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我跟着落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匍匐前进,前面二十几米远的平地上,就是角马群过夜的地方。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激动,我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却不是失去控制的表现,我现在全身充满了力量,像一只绷紧弦的弓箭,只待落日一声令下,就会离弦而去。落日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她先放走一些有特殊任务的猎手,再带着包括我在内的族人们迂回到角马群的下风处,这段路程的动作必须轻到微乎其微,否则很容易被草原上无处不在的风暴露我们的行踪,一不小心就容易前功尽弃。这之间,又不断的有族人离开,我知道他们已经悄悄潜到预先分配好的位置上去了,落日做什么都漫不经心,唯独出猎时从不马虎,她会对每个微小的细节都认真思量,然后做出相应最好的安排。转过下风头时,我们的动作终于可以不用那么蹑手蹑脚了,虽然还是要小心,但速度已经加快了许多。落日也开始一边前进一边向族人们叮嘱着什么,她讲得大多是这次战术的布置,别人已经无需再听,她是讲给我和风的。不光是讲我们需要担负的任务,她把整个行动的布局都仔细地讲了一遍,甚至连极微小的地方也不放过。
稚嫩的我只顾如饥似渴地学习,却并不明白她的用意,其实当时她已经在有意无意的培养我和风合作行动的能力了,我们这对日后横行草原的霸主组合,就是从现在开始慢慢有了雏形的。落日排兵布阵的计划是设伏,但又不是简单的设伏,因为她的目标不是老幼病残,而是角马群的首领,那只威风凛凛的公角马。她把能征善战的猎手几乎都安排在湖边的下风处,阵形呈一个大口袋状,开口向着角马群的方向。约定的时间到时,潜伏在上风处的两个猎手会按预先的安排现身,大模大样地做冲击状,故意让角马群发现,因为上风处的方向都被我们安排的族人切断,它们只能沿着湖边往下风处跑,跑在最前面的,自然就是落日想要的目标。深夜遭袭,角马群必然慌不择路,无法做到平日的小心翼翼,而在下面的路上等待它们的,就是落日无声无息张开的大网,它们踏进口袋的那一刹那,就是我们收获的时候。听着落日不急不徐地解释着她的计划,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我忽然感觉有些寒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又行了一段时间,身边只剩下了我、落日、莎丽、维希姨母,还有风。
落日停了下来,示意我和风跟着维希姨母走,我有些惊讶,为什么不让我们和她呆在一起呢?以前出猎时我们总是在一起的。落日没有解释,她只是告诉我们应该怎么做,并不需要解释,我只好站到维希姨母的身边,不舍地看着她。落日看了我们一眼,转头想走,忽然又回过头来叮嘱我们注意安全,我心里一暖,立刻要求与她同去,她却不为所动,带上莎丽,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中。我忽然明白了,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所有族人中最安全的侧翼,进可攻、退可守,如果角马来势太猛,只要我们站在原地不动就可自保。而落日和莎丽去的,则是最危险的地方,她们将直面最强壮的公角马的冲击,一个不小心就会丧身重蹄之下。我向前跑了一步,几乎想叫她回来,但黑暗中早已没了她的影子,我干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做为行动的策划者,其中的危险,其实她早就心中有数吧,哪里需要我来多事?只是做为一个表姐,只是一个表姐,她把我与她的儿子安排在一起,放在最安全的地方,这未免对我也太好了,好得有些出乎情理之外。
事情的发展完全照着落日的计划进行,但是被我们圈进口袋的那小撮角马出人意料的强壮凶悍,它们在包围圈里横冲直撞,把我们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就算情况危机,还是有族人得手了,她们是出色而富有经验的猎手,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沉稳机警,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抓得住时机,不时有人在混乱中出招,几乎在同一时间,就有三只角马在不同的位置被扑倒在地,而它们一倒下,就会从黑暗中窜出几条鬼魅般的身影按住它,它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我也试着冲了几次,但角马的气势太大,一开始就把我压了下去,无奈地以失败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围猎,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离一个成熟的猎手还有很大的差距,只能和风趴在战场的边缘,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落日已经和那只公角马对上了,不光是公角马一个,在它的身边还围绕着一群强壮的侍卫,我看着落日在角马群的冲击下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心里只能干着急,恨不得自己马上变成一只伟岸的成年雄狮,冲过去把她从危险中解救出来。的确有人冲过去了,却不是我,而是我最痛恨的雷。他怒吼着从天而降,生生地把角马的队伍撕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落日像早已拉满弦的箭一般射了出来,直接冲向她的目标。看到这一切的我愣住了。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左右这场战役结果的,竟然是一群非洲蜂,这种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生物,成群结队、飞蛾扑火般攻击了正在酣战的两个队伍,把草原上最凶恶的狮子、最强壮的角马以及其他的一些羚羊、斑马、豹子等统统赶进了湖里,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几个小时后,当我们心惊胆战地爬上岸时,角马群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岸上一片萧条,落日的计划也因为这些小东西的意外参与而落了空,但她好像并不在意,我疲惫地躺在岸边休息时,她正在大声嘲笑着雷被湖水打湿的样子,笑得那么无所顾忌、痛快淋漓。雷有些狼狈,面对夸张的躺在地上打滚的落日则更是恼怒,只是面前的人是落日,就算她再怎么无所顾及地触犯他的威仪,他也只能让怒火化作一腔无可奈何的叹息。我看着他们俩站在一起的身影,有些五味杂陈,雷这个不多见的狼狈的样子我看了应该高兴才是,但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到现在才明白,不管平时如何,最关键的时刻,只有他才能站在落日的身边。从跟着落日回来的那一天我就在无视他是落日丈夫的真相,就像闭上眼睛世界就不存在一样欺骗自己,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夫妻,虽然他们用不着我的承认。落日与雷之间的关系日益融洽,曾经的阴影已经慢慢淡化,这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我却没有办法改变它发展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