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锦:
今天我收到了一万块钱,是给一个广告公司做的四份设计的报酬。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那间又冷又潮湿的小房子里搬出去,租了一室能看得到阳光的小阁楼。我还买了一个电暖气,这样晚上熬夜做广告设计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缩在被子里了。但我更喜欢裹着你送我的毛毯,再将月经疼痛的时候你买给我的灯芯绒的暖手宝,放在小腹上,这样我便不会觉得上海湿冷阴郁的冬天如此难以捱过。
那些尾巴一样一直湿嗒嗒地跟着我的病痛,被这样的兴奋驱逐着,竟是奇迹般地被我甩掉了!啦啦啦,我在新租的阁楼里伴着电脑里的音乐,乱七八糟地跳了一阵子舞之后,决定立刻去会见我的死党黎落落。
锦,你一定又会笑话我这样毫无计划的生活。你不止一次地说过我,让我对自己的人生有一定的规划,要把握好前行的航线。尽管不能指望我像40岁的你一样,始终如一地为自己的目标奋进,至少,应该将自己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有条有理的吧。哈,这时候的你,真是啰嗦,有点像一个老去的父亲,喋喋不休,一边看我将鞋子咚一声踢到对面的墙上去,一边叹口气,将滚落到地上的小熊维尼捡起来,安放到我的床头。
不过,你尽管嘲笑我好啦,趁我第一道皱纹还隐在干净的皮肤里,先让我乱糟糟地玩一阵子吧。
我很快拨通了黎落落的电话。我毫不客气地让她给我一个抵达她住处的公交路线图,然后我收拾一下自己便飞过去见她。黎落落“啊”的一声尖叫,我听见那边还传来一个男人轻微的呵斥声,声音有一点点老。我猜测是一个秃头的老男人,所以便直截了当地审问她:喂,落落,你身边有个老男人么?赶紧赶他走,让他知趣点,让贤,别忘了把“遗留产物”收拾干净,否则我去了没他好脸色看!
黎落落妖精似的咯咯笑起来,然后便冲我嚷,龙小白,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来上海也不告诉我一声!知道北京人民都很牛,再牛也不至于到了灯红酒绿的上海,还板着一副的僵硬面孔吧!
我压低了声音,说:黎小姐,本姑娘刚刚挣了一笔外快,牛气得很,如果你不讨好讨好我,我可是一支冰激凌都不舍得请你吃,如果你甜言蜜语一点呢……
黎落落即刻抢过话头去,亲爱的龙小白,我想死你这北京丫头片子了,你赶快乘宇宙飞船二号飞过来,让我抱抱你亲亲你嗅嗅你吧,求你啦!
我一下子笑倒在床上,胳膊随便一扫,几乎将我的笔记本横扫下床去。
锦,不知你是否还记得黎落落这样一个可爱的丫头?我曾经带她去见过你,是在北京西单附近的一个咖啡屋里。她当时一见你,即刻弯腰,脆生生地叫你“叔叔好”。你也幽她一默,说:可惜今天大叔没带压岁钱,否则铁定发你一份。我坐在你的旁边,看她叽叽喳喳地朝你问东问西,而你则有问必答,感觉像是在开新闻发布会。你成了被发难的对象,而黎落落倒是成了伶牙俐齿的新闻记者。
喔,我记得黎落落喝掉了4杯咖啡,而你则只淡淡品了一下,便放下了,最后是我帮你喝掉的。黎落落还诧异,小声说:咦,文化名人还不喜欢附庸风雅喝咖啡啊!我掐她手臂,说:锦胃不好,是我不让他喝这类有伤脾胃的东西的。黎落落即刻恍然大悟:呀,妻管严啊。我记得你在这句话后,宽容地笑一笑,又帮我将翘起的衣领折好,而我,则在黎落落的聒噪里,将头微微地靠向你结实宽厚的臂膀。
你看,我又跑题了,几乎忘了向你讲述我们见面后的事情。
我照例是走哪儿都不认路,拿着黎落落告诉我的路线图每坐上几站便谦卑地到处问人,在快要将全上海挤公交的大妈大叔们烦死了之后,终于成功到达南京路一家麦当劳快餐店。
刚刚走进去,黎落落便不管不顾地啊啊大叫着朝我拼命地挥手,其实我早就在窗户外面看到她了。黎落落走哪儿都有一股子媚气,她曾自己将自己比喻成玫瑰,有一点人人想要的艳俗,但也并非是谁都要得起。不肯花重金却又想要白白采摘的那些男人,除了被她的刺恶狠狠地扎出血来,沾不到她什么便宜。这样的女人坐在人群里,同类并不喜欢靠近,似乎是怕被她的妖媚给折了阳寿的意思。所以我透过热气腾腾带着一股子奶油味的窗户,可以一眼便从拥挤的人堆里,认出笑意盈盈给某男打电话的黎落落。
黎落落起身啊啊叫着过来拥抱我的时候,几乎将一个男人手里的一杯热饮碰翻在地。她连道歉都没有,也不管那男人的恶语,向我直冲过来,犹如一个爱吃的孩子冲向一堆爆米花。
锦,我的眼泪就在黎落落这样纯净原始的热情里流了下来。这个陪我度过了中学六年孤单青春期的姑娘,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我那么爱她,依恋她,喜欢她的吵嚷和世俗,还有被她引以为傲的烟火气。我记得我们当初报考大学时,曾经因为一个选择了上海,一个奔去了北京,而大吵过一次。锦,我将我22岁到27岁最美的年华全给了你,但我寂寞脆弱的少年时光,却只有这个丫头温暖地陪我走过,并像块橡皮糖一样,结实地与我的青春,黏附在一起,再不分离。
我不再指望上海的冬天会有北京那样温暖的阳光,就像我与黎落落吃麦当劳快餐如吃涮火锅一样热气腾腾的下午,上海的天空却是阴沉着脸。可是这丝毫不妨碍我与这个亲爱的姑娘吃到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喔,应该是聊天聊出了兴奋的汗珠才对。
这期间有个男人,给黎落落孜孜不倦地打了7个电话,她都挂断了。最后一次,我宽恕她,说:落落,看在麦当劳大叔的分上,接他一次吧。黎落落很不耐烦地接起来便朝那可怜的男人吼:你这人有毛病啊?!挂一挂二不挂三,我挂你六次你还打,不知道本小姐现在有重要事情,不能接你这客吗?!
那人似乎在苦苦哀求,让黎落落给他一个请客吃饭的机会,又多插了一句:你在陪谁?黎落落即刻看着我笑嘻嘻地道:陪我老婆啊。哦,先生,我忘了给你介绍我老婆啦。我们在一起好了快半辈子了,先生你想插足除非有数不清的蜈蚣腿哦。
那边听起来很慌张,黎落落朝我挤挤眼得意道:我不同性恋我要老婆干吗?
我和黎落落很没修养地哈哈大笑,而那边则啪地一下挂了电话,像一个仓惶逃命的士兵。
呵呵,锦,你瞧,时光过去了那么多年,想想真不可思议,一转眼就是15年。几乎是小半生了。
呀,刚刚无意中瞥到电脑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我却啰里啰嗦地连我和黎落落在一起谈论的重点话题还没有告诉你。
想想你一定会看烦的,所以我还是乖乖地听话,不写那么多,下次再详细给你讲,好不好?
晚安。吻你暖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