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那堆枯草。躲在根本不遮阳的树下昏睡,热得受不了时,就拼命往地下钻,不停地把枯草、土块挖出来,寻找下面比较潮湿的泥土,可是,现在这个时间,哪里会有潮湿的泥土呢?全部都是干硬的土疙瘩,没有一丝水分。可我还是在偶尔清醒的时候挖上几爪子,不是我还抱有希望,而是除了这个,我真得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可做的。渐渐地,我的身下形成了一个坑,身体慢慢沉到地平面以下,上面的枯草和黄土被风吹着,渐渐掩盖住了我的全身,形成了一个密封的,只有我一个的世界。从外面看,几乎没人会发现这里躺着一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狮子。好安静呀,除了头上的风,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腹部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饥锇,血液也似乎不再流动,生命的特征已经降到最低,整个人都好像变成了石头。这里……就是我的坟墓吗?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依然还活着,只是外面的空气依然灼热,没有一丝下雨的迹象,我微微地动了一下自己麻木的四肢,想换个姿势,却突然触到脚下的泥土里凸起一块什么,掌心一股湿凉的触感。
我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任何反应,难道真的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挖到了地下水吗?我开始用力刨土,虽然已经站不起来了,却还是半侧着身体,用爪子用力地挖着。已经很深了,身下越来越潮湿,却没有水涌出,我不甘心,向着那凸出来的地方狠狠地挖,上面的泥土终于脱落,神秘的物体现出它的真面目来,我一看之下,又愣住了。那是半截树根,在这样酷热的环境里,竟然还保持着一丝湿意。我抬头看了看上面像被烧成炭的黝黑的大树,它与我们一样正在饱受着旱季的折磨,叶落枝枯,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我以为它已经死了,但它的根却能扎得这么深,呈放射形深深地探入大地,吸取着里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分。靠着这些水分,它依然能维持着一线微乎其微的生机,等待着雨季回归,重新焕发生命活力的那一天。现在灼热的地表上面已经没有任何生命在活动了,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但又有谁知道,有多少执著顽强的生命,正隐藏在像这样无数个看不见的角落,静静地隐忍着、等待着它们的下一个春天呢?只是愣了短短几秒,外面灼热的空气已经顺着身边的缝隙钻了进来,暴露出来的树根和它旁边的泥土正在快速失去水分,没一会儿功夫,已变得和外面的枯枝没有什么区别。我急忙趴下把这来之不易的湿气裹在身子下面,紧紧地不露一丝空隙,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把那段树根含在了嘴里,小心地吸吮。虽然吸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口中烧灼的感觉还是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当然,这也有可能只是已神志不清的我给自己一丝安慰的幻觉罢了。身下的泥土不会永远潮湿,它们一旦接触外面的空气就会马上失去水分,当身下的温度与外面一样灼热时,我就会再往下挖一层,遇到树根就含着树根,遇不到就抓一把泥土含到嘴里。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死寂如坟墓的夜晚,我头上的干草忽然飞了出去,让我暴露在好久不见的夜空之下。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风,可当我懒洋洋地伸出爪子想拨回干草时,掌心却忽然一疼,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我刷的收回爪子,这才睁开眼睛,看清了上面的情况,不由得哆嗦起来。
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盯住了我,所发出的寒气让我在这样高的温度里感到彻骨的冰冷,粗重的喘息声渐渐逼近,微张的嘴里,白色的獠牙闪着青白的寒光。是魔鬼吗?还是死神?我有一秒钟的迷茫,但立刻回过神来,虽然来者也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但它的骨架还在,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只成年鬣狗。该死,如果我再长大一些,哪怕三个月,我就根本不会怕它,但现在我只是一只没有成年的幼狮,已经没有时间给我长大了。鬣狗身子一矮,从上面当头扑了下来,整个天空被它挡在了外面,眼前一片漆黑,我被紧紧地按在地上,它的獠牙抵在了我的喉咙处。就这样结束吗?不,不,刹那间,一股求生的的欲望忽然涌了上来,什么都来不及想,我抬起头狠狠地抵在了鬣狗的下巴上,然后拼尽全身的力气把它抱住,张开嘴咬了下去。这是我和同伴们玩闹时常用的招式,在这样危急的时刻竟然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鬣狗嗷的一声惨叫,两只前爪绕到我的后面,狠狠地刺入了我的背部,被我用头顶住的下巴一歪,就张嘴露出獠牙,由上而下刺入了我的头皮,想迫我放口,一股鲜血从头顶流了下来,迷住了我的眼睛。
好疼啊,全身都疼,尤其是头顶像嵌入两柄尖刀,切割着我的头颅,但我就好像失去了知觉般一动不动,根本不知道自己咬了它什么地方,只是紧紧地抱着它,死死地咬着不撒口,仿佛就算天崩地裂也不会松口一般。鬣狗又是一阵猛烈的抓挠,我清楚地感觉到血顺着背部流了下来,那里应该已经被抓烂了吧。鬣狗开始抱着我在坑里翻腾,我背上的伤口好几次重重地撞在石头上,一开始的剧痛渐渐变得麻木,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但还是紧紧地抱住它,指甲也深深地插到了它的皮肉里,并死咬着口中的东西不放,一旦鬣狗停下来,我就趁机咬得再深一些,有什么液体顺着我的嘴巴流进喉咙,又顺着喉咙流进了我的肚子。是什么呢?麻木的胃渐渐被唤醒,开始在腹中灼热地碾动起来。这样熟悉的感觉让我凶性大发,抱着鬣狗一阵疯了一般的撕咬,几乎陷入癫狂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鬣狗的动作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两只前爪也松开了,只是偶尔无力地在我皮毛上划一下,后来抽搐着慢慢地停住。四周恢复了平静,我紧咬着牙关,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被一股又一股的睡意冲击着,虽然我极力抵抗,但最后还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我太累了,我只是休息几分钟,只是几分钟而已,我对自己说。再睁眼时,天早已大亮,我竟然还活着,这是第几次意外了?突然觉得有了些力气,我试着抬起腿一撑,竟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身体一动,头上和背部就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疼得我弯下身去,头抵在胸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全是鲜红的血迹,我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马上去舔胸前的血,还想着别浪费了。舔了半天才感觉不对,四下寻找,身旁有个软软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那竟然是只已经死去的鬣狗。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它软软地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微张的嘴里露出惨白的牙齿,显得意外又不甘,可能它在临死的时候还不敢相信结果会是这样吧。我们的体形差不多,它是被饥渴逼急了才会去攻击一只不像狮子的幼狮,可它万万没有想到如同它的勇气一样,那只幼狮竟然被逼出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兽性,反而把它给吞噬了。它的背部侧面各有几个指甲形的血洞,里面的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血块,走到另一边,我又愣住了,在它的腹部有一个与我脑袋一般大的血窟窿,非常深,可以看到白森森的肋骨和里面红色的内脏,里面的血几乎被吸空了。
它的血呢?我看了看沾满血迹的前胸,又向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热乎乎的,似乎已从麻木中清醒过来,正叫嚣着要吃东西呢。我真的杀死了一只鬣狗,是的,我这个从来没有捕获羚羊的幼狮,杀死的第一个猎物,竟然是一只成年的鬣狗。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了个梦,谁想到竟然会是真的。成功杀死这只鬣狗所带给我的意义,不光是解决了一段时间的食物这么简单。它重树了我要活下去的信心,让我多日来混沌不堪的大脑得以清醒,并开始有计划、有条理地做起度过旱季的准备工作。对于这方面的工作我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但前段时间跟着落日历练的经过也让我受益匪浅,她遇事时的冷静、理智、沉稳、细心感染着我,如果现在呆在这里的是她,她又会怎么做呢?最后我还是决定呆在这个坑里不动,并把身边集攒的泥土推到身上,与枯草一起形成了一个遮盖,这样既可以遮挡烈日,又可以迷惑掠食者的眼睛。我就呆在这个坑里面,与一只正在腐烂的鬣狗抱在一起,热的受不了了,就挖一层泥土,饿极了,就吃几口鬣狗肉。当盼望已久的雨季来临时,我冒着从天而降的大雨从已经由小坑变成深洞的隐蔽之地跳出来,回头看看坑底,里面只有一副鬣狗的残骨,那是我的杰作。这里的确是坟墓,只是主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