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而且越来越大,冲刷着这个干渴已久的世界,仿佛要把前几月的分量一次补齐。世界重新变得充满活力,许多生物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享受着漫长死亡威胁之后的狂欢,好像那个死寂的世界从来没有存在过。我默默地站在雨里,感受雨点重重打在脸上的微痛,感受水珠顺着脸庞划到胸前,再落到脚下,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两天后,我在奔流湍急的玛拉河边遇到了雷和落日,风和云呆在他们脚下,虽然瘦得离谱却很有精神。他们看到我很亲热地跑过来亲吻拥抱,我则惴惴不安地看着远处的落日。落日应该很高兴吧,她的孩子在这场浩劫中全部存活了下来,这是个奇迹,她真是个了不起的母亲。落日的情况还算不错,雷的样子就很狼狈了,不知是不是营养跟不上的原故,他的鬃毛脱落了不少,被雨水一浇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更显得稀疏,丑陋不堪。但落日明显没觉得他丑,一直亲昵地与他依偎在一起,两人头抵着头坐在岸边,眼睛都是湿润的。这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呀,我看着他们,感觉刚刚还激动不已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落日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到我时脸上透出了一丝惊讶,我忽然想起了君,有些手足无措,当时她看到我了吗?落日只是看着我,眼中露出些许惊讶,然后就突然欣慰地笑了,那笑容很真实,很温暖,是从心里笑出来的,她是真的在为我的存活感到高兴。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内心深处,我突然感到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她这样微笑地看着我就真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们正在招集着族人,希望大家能再次集结到一起,但回到他们身边的只有落日的三个表妹,剩下的包括雷的兄弟岱都没有回来,我想他们已经埋骨在这汹涌湍急的河水之下了吧。那个草原上最大的家族已经不复存在,那些草原上最凶悍强健的猎手已经成为了历史。剩下的,只有八个瘦得鬼一般恐怖的家伙,恍如隔世般木讷呆立,被雨水淋湿的鬃毛披在身上,丑陋和狼狈更是无法遁形。考验并没有结束,生存的磨难像阳光下的影子,只要你活着就摆脱不了。我们在落日的带领下离开了玛拉河,漫无目的地流浪。
没有家,缺少猎手,到处都是可怕的危机,少得可怜的人数还在不停减少,甚至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但这不足以冲击雷和落日强韧的神经,他们带着剩下的族人在变幻莫测、危机四伏的大草原上与磨难抗争,咬牙坚持,终于用机智和实力拼杀出了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地盘。到此,我们才结束了漫长的流浪生涯。这是块富足的土地,有鲜嫩的绿草和成群成群的角马羚羊,但它并不是无主的荒地,它是有主人的。那是一个实力和数量都在我们之上的狮子家族,但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领头的那只雄狮就躺在一字谷那边不远的草窝下面,现在应该已经被秃鹫、虫蚁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吧。是的,我们袭击了他们,在雷的钢牙铁爪和落日的无所不用其极之下,它们无一幸免。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起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傍晚,这是我参加的第一次正式的战斗,对手是我们的同类,一群失去了雄狮保护的雌狮。她们的丈夫已经死在了落日的精心策划和雷的獠牙利爪之下,而她们在报复地杀死了煦享表姐后,遭到了我们灭门的屠杀。
那一刻,我们的眼里只有杀戮,世界也只剩下了这方小而残酷的战场,她们全部被咬断了喉咙,支离破碎的尸体被扔的到处都是,连她们的孩子也没有幸免。我疯了一般地屠杀着,直到再也没有敌人站起来。世界变成了红色的修罗场,我呆呆地看着这个人间地狱,胸中气涌翻滚、激奋难平。我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支撑着我的,不是悲愤,也不是亲人惨死的仇恨,而是杀戮时所带来的快感。是的,是快感,那种咬断别人喉管的声音,那种牙齿入肉的感觉,那种鲜血喷在脸上的痛快淋漓无一不在刺激着我。它像一把无形的火,把我的血液烧得沸腾奔涌,把我的眼睛烧的通红,这种感觉唤醒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心中的魔鬼破壳而出,从此再无缚束。落日的眼光远远地投了过来,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垂下眼帘。她的眼睛太清澈,仿佛什么都能看透,以前我喜欢她的目光,因为只有她一人才会波澜不惊地看着我,但现在不一样了,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我总觉得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些东西,一些说不清道不明,却让我心烦意乱的东西。以前透明的我被这场战斗染上了莫名的颜色,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也许它一直都存在,只是现在已经让我难以忽略。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希望落日再洞悉我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