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落日把莎丽赶走了。不是普通的赶出族群,而是与她大战一场后,莎丽无奈地败走的,她的半张脸都让落日撕掉了,再不走连命都没了。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自己人之间的争斗,比以前任何一场战事都惨烈,双方都拿出了搏命的架势,一定要争出个你死我活,这也让我明白了一个现实,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莎丽一直都很不听话,总是做一些违背指令的事情,挑拨着落日与众人的关系,但这种情况不是现在才有,她们像两个冤家,从懂事那天起就别扭着,莎丽一直寻机挑衅,落日则是不大理睬她。大家都认为落日在当上族长之后就会对她采取行动的,她却没有,一直忍让到现在,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莎丽又怀着雷的孩子,大家都认为她会继续容忍的,她却动手了。这让我看到了落日的另一面,她有时善良,有时残忍,有时温柔,有时暴虐,她从不按常理出牌,总能做出一些让人吃惊的事情,她足智多谋、狡猾奸诈,却又是个收养别人孩子的傻瓜。
她到底有多少面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呢?天越来越热,百年难遇的旱季已经慢慢掀开面纱,开始显露出它狰狞的面庞。很多水源都干涸了,食物也越来越少,前面的征途越来越艰辛,一些年纪大或身体弱的族人已经坚持不住了。开始有人掉队,有人死去,死亡的威胁在敲打着每个人的灵魂,刚开始时的高涨气势已不见踪影。落日又展示了她冷酷的一面,她没有减慢速度等待掉队的族人,反而走得越来越快了,快得让人窒息,她径直向前,绝对不会回头看看谁没有跟上,就连她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看一眼。这时的她反而没有人抗议,大家都咬紧牙关跟着,就连我也明白我们是在与时间赛跑,如果掉队,就只能被紧跟在后面的死神吞没。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再提一下那只在湖边与落日大战的公角马,因为目的地相同,它们又是迁徙老手,方向感明确,我们曾有一段时间踩着它们留下的脚印前进,这犯了一个几乎让我们全军覆没的大错误。它们吃苦耐劳,时速能达每小时七十公里,是草原上的长跑健将,有时为了食物和水源,可以多跑出几百公里的弯路,和它们比奔跑,我们是永远不够格的。
不知它们是否明白了我们的用意,有意无意中跑偏了方向,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到最后我们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与玛拉河呈平行状态前进,如果不是落日及时反应过来,我们就会永远找不到目标,并渴死在离水源近在咫尺的地方。历尽无数艰难险阻,我们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玛拉河,并在那里度过了一段不愁吃不愁喝的时光。但考验并没有结束,玛拉河是这块大地上最后的乐土,几乎聚集了大草原上所有的生物,有食草动物也有食肉动物,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掠食者,我也见识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动物,穿着盔甲的鳄鱼、冷血的巨蟒、阴险的狒狒、狡猾的鬣狗。对我们来说,世界忽然变小了,变得拥挤了,大大小小的争斗每天每时都在进行,每分钟都会有生命结束,河岸边到处都是骸骨,水里飘满了各种动物的尸体。更可怕的是,水位在一天一天地下降,速度飞快,看来这块大草原上最后的乐土也终将无法逃过旱季的魔爪。
本来陌生的各色动物之间的距离随着水位的下降越来越近,最后几乎近在咫尺,我们在疯狂地杀戮,鳄鱼在进行最后的饕餮盛宴,就连温驯的食草动物也被干渴逼红了双眼,所有人都成了审判后的死刑犯,在绝望疯狂中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河水终于干涸,世界变成了黄沙的颜色。四周慢慢安静下来,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但很快就归于平静。族人们都各自为战了,谁也顾不上谁,我躺在一棵干枯的不知是什么树的下面,扎在枯草堆里迷迷糊糊地睡着,醒了就看着天,胡思乱想,看累了就再睡,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与这片大地连成了一体。
不记得有多久没吃东西了,腹内空空的感觉很奇特,竟然并没有多少难过,我要死了吗?难道就这样结束?我看着天空,几天前上面曾有一大片火烈鸟飞过,把大地都映成了红色,像整个世界都失火了一般,我知道它们是去找水了,它们真好,有翅膀,可以飞到我们去不了的地方,可是,它们要飞多久才能找到水呢?也许真的是整个世界都失火了,没有哪里有水,它们不管飞多远,都只能是徒劳无功罢了。如果它们找不到会怎么办呢?也许会永远地飞下去,飞呀,飞呀,直到飞不动了,从上面掉下来摔死,不,也许还没到地面,就已经死了。如果它们能摔到我嘴里该多好呀。我挣扎着撑起身来看看天,蓝蓝的,连一丝白云都没有,我忽然好想哭,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浪费水分了。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风,我突然有了一丝力气,风一定和落日在一起吧,我挣扎着撑起身,拨开头上的杂草,向前望去。
果然是落日,她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但双眼还是闪着不屈的光芒,她站在干枯的河床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她的脚下偎依着三个半大的幼狮,是风、云和君,真不愧是落日,在这种自身都难保的时候,她竟然还一人带着三个孩子。我挣扎着爬起来想赶过去,和他们一起,活下去的希望应该比较大吧,但发软的四肢还没等爬起来就一下子软倒了,我又气又急,生怕他们走远,想开口呼喊,可是当我抬起头时却愣住了,声音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我看到落日低下头去,咬住了君的喉咙,就像平时对猎物那样,瘦小的君几乎没有挣扎就倒下了,只剩四肢还偶尔抽搐。落日似乎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用牙齿撕开了君的肚子,干瘪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血流出来,但依然很诱人,旁边的风和云渐渐被饥渴的欲望所诱惑,开始吞吃起他们往日的伙伴来。炎炎烈日下,我忽然出了一身冷汗。落日几乎没有吃,她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狼吞虎咽,没有注意到几米外的我,我把那堆杂草重新拨回了头上,慢慢挪到原来的地方,紧紧地抱住自己,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