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东启,是我分内之事。侄儿初初归国,许多事情尚不能全权了解。叔叔若是此时不理事,都让你一人担了,以后怕会遭你父亲、遭祖宗责备。侄儿说是也不是?”笑容和蔼,话语不再是帝王跟臣子,完全变成了叔叔跟侄子,根本就是要立在拓跋元昊的头上。
“皇叔说得是。”顿了半晌,拓跋元昊才点头道。
一番恭敬融洽,叔侄和睦,其实心里各自早就雷电滚滚、刀剑交加了。
“切,”云出月扭开头,作呕吐状,轻轻嘟囔,“还好我早饭没吃,不然叫他叔侄两个这般恶心法,还不浪费粮食了?”
惊羽勾唇轻笑:“所以说,你这样的境界只能做小侯爷,却当不了太子爷咯!”
云出月不屑撇嘴。
傅冰安置好队伍,走过来,正瞧见云出月捂着肚子,不明所以:“怎么了?”
云出月眼珠一转,搭上他的肩膀,羞涩道:“……冰块儿,我终于……孕吐了。”
傅冰面无表情得拍掉爪子,转身,誓与这妖怪保持距离。
这边的动静成功得引来了那对深情凝望的叔侄之注意。
“夫人肚里的孩子是?”拓跋云霁看了看惊羽的肚子,疑问出声。
“本王的孩子。”拓跋元昊接口道。
拓跋云霁点点头,随即吩咐:“来人,扶娘娘回宫歇着。”
惊羽跟拓跋元昊同时望他;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拓跋云霁怎可能不清楚惊羽的肚子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该用这个问题来大肆渲染,从而打压拓跋元昊么?怎可能这般轻易放了过去?
但拓跋云霁终究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为难惊羽,甚至就当做刚认识这位娘娘一般——毕竟,巫惊羽这个名字是不适合出现在东启的。
惊羽狐疑得跟着下人去了,男人们,则是要有接风洗尘一系列事情要做的。
走着走着,惊羽便觉不对劲。软轿停下,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官邸,不是宫殿,而是一座清静的小寺院。
侍婢恭敬道:“王爷吩咐,娘娘初进宫,要先进寺斋戒祷告才行。”说着,一群人便退了下去。
惊羽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个念头,不禁一惊,踏步,便走了进去。
寺院很小,却很干净,地上连一片落叶都看不见。内院里传来节奏缓慢的木鱼敲击声,除此再无人声。
门槛内,是素朴的屋子,一樽大佛摆在正中央,慈悲得望着世间,两旁是金童玉女。
佛前蒲团上,直直跪着一个尼姑,青灰色的道袍,一手执黑色佛珠,一手敲着木鱼。
惊羽瞧着她的背影,突然就哽咽了。没了当年宫中的华贵衣裳,不着半分装饰,可那身形,她这辈子,又怎可能会忘了?她怎会忘了到这世上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呢?
“二姐……”
佛前女子身形微微一僵,没有说话,没有回头,手中木鱼的节奏没有停顿。
惊羽缓缓往前走去,到那人身旁跪了下来:巫梦蝶依旧是那个初见时倾城的容颜,然而面容中的平静、沧桑却是当年所不曾见过的。
“姐姐,三儿回来了。”
“姐姐,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姐姐,大哥没死,他现在在北临。”
“姐姐,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回应她的,只有木鱼“哒哒”的清心寡淡之音。
惊羽咬咬唇:“姐姐,我带你走,离开东启,可好?”一个人,要绝望、要心死到什么地步,才会这么决绝,这么心如止水?
她本以为,以拓跋云霁对巫梦蝶的心思,必会好好保护起来才是。怎么现下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这里头的种种,蹊跷又微妙,惊羽一下子想不明白了:难道她理解错了什么?其实拓跋云霁对巫梦蝶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可若说没有感情,他又怎会救下巫梦蝶?但要真有意,又怎会放任她生死不管?
巫梦蝶终于开口:“施主,回去吧。这世上,早就没了你二姐,没了巫梦蝶,你又何苦来这一遭?”
“二姐,那你这又是何苦?”惊羽心疼道。
半晌,巫梦蝶才淡淡道:“你活着,很好。你大哥活着,也很好。但总要有人为杀戮付出代价。贫尼会为你们祈福,也会为你们洗清罪孽。”
“姐姐,我们的罪孽由我们自己去赎。你跟我走!”说着,惊羽就要去拉梦蝶。
梦蝶轻轻挪开她的手,睁眼看向佛祖:“可是他的罪孽呢?”
她没说这个“他”是谁,但惊羽就是明白,这个人是拓跋云霁。那是要怎样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的眸子中满是哀凄?
惊羽缓步走出院子,门口的梧桐树下,负手立着一个青袍男子,卸去百官面前的锦袍,抹去人前的繁华,就那样孤零零站在那里,脸色在枝桠的遮掩下,晦暗不明。
“你知道你这样幸福的模样,很容易让我产生嗜血的念头么?”拓跋云霁阴测测道。
惊羽缓步走近,冷冷盯着他:“五王爷不用怀疑,你的模样也很容易让我动杀念!”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做梦都想着杀他。只是她想不明白,到底这男人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巫梦蝶如此沦陷其中。
“哈哈,独孤玄还真是捡了宝。你果然有意思,难怪当年巫家将你藏得那般紧。”
惊羽不理会他这话,半晌才问了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她自负能猜到很多人的心思,可是眼前这人,她却怎样都搞不懂。
“想要什么吗?”拓跋云霁的声音淡了淡,“你知道这个寺院原先是什么地方吗?”
不待惊羽说话,他又自己答道:“这里,十年前,不是寺院,是一户翁姓人家的祖宅。翁家世代善人,在帝都很有名。他家有一个女儿,叫翁玲。十年前跟你现在一样,聪明漂亮。”
“那她人呢?”惊羽突然有了不详预感。
果然,“死了。”拓跋云霁的声音越来越空灵,彷佛灵魂就此抽去。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突然,他问,笑得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