不想伤害你的。你要相信,新的家庭,是给了你一个再次幸福的机会。虽然这话听起来有点冠冕堂皇,但我只想用最实际最浅显的话告诉你我的想法。事情发生了,我们只能面对,即使再慢,我们也要朝着接受的方向努力。”
潘灏辰停下来,冲唐漪微微地笑,笑得勉强而不自然。
“新生活,还适应吗?”
潘灏辰面露无奈:“还好。”
“那个女孩儿适应了吗?”
“我们交流很少,在家也很少说话。”
“她是个内向的女孩?”
潘灏辰摇头:“或许只是不愿意接受,心里抵触罢了。和我一样。”
唐漪推推潘灏辰的肩膀:“你是哥哥,要比妹妹懂事,要学着体会,学着有气量。班长大人,在班里任何事情都处理得得体,家里的事,更不是难事。妹妹是多给你送来的亲人,你不要把他当做敌人。而且,你还拥有我们这帮朋友呢,在乎你,关心你。你不开心,我们都会坐立不安。我知道,你是不知如何向我们开口,也不想把困扰分给我们。可是你知道吗,能跟你分担快乐或悲伤,我们都觉得好幸福、好骄傲。因为我们知道,你也把我们当做真正的朋友。
“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刻,潘灏辰,我想没有真正处在你的处境的我,还是无法完全体会你的感受,即使我了解那种沮丧、那种凄凉、那种孤独和那种悲伤。但我希望无论难过或愉悦的感受,你都能表达出来,讲给我们这帮朋友。你是那么重要,你是不可缺少的部分。如果你伤心,就没有人能快乐起来;如果你逃避我们,我们会疯狂地寻找你。这就是我们这帮朋友所能做的,一点点的,给你鼓舞的力量。
“生活中会迎面而来一些意外。如果一个人总是千方百计地设计今后怎样生活,那么他的生活一定了无生趣。何况,生活也不会听从我们的摆布。只有一步一步接受现实,自得其乐,我们的生活才能找到安逸。”
“你们两个这是玩的哪出啊?”涂潇林打开车门朝唐漪和潘灏辰跑过来。
“来得真快。今天晚上我们来个全城夜景游好不好?”唐漪耸了耸书包背带。
“为什么不回家哎?”
“涂潇林,到底要不要加入我们啊?”唐漪用肘轻推涂潇林,示意他不要再问。
涂潇林瞟了瞟唐漪:“好啊,我能有什么问题。”
“你跟你父母说了吗?这样出来一宿行吗?”潘灏辰感觉到似乎不妥。
“我没事,唐漪,倒是你,不回去行吗?”
“我已经跟父母禀报过了。”唐漪理直气壮地拍拍胸脯。
“那我们就出发吧?去哪里?”
“我们去走过江大桥吧,我从来没有横跨过去过呢。”三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夜色阑珊霓虹靡丽的都市夜景中。
—谢谢你刚才没有追问,潘灏辰和父亲吵了架,他爸爸没有回家,他便也出来了。唐漪掏出手机给涂潇林发短信。
—你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要晚上和我约会嘞。
—你想得美。是找你出来作陪的。
—还是需要我来保护你们两个的安全吧。
—才不是这个意思,少装胆子大,一会儿上江桥看到下面别哭啊。
—你是说我吗?你不要吓得尿裤子才对。
—我才不像你呢。到现在还尿裤子,多大了还没断奶。
—小朋友,我现在回家睡觉吧,要不我一会儿真被吓哭了你还得哄我。
涂潇林合上手机,轻轻挑眉,瞥着唐漪。考虑到潘灏辰还在旁边,唐漪侧过头,死死地瞪了涂潇林一眼。打开手机。
—涂潇林,你不要走。
涂潇林,你不要走。这不仅仅是我现在想对你说的话。
“不要吧,真的要走过去吗?那么远恐怕要走一个小时吧?”涂潇林按捺不住地问。
“我也没走过,不知道要走多久。”
“要不我们不去江桥了?”潘灏辰也不忍心难为他的朋友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呃……我倒没那个意思,我还没有吃晚饭哎,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饭吧。”
“你家7点都没吃晚饭啊?”
“你怎么不早说你没吃饭呢?”涂潇林接收到唐漪责备又关切的目光。
涂潇林有点不好意思,呵呵地傻笑。
“潘灏辰,走,我们去给他买个面包吧。”
“啊?只有面包?”涂潇林一脸痛苦。
“紧张什么?唐漪骗你的啦。”潘灏辰实在拿唐漪没办法。
“就是,这都相信,我们去吃上次那家韩餐吧。”
“还要去啊?潘灏辰,你不记得我从小吃韩餐就会过敏吗!上次吃完韩餐以后,肚子疼了三天,还上吐下泻。”涂潇林弯着腰,捂着肚子。
“真的啊?上次你怎么不说呢?”
“我……不想扫大家的兴嘛!”
“那也不能不说你过敏啊,是对韩餐中的什么过敏啊?肚子疼有没有去看医生啊?”
“还骗人家呢,自己不是一样上当。”涂潇林站直身子,瞥了唐漪一眼,一脸轻松。
“喂,有你这样的吗?我只是说让你吃面包,也没说让你吃毒面包啊。”唐漪真的相信了,差点哭出来,“你却说我带你去吃的东西会让你肚子疼。这是一样的玩笑吗?”唐漪急得想上去捶涂潇林一顿。
“你干吗当真啊?我现在不是很好吗?”涂潇林摸摸唐漪的头安慰她。
“我才不管你现在好不好呢,你要是再骗我,以后你说什么我也不信了。”
“好,我不会再欺骗你。”
涂潇林,你要记得,你曾经对唐漪说过,你不会再欺骗她!
“真服了你们俩,这样折腾有意思吗?”潘灏辰无奈地继续朝前走。
“看看,多么雄伟的江桥。”唐漪第一个走到江桥的中间,朝两边对岸挥手。桥上只有零星的灯光,桥下是平静的流动着能吞噬万物的江水,日复一日地向前奔腾着。江两岸的楼上闪烁着不同造型的霓虹灯,象征着这个城市彩色迷雾般的夜色生活。过江的客船挂着红色的灯笼,徐徐地前行,接送着过往的船客,摆渡着他们的人生。
“晚上走江桥,感觉果然不一样。”
“潘灏辰,又算是你的一大人生经历吧。”涂潇林最后一个走过来。
唐漪双手扶着铁栏杆,小心地朝桥下看,“好宽的江面哦,我们丢纸船许愿吧”。
“许愿啊?”
“我有纸可以折。”
“嘿,船就麻烦唐漪大小姐来折吧。”涂潇林躲在潘灏辰身后,倾斜身子露出脑袋。
“懒惰。听说在零点的时候,亲手把自己写的愿望船扔到江里,如果它能顺利飘走,不被江水打翻,写在纸船上的愿望就会成真哦。”
“那你快点折,零点就要到了。”涂潇林看了眼表,催促起来。唐漪和潘灏辰看到涂潇林一副认真的表情偷笑。唐漪拿着三只叠好的纸船,递给两个人。
“给我,我要写愿望。”涂潇林迫不及待地抢过去一只纸船。
潘灏辰静静地写下了好多字在纸船上,涂潇林也像个孩子般一丝不苟地写着,唐漪看了看涂潇林,她不知道,那个愿望到底应不应该写,那个到底算不算愿望。
“我写好了。”涂潇林很满足地拿着自己的愿望船,“唐漪你怎么还没写啊?”
“哦,我写。”唐漪飞速地在纸船上写了三个字“在一起”。
“你写好了?给我看。”唐漪伸手抢涂潇林的愿望船。
“不要,干嘛给你看。”涂潇林拼命护住自己的愿望船,好像怕唐漪看到了,愿望就不会成真。
“好小气哦。”唐漪撇了撇嘴,“时间到喽,潘灏辰,写好了吧。”
潘灏辰拿着纸船,点点头。
“倒计时,5、4、3、2、1,开船喽。”三个人同时把愿望船扔到江中。
这时候开过来一艘客船,唐漪的船掉在了客船里。
“我不干啦,我的愿望船掉到可恶的客船里面去了。”
“我的还飘的不错哦。”涂潇林故意气唐漪。
“我要重写,重写。”唐漪气急败坏地翻包找纸。
“可是,12点已经过了啊。”
“那怎么办啊,你们有没有谁写类似‘希望唐漪的愿望都能成真’这样的愿望的?”涂潇林和潘灏辰互相对视,“扑哧”笑了出来。
唐漪沮丧地转过身,不声不响地继续往前走。
2005年5月30日
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对他说话总会一语双关。
今天对他说不要走,他能理解到我真正的心意吗?还是他只是理解成当时我不要他走?现在的我时常感到纠结,我们是朋友吗?那为什么我猜不透他的内心呢?他骗我说他吃韩餐会肚子痛,当时我真的很自责,如果他知道我在乎他,他怎么会那么耍我呢!
晚上走到江的对岸,那里偏僻荒凉,出租车都不肯来这里。我们好不容易坐上了公交车,在车上找到了位置,他就坐在我旁边。潘灏辰坐倒车会晕车,涂潇林就主动提出和潘灏辰换位子。他起身的那一刻,我真想伸手拉住他。我想留他坐在我的身边,哪怕静静地不出任何声音,一刻钟,一站地也好。可我终究什么都没做,我看着他和潘灏辰换了座位,他坐在我斜前方不远处。涂潇林冲我笑了笑,尴尬至极。
他是个处处得体的人,所以他把好的座位让给了他的朋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正脸,他有些疲惫靠着车窗闭着眼睛。我在想他,他在想什么?
12点的那只愿望船上的那三个字——“在一起”不再会是我的愿望。
“不要给他压力,让他慢慢面对。总有一天,他会接受生活安排的一切的。”涂潇林和唐漪站在教学楼顶的晒台。从这里望去,能看到潘灏辰经常独自一个人发呆的湖边。
“我们能为他做得实在太少了,他总是习惯一个人发呆。”
“如果可以多陪在他的身边……”
“涂潇林,我们要尽力多陪在他的身边,他需要我们。”
“唐漪,校庆的晚会很忙吧?”涂潇林转过身,语气中充满关怀。
“我还好,不过这次学校不知道耍什么花样,前天突然发生了变化。开场舞接主持人出场,就是说主持人要跳舞出场,不仅主持,还要穿插简短的表演。就因为措手不及,大家都挨了不少的骂。幸好时间还够用,努力多练一下就好了。”唐漪抿嘴轻露笑意。
涂潇林伸手紧紧抱住唐漪,“对不起,早知道这样,我就等晚会结束后再告诉你潘灏辰的事情。一个晚会已经够折磨你了,现在弄得两边都焦头烂额”。
“我反而因此感到充实。学校的晚会,虽是困难也是机遇。而我能从朋友的角度帮助潘灏辰,才真正实现了我作为朋友的价值。我很乐意能为他做些什么,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唐漪的脸红得堪比天边日落时的绯云,“所以你不要自责。”唐漪顺势轻轻地靠在涂潇林的肩上,以挡住涂潇林看到自己脸红的视线。然后静静地闭上了双眼。
唐漪感觉到,涂潇林的手指划过唐漪长长的发间,“唐漪,谢谢你”。
涂潇林,是我该谢谢你。
那一刻,她从未如此享受忙碌的生活,她从未因为一个人而感到满足。这个夏日,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清凉。
2005年6月3日
我现在正迫不及待等待晚会结束。放学一个人跑到篮球场看台,带着两罐可乐,看他一个人在篮球场上驰骋。
也许很久以后,我不记得今天我具体说过什么,但我一定会记得轻轻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一定会记得他说话时诚恳的表情,他温柔的语气和闪烁的瞳孔。我知道我不应该贪恋那个不属于我的怀抱,可我却不舍得推开,我不舍得睁开双眼发现一切是虚幻或者梦境,我太过贪婪,我暗示自己,可我却还是不想离开。
那种心跳从未如此强烈,那种喜欢从未如此清晰。
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在你的心里安营扎寨?
晚会排练完,唐漪发现自己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刚刚换上电池,潘灏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唐漪,你在哪?”
“好巧哦,手机没电关机刚换上电池你就打进来了。刚排练完,怎么了?”
“我都打了N遍了。你是不是下午和涂潇林约定过什么?”
唐漪一愣,“糟了,4点篮球馆!”
“现在9点了,我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也不在家。到处找不到他。”
“这个傻蛋跑哪去了?”
“我以为你因为生什么气了才没去见他呢,4点之后他就失踪了。”
“我找找他,你找到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唐漪挂断手机,给涂潇林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唐漪只好直接奔向篮球馆。在门口就听到篮球弹进筐里的声音,唐漪冲着声音跑过去。
“你倒真是痴狂哦,一个人可以打篮球从4点打到9点。”唐漪看到涂潇林的背影,投篮、捡球、再投篮。
“唐漪,”他转过头,语气异常平静,“整个下午,投篮时只要叫着你的名字,就一定能投进。”
唐漪一步步走到涂潇林面前:“你好傻,等不到就打电话,打不通就走人啊。”
“你气喘吁吁地跑来,看到我不在,一定会失望的。”他温和的话语像泉水滋养了唐漪因抱歉而干裂的心。
“可是我来得这么晚,好抱歉。”
“一个人,一个下午,可以考虑清楚一件事情。”涂潇林扔掉球,耸耸肩。
唐漪的心突然凉了,似乎噩耗要像狂风骤雨般无法阻挡汹涌而来。我果然让他失望了。唐漪低下头,她没有勇气去解释她今天忘记约定的因由,也没有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甚至没有勇气开玩笑,没有勇气撇开话题。
“我送你回家吧。”涂潇林突然伸手搂过唐漪。
“今天我赔罪,我送你回家。”唐漪的脸颊不由自主地泛红。
涂潇林,谢谢你,又一次解救了尴尬中的我,谢谢你不需要我给你任何理由,谢谢你的万般包容,谢谢你的那句“整个下午,投篮时只要叫着你的名字,就一定能投进”。
2005年6月7日
今天听到他说整个下午,投篮时只要叫出你的名字,就一定能投进。我真的因为震撼而心动了一下。没错,我着实被感动了。可是心虚的我不敢再问下去。我接不住他给的温柔,反而会将它摔落一地。当他说着那温柔快要融化的词句时,我不是受宠若惊,而是胆战心惊。
我好喜欢,这个让我受尽折磨却能伸过手将我搂住的涂潇林。他不跟我计较,遇到事情主动化解尴尬,让我安心。现在的我,反而变得什么都不去奢望了,只是耻笑自己不值一提的矜持。
春天过得很快,夏天却很漫长。唐漪因为晚会排练的强度过大而嗓子有些肿痛。每到放学,唐漪就开始想念球场的看台,天边的彤云,夕阳的余晖,打球的男孩。涂潇林提着打包好的澳门包饭和蟹子寿司出现在学校礼堂。
“是不是我不来送饭,你就不吃晚饭?”
“看不到你没食欲呗。”唐漪跳下台接过涂潇林手中的白色纸餐盒。
“原来我是健胃消食片。”
“刚知道啊?我不要吃澳门包饭,味道太重了。我要蟹子寿司。”
“你嗓子还没好吗?我本来还想买辣炒年糕。”
“说不定你买了我的嗓子就好了。”唐漪塞进嘴里一块寿司。
“给你送完饭我就回家了。”
“今天不用去打球吗?”
“呃……嗯!”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唐漪冲涂潇林甜甜地笑。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糟。”
涂潇林的温柔像在难以入眠的寒冷冬季,刚刚睡着却又被冻醒,而有一个人帮唐漪把滑落的被子重新盖好,表面凉凉的,却能提供持续的温暖,使唐漪又能安稳入睡。涂潇林走后唐漪回到排练中。
“唐漪把第二段词改一下”,“你要走到这里才不会偏台”,“你俩把滑步再练一下,配合得不自然”,“眼神眼神,眼神的交流”……
“唐漪你过来一下。”彩排结束后,晚会的导演把唐漪叫到后台化妆间,“你主持的礼服可能要换一下。”
化妆间的衣架上挂着的一袭金色长款礼服,有流苏俏皮地摆动。
“这件衣服是晚会赞助商提供的,今天刚拿过来,还提供了搭配衣服的首饰。可能你原来的那身小礼服他们看了感觉不够大气。所以你够幸运,赞助商单独提供礼服,你还是头一个哦。”
唐漪伸手抚摸衣架上那款即将穿在自己身上的礼服,柔滑的面料上手工绣上的小珠子和花纹图案,几片羽毛点缀得恰到好处,华贵却不雍容。唐漪小心地摩挲着,喜爱到了极点。
回到家唐漪任凭自己肆意地将身体摔在床上,幸好只是跳舞,没安排演杂技之类的,否则命都难保,学校一定是疯了。但是唐漪永远不会败在自己脚下。
—最近你的嗓子在痛?
—这你都听说了。
—是因为校庆晚会吗?
—可能有关系吧,最近有些疲惫。
—傻瓜,别总那么要强。
—没有啦,只剩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有点紧。
—我相信你的能力。
—多谢。
—你一定会是演出那天最漂亮最耀眼的。
—相信这次的晚会会很精彩呢。
—我期待着。
唐漪突然有了动力。是的,无论奉献多少,只要有人期待着,唐漪做什么都会充满斗志。一场晚会,仅凭着一腔热血和一份热情,多少人在为此忙碌着,可有谁在付出的同时计算着回报。
一束灯光点亮一个人的梦想和期望,开场灯光闪烁变幻,主持人跳着帅气的双人舞出场,唐漪的金色礼服,在空中旋转出耀眼的金属光泽,当音乐停止的那一刻,搭档轻缓地牵起唐漪的手,两个人笑意款款地一步步走向舞台的正前方。台上是电脑灯打出的梦幻般的造型光,灯光刺得唐漪眼睛隐隐发痛。台下是漆黑的“深渊”,她看不清数以千计的观众到底在哪里,看不清摄像机的机位,只能隐约地听到观众们投来的掌声。一次又一次,高潮迭起,贯穿整个晚会。当结束的音乐想起的时候,唐漪回首望向身后参加演出的各位演员们,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他们与自己一起在尚未布置的空旷礼堂,在杂乱的后台一次次排演节目的画面。唐漪关掉话筒,看着旁边的男搭档,微微颔首,勾起唇角。抬起头,灯光直刺入瞳孔,光线越明亮周围越黑暗。那一刻耀眼灯光下的唐漪,孤独无比。
晚会结束后,大部分演员和观众已经离开出去狂欢或回家休息了。唐漪坐在化妆间摘下脖子耳朵上佩戴的重重的耳饰。唐漪想这辈子她也不会拥有这么奢华的配饰。
“唐漪,唐漪!”就算再嘈杂的环境,唐漪也能清晰地分辨出这个声音。等待的终于到来了,唐漪起身去化妆间门口迎接涂潇林。礼服的下摆挂在唐漪的座椅上,唐漪太过着急跨离座椅,在唐漪还未能反应过来做出补救动作之前,金色的礼服下摆被座椅刮开了一条足有20厘米长的裂口。
“啊……”唐漪被绊倒在地。
涂潇林听见惨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化妆间,看唐漪摔倒在地,纵身跪在地上扶起唐漪。“唐漪,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受伤?”
“衣服,我的衣服。”唐漪的右小腿外侧已经渗出了血,可她对疼痛已经失去了感知能力,只顾着这身被刮破的礼服。
“唐漪,你受伤了,不要乱动。”涂潇林按住她的腿,不让唐漪乱抓。
晚会导演闻声也迅速从别的房间赶来。见唐漪的礼服被刮出了口子,面露恐慌神色。
“唐漪,你本事真够大的。什么祸你都能闯得出来。”
“导演,对不起。”唐漪窘迫地低着头。还未走的演员闻声也来看个究竟。
“这礼服是你的吗?你居然把她弄坏了?我告没告诉过你要小心?这衣服是赞助商提供的,演出结束是要归还的。你知道这礼服值多少钱吗?你赔得起吗?”导演面红耳赤地训斥着坐在地上的唐漪。唐漪低着头不吭声。
“你冲一个女生喊什么?难道她是故意的吗?是她想把衣服刮破吗?这是意外,你干吗训斥唐漪啊?”涂潇林忍无可忍,站起来,反驳道。
“涂潇林。”唐漪拉涂潇林的裤脚,“你别这么说,本来就是我做了错事。我来承担好了。”
“你来承担?这件礼服值一万块钱,你能承担得起吗?”导演瞪大了眼睛,摆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唐漪顿时哑口无言。一万块,要怎么跟父母交代?
“你是想刁难一个女孩还是想用一万块钱来逃避你自己的责任?”涂潇林跨到导演面前,瞟了导演一眼。
“什么刁难?什么我的责任?这里是学校,你一个学生在这里胡扯什么?”
“对,这里是学校。你一个导演,在这里假嚣张什么?”涂潇林紧逼道。
出了药店,涂潇林一步不离搀扶着唐漪,走在漆黑的回家的路上。夏季到了,霓虹灯也会更加闪烁。唐漪的心里,却暗到极点。
“晚上就是凉爽哦。”涂潇林见唐漪一路都不说话,他看了看唐漪低沉的脸,然后随便找了个话题。
“我是被彻底冰到了。给自己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我都能想到父母听到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唐漪沮丧地迈着踉跄的步伐。
涂潇林停了下来:“唐漪,这件事……我刚才……”
唐漪泄气地摇摇头:“谢谢你帮我在导演面前说话。我知道我好糗,不过是我做的错事,我自己面对吧。谢谢你的好意。”
“其实导演也是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才会乱发脾气。”
唐漪苦涩地摇摇头:“不是导演的问题,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到怎么办。”
“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不知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伤,要不,我帮你检查一下?”涂潇林靠近唐漪的耳朵。
“有病吧,大色魔想乘人之危啊,我都已经够悲惨啦。”唐漪推开涂潇林,自己差点跌倒。
“还逞强,我帮你涂药。”涂潇林将唐漪扶到街边的长椅坐下,把药从药管里挤出来,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涂抹在唐漪右腿细长红肿的伤口上。涂潇林忽然沉静下来,望着唐漪,“痛吗?”
“比起我现在的处境,这点小痛,何足涂药?”唐漪幽幽地叹息。
涂潇林能感觉到唐漪的安静,没有喊痛亦没有挣扎,抬起头看着唐漪,唐漪望着街道上一辆辆飞奔远去的车,眼睛含露着无奈、悲伤,疼痛的泪水,荡漾着却倔犟地不肯流落脸颊。涂潇林望着唐漪,没有说话,他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不痛就不要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嘛,怎么说晚会总算结束了,你现在解放啦,再也不用排练到那么晚了,这不好吗?”
“可是,可是……我真的感到很无助。”泪水毫无招架地漾出来,“我该怎么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好抱歉,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唐漪伤心地哭出声音,绝望的、干涩的号啕。
涂潇林让唐漪靠在自己的肩上,扶着唐漪抽泣的背,轻轻的、稳稳的毫不动摇。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开心,我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可是这都弥补不了我已经闯下的祸,我不知道怎么跟父母开口,但我一个人根本扛不下来这么大的灾难。我太渺小了。”
“唐漪,”涂潇林把唐漪搂在怀里,“唐漪,会有办法的,至少有我借你肩膀。”
涂潇林静静地等待唐漪的情绪渐渐稳定,唐漪在涂潇林的怀里哭了好久,停了下来。
“唐漪不哭了好不好,我想看你笑。”
“笑不出来啦。”唐漪揉着眼睛。
“嗯……唐漪你知道吗,你今天晚上很受关注哦,大家在台下都议论说最想看你哎。”
“我才不信。”
“你信不信就那个你出场的舞蹈,我也会跳哎。”涂潇林站起来,轻松地说。
唐漪蹙了下眉,露出质疑的表情。
“如果我跳得下来,明天你就乖乖来学校上学哦,不许耍赖。”
涂潇林退后几步,整理两下衣服,开始舞动身体,夸张的动作引来过路行人莫名的目光。唐漪终于拿眼前这个男孩没了办法,咧嘴笑了起来。
“你好会跳舞哦,我的动作你都记得住。”
“还可以吧,比较有舞蹈功底。”涂潇林赞同地点点头。
“就是跳得好丑。”
“真上火,你有话不能一气说完啊。”
唐漪饱含谢意地笑:“谢谢你。只是,现在在你面前的,你所看到的……是最窘迫的唐漪。没有站在台上的自信,没有漂亮衣服的包装。”
“是最真实的唐漪。”涂潇林停顿了,“我会在你身边。”
唐漪微微一怔,虽然那句“我会在你身边”是那样充满安慰色彩,但唐漪依然满足于涂潇林的心意。唐漪转身继续前行,向身后的涂潇林挥挥手。
明天要来上学,明天要让我看到你。涂潇林望着唐漪的背影,良久。
唐漪,如果可以,我愿意代你悲伤代你痛。
夏季夜晚街边聒噪的声音,树叶藏起的秘密,踩在脚下的高跟鞋和一种绝望晦涩难言。
涂潇林回到了以前和父母一起居住的别墅。
“你还知道回来啊。”涂潇林的父亲坐到沙发上,脸上写满了不满。
“爸,你在家啊。妈呢?”
“楼上做SPA呢。”
“爸,跟你商量件事好不好。”涂潇林坐到父亲旁边,一副献殷勤的欠揍表情。
“是不是又想出国了?”父亲的不满表情也渐渐退去,爱儿子胜过气儿子的情愫无法掩盖在这个商界老手的面庞之下。
“不是啦。”
“钱不够花了?”
“爸,我们学校的那个校庆晚会是你赞助的哦。”
“不是今天已经结束了吗?你又打什么主意?”
“爸爸,主持人的那套礼服可不可以不还回去?”
“为什么?”
“因为……嗯……后台的工作人员一不小心给弄坏了,不要让他们赔了吧。”
“你知道那套礼服值一万块钱吗?按合约,他们是要加倍赔偿的。”
“可是,那么贵,他们又都是学生,哪里有那么多钱啊?”
“恐怕礼服是那个叫唐漪的女孩弄坏的吧。”
涂潇林一惊,爸爸怎么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潇林啊,你是我儿子,你的行为、你的把戏,你还没做我就已经清楚了。你骗得过谁也瞒不过我。你为什么突然开始晚上在学校打篮球,难道和那个唐漪无关吗?你为什么突然要搬到幸福嘉园一个人住,难道和那个唐漪无关吗?你从不会关心校庆之类的活动,这次你却突然跑来和我说要给主持人提供漂亮的礼服,难道和那个唐漪无关吗?”
“你,调查我?”涂潇林惊愕地站起来,一脸被算计了的气愤。
“你不去瑞士和一系列反常的行为,难道不会引起家人的疑心吗?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怎能不关注你的发展。”
“我不去瑞士!从你们有这个打算的几年来,我从来没同意过去瑞士。我要留在这里,我不会走。”
“即使你留在这里,那个女孩,也绝不是你以后相处的对象。你不清楚你应该找个什么样的人吗?”涂潇林的父亲也调高了语调。
“为什么?你已经把她调查得清清楚楚了是不是?我与谁相处,不用你去考核。”涂潇林气冲冲地走向门口。
“如果你跟我们去瑞士,那套礼服就不用她赔偿了。”这是涂潇林甩门离开前,父亲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夜色中,涂潇林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让他太难以取舍的话。是不去瑞士还是唐漪不赔偿礼服,进退维谷。
酒吧点着让人消沉的橘黄聚光,涂潇林趴在吧台上,把喝完的空瓶子摆成一排,将空空的啤酒瓶在桌子上蹾了蹾,酒气冲天。
“Waiter,再加半打。”
“不用了,麻烦一杯清水,谢谢。”一只手抓住了涂潇林抬高的挥向服务生的手臂。
“哎,你怎么不让我喝酒?”涂潇林回头看到是潘灏辰,挣脱开他的手。
“什么事啊,这么郁闷。”
“我是叫你来陪我喝酒的。话多。”涂潇林睡眼惺忪的,一字一顿地说。
“借酒浇愁。”
“谁说我愁了?”
“好啊,喝酒,反正我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潘灏辰又叫了一打喜力。
“潘灏辰,你说我去瑞士怎么样?”涂潇林伸手抓住潘灏辰的肩膀,推了推。
“以前听你的意思,你不是不愿意去吗?”
“谁说的?你听错啦!是、你、听、错、啦。”涂潇林摆摆手。
“什么事打击到你了?”
“你才挨打了呢。”涂潇林将空瓶子在吧台上敲了敲,“瑞士是不是特别好啊?是不是去了以后一定会有发展啊?”
“不一定啊,不过你怎么突然想去瑞士了呢?”
“说不定,瑞士的美女多的看都看不过来!”涂潇林倒在桌子上,再也醒不过来。
不管之前的喧嚣怎样爬过我们的伤口,但未来的每一天都会在太阳升起之后,给你带来无尽的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