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云说卖房子可不同卖菜那样简单,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手,看情形天舒的病不容空儿,钱我来筹。
“景云,哀求哀求医院,先交部分款咋样?手术先做着,然后我再想办法筹钱。”
丛天霞准备找院长,院长是她的老同学。张景云买了礼物,她已经送去了,结果还不知道。
“那就追着点天霞。”父亲说。
“哎。”张景云问母亲,“妈,家里还有鸡吗?我给天舒做鸡汤。”
“有。”张母说天舒给你爸买的老母鸡还没来得及吃,你给她做吧,放棵人参。
丛天霞守护在姐姐的病床边。
“天霞,景云回去了吧?”丛天舒问。
“姐你已经问了两遍。”
“哦,看我病得糊里糊涂。”
“姐丛天霞深有感触道,“景云对你真有感情,看把他心疼的。”
“我没选错,他人值得信赖。”丛天舒幸福地说。
丛天霞说知道这样你们早该把婚结喽,还拖到今天干啥。
“五一,还有二十几天,我突然患病。老天有意地拆散我们,能不能结上婚还是未知数。”丛天舒忧伤地说。
“别胡乱想了姐,医生说手术后你很快就好起来,大不了推迟一下婚期。”丛天舒长长叹口气。
张景云拎着鸡汤走进病房。
“景云,你怎么又来了,说好你今晚休息,我陪护姐姐。”
张景云举举手里的铁罐,说:“送鸡汤!天舒,趁热喝吧。”
“景云你应该好好在家睡一觉,一连几天都没眨眼。”丛天舒心疼地说。
“喝吧,天舒,我来喂你。”张景云慈厚地一笑,说。
“我自己能吃。”丛天舒刚强地说。
张景云坚持喂她鸡汤,丛天霞在一旁看着,感慨道:“我姐真幸福。”
丛天舒嚼得很香,咽下,张景云又送过来一勺。
“不要啦,景云。”丛天舒说。
“再来一口,就一口。”他生怕她吃得少,劝道。丛天舒张开嘴,他填汤进去。“我姐夫对你真好。”丛天霞一个劲地生感慨。
“景云,”丛天舒微笑望着他问,“听见方才云霞叫你什么?”
张景云喜色,微笑。
“说呀,景云。”
“云霞叫我姐夫。”张景云说。
“人家叫你,答应啊。”丛天霞顽皮道。
丛天舒幸福地望着张景云。
“我们还没去登记,也没举行婚礼,只能算准姐夫。”张景云说。
这时,丛天舒情绪低落下来,发现了什么道:“景云,你出汗啦。”
张景云略显慌张,急忙掩饰,说:“病房有点儿热。”
“你到走廊去透透风吧。”丛天舒说,也没想得太多。
张景云掏手绢擦汗,一片纸不知不觉落下来,掉到丛天霞的脚下,她哈腰捡起来,欲给张景云,他巳走出病房门,展开一看,轻声“啊!”了一声。
“怎么了天霞?”丛天舒听见,问。
丛天霞急忙藏起纸片,隐瞒道:“我发现有只潮虫。”
“一定看走眼了,医院里哪来的潮虫。”姐姐说。
“大概是,看走眼。”妹妹顺竿爬道。
丛天霞意外发觉张景云卖血,她坐不住了,必须阻止他。身体垮啦谁照顾大姐啊!想想谁能制止了他,只有张家大叔大婶。
张景云重新走回病房时,丛天霞说:“姐夫你陪大姐一会儿,我有事出去一趟。”
“去吧,天霞。”张景云说。
张家所在的居民小区停电,室内一片漆黑。张建国在黑暗中剧烈咳嗽,并伴有哮喘。
“说你停药不行,你死犟死犟。咋样?”张母点着蜡烛,下床,从柜子里取出药,旋开瓶盖。
张建国偎在床上,背靠着被子、枕头,咳喘未停。问:“哪来的?”
“景云买的,两个疗程的药。”张母端药端水过来,“赶快吃吧!”
张建国迟疑片刻,吃药。喝进药丸,稍微缓解,闭目向后靠,身体躺平一些,几滴老泪溢出眼角,慢慢淌下。
“控制点自己,你这病怕着急上火,”张母使用毛巾给老伴擦眼泪,说,“天舒躺在医院里,你再病倒,这家可就完啦。”
“我的心连一点缝儿都没有,难受啊!”
“是啊,摊上这事谁心里好受。为天舒,景云求爷爷告奶奶,东拆西借,尽全力了,实在弄不到钱,也没办法。”张母说。
“咱儿子的脾气秉性你我都知道,他对天舒的感情那么好,我担心景云无路可走时铤而走险,做出什么蠢事来。”
“什么蠢事,景云会去抢银行?”
“抢银行倒不至于,实逼无奈,他会不顾一切。”他说。
“那他会干什么?”她问。
哐哐!有人敲门,随着敲门声电灯亮起来。
张母开门,招呼道:
“天霞,快进来。”
“张婶。”丛天霞进屋。
“天舒怎么样?”张建国问。
“张叔张婶……”丛天霞说明来意。
“卖血?景云卖血?”张母惊讶道。
丛天霞掏出一张卖血收据,说:“景云掏手绢时掉在地上的,医院开具的。”
“天舒知道吗?”张建国问。
“没让我姐知道。”丛天霞说。
“做得对天霞,别让她知道。”张建国说。
张母慨然:景云为天舒,只差没掏出心给她吃啦。
“如果掏出心给我姐吃,能治好她病的话,姐夫一定掏的。”丛天霞说,“张叔张婶,你们劝劝景云别去卖血啦。”
“景云卖血为筹钱啊!”张建国愁然道,“手术费还相差很多,天舒手术实在不能再向后拖了。”
“医生说最晚不能迟于下周,脑瘤长得很快。”丛天霞说。
“听说你跟院长是同学。”张建国说。
“如今人都认钱啦,昨天我去找他……”丛天霞不满意道,“好大的面子,住院的床费可八五折收费,还有这个手术需外请专家来做,惯例专家的劳务费患者出,这笔费用医院出了。”
“这也不错啦。”张母还是知足的。
“我姐出现一次昏迷,医生说这是病情恶化的前兆,如不赶快手术,就延误了治疗时间。”丛天霞着急道。
手术不能再拖延,可是手术费哪里筹措啊俗语道:一分钱能憋倒英雄汉。手术费缺四万元,多少个一分钱啊!张景云坐在铁艺分社自己办公室里,一脸的愁云。
“主任。”老贾走进来。
“老贾,坐吧。”
“你的她怎么样?”老贾问。
“不太好。”
“还是差钱做不了手术?”老贾说着掏出钱,说,“我还有两千元现金,你拿去用吧。”
用钱救命,张景云没推辞,说:“谢谢你和嫂子。”
“说远了不是,你过去没少帮助我们家。主任,千万别客气,我干活儿去啦。”
电话铃响,张景云接电话:“您好!王经理。”
铁艺社王经理来电话,叫张景云去罗氏布业公司取款,把铁艺分社下半年房租交上。
张景云问:多少钱王经理说:四万两千元,他们一次结清,你去取吧。
去罗氏布业公司取四万两千元现金,张景云心里闪出念头,但很快被自己否掉,不成,不成!
在罗氏布业公司财务部,工作人员让张景云稍等,他到三楼总经理办公室签批。
朱刚抬起头来。
“我们欠铁艺社的防护窗网款四万两千元,遵照您的指示,我刚才通知他们来取。”
朱刚在一张单子上签字,工作人员规矩地一旁等候。
张景云拿到手四万两千元现金,那个好不容易赶到一边去的念头,虫子一样爬回来,这次虫子抱着死也不走的决心。
公款,公款啊!张景云对虫子说。
虫子问他什么比生命还重要张景云语塞,他举不出比生命更重要东西的例子。
虫子喊叫起来:你自私,张景云!
按虫子的要求去做,后果他清楚,因此张景云犹豫不决。他将四捆钱放在办公桌抽屉里,走到窗口前,俯视院子里劳动场面:老贾正烧电焊背影,闪烁的电焊弧光变幻莫测,几分像他的心境。
张景云回到办公桌前,手放在抽屉上欲拉欲开,思量。眼前出现病态的丛天舒,目光无助。她说:
“景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啦。”
张景云取出抽屉里的钱,用报纸包好,没马上拿走,他凝神望。电话铃骤然响起。什么叫情急之下,什么叫一念之差,瞬间他都经历了,对与错,只能后来评说了。
“啊,天舒昏迷,我马上赶过去。”张景云拿起钱离开。
交上钱医院安排手术,丛天舒一分钟不能再耽误了。术前的准备医院巳做好,只等钱到账。
手术安排在晚上做,脑外科主任主刀。丛天霞再次找院长同学塞了一千元,麻醉师也塞了钱。
家人推着丛天舒通过电梯去手术室,不言而喻,所有手术都有风险,医院将风险的责任都推给了患者家属,因此作为家属心理承受着巨大的忧虑,他们默默祈祷手术成功。
手术室门前,张景云与丛天舒小别,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时间点零分松开,足足有半分钟,也许就是最后的诀别,下不来手术台的患者经常有。
手术室外的走廊聚集一些家属,几台手术同时做,患者家属很多。每一个患者下台推出来,家属都蜂拥上去,见不是自己的亲人再重新坐回発子上,玻璃门成为众目的焦点。
一个切除巨疝的小伙子被推出来……一个产妇被推出来……清晨,术室门开,护士出来宣布道:“手术非常成功!”
丛天霞带未婚夫刘国强来的,他们拥抱道:“国强,姐手术成功了!”
张母激动、揩泪。
张景云在人们没注意的时候,独自向走廊深处走去,拐角处停住,回头朝手术室望去,猛然转回身,抹去眼泪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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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麻的患者需到苏醒室去,各种监视设备上去,心跳、血压、疼痛都需监测,氧气也需上,浑身插满管子的丛天舒尚处在麻醉之中,家人在床边护理。
“患者的家属跟我来,办手续。”护士说。
“姐夫呢?”丛天霞目光寻找。
在场的家人这才发现张景云不在。
“刚才推大姐出手术室,就没见着他。”丛天飞说。
“患者的家属,听见没?”护士又催促道,“跟我来!”
“我去!”丛天霞跟护士去了。
丛天舒被推出手术室,张景云便在亲属视线中消失,他原计划好的,去公安局自首。
需要说明一下铁艺分社的性质,是全民企业,动用铁艺社的钱是公款,是犯罪。其实张景云还有些小题大做,充其量是挪用公款,找王经理说明或接受处分,或到反贪局……去公安局自什么首?限制一个人的行为十分难,还是让张景云去吧,看看是什么结果。
医院离公安局路很远,他到达时刚上班。这种地方门岗威严,张景云在大门前徘徊,不时地望办公大楼上的警徽,胆怯。
一辆警车驶人,张景云闪身一边看,从警车带下一个嫌疑人,警察押着他进楼。
张景云害怕起来,改变了主意:“不,现在不能自首,我得去照料天舒,不能自首,我不能自首。”
张景云离开公安局,走回医院。第二次的行为错误发生,他本该去铁艺社找王经理,结果却回到医院眯起来,一眯就是二十几天。
“景云,去上班吧,”丛天舒躺在病床上,尚不能坐起来,侧着头同他说话,“耽误二十多天啦。”
“你安心养病,别的事不要管了,啊!”张景云哄她说,班?还有什么班可上?挪用那笔钱,恐怕露楦头了。
“还是去上班吧。”她还催道。
张景云迟疑一下,到底还是说了“天舒,我离开了铁艺社,现在全职照顾你。”
“工作都不要了照顾我,你看你。”
“有什么,等你身体好了,我再去找工作。再说,你躺在医院里,我工作能安心?天舒,我等你早点好起来,我们去登记,办婚礼,隆重地办。”
“我也盼着自己快快好起来……五一都过啦。”
“那还有七一、十一……”他安慰她说。
旁边无人,丛天舒低声说:“景云,你急不急?”“你说呢?”张景云凝望着她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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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天舒靠着床头坐起身。
“吃饭吧,天舒。”张景云买来饭菜,她爱吃的蒸鸡蛋糕。
“今天我自己吃。”
“还是我喂你吧。”他说。
“我自己能吃怎么老让你喂,今天我想下地试试。”丛天舒束缚在病榻近一个月,下地走走的愿望日益强烈。
“那可不成,”张景云阻挡道,“医生说下周一视情况,再决定你能否下地活动。”
“我老待在床上,都快不会走路啦。”
护士走进来叫:“丛天舒家属,你出来一下。”
“天舒……”张景云站起来。
“你去吧,景云。”她说。
医院走廊里,两个陌生男人走过来,出示证件给张景云看,说:“我们是区检察院的,你是张景云吧?”
“是。”张景云立刻明白了,他们为那笔钱找自己。
“你涉嫌一起经济案,请跟我们走接受调查。”检察官说。
“我爱人正住院……”张景云很平静说。
检察官不容违拗地说:“跟我们走吧!”
张景云望眼病房,同检察官走了。
下面是张景云在检察院同检察官的对话张景云:“我爱人得了脑瘤,急需要八万元手术费……”
检察官:“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张景云:“是,是!”
检察官:“知道你用的是公款?”
张景云:“知道。”
检察官:“具体数额?”
张景云:“四万两千元,你们问过啦。”
检察官:“你再说一遍。”
张景云:“四万两千元。”
检察官:“这笔款子现在哪里?”
张景云:“现在?花掉啦,我说了,给爱人交手术费,脑瘤不及时手术不行。”
检察官:“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张景云:“知道,给我爱人治病,挪用……”
检察官:“张景云,主动交回公款四万两千元,视你积极退赃,罪行要轻些。”
张景云:“我要是有钱交,还动用公款干什么。”
检察官:“张景云,端正态度!”
张景云拘留直到正式逮捕,张家亲属几天后得到消息,最后传到医院的。
住院处绿地上,三三两两穿病员服患者。丛天飞和二姐躲在这里,他忧心忡忡地说:
“二姐,景云得判多少年啊?”
“我咨询过律师,说他如有自首情节,积极退赃估计不会判得太重,判二缓三。可是,他无力退赃,检察官来医院带走他,没有自首情节。”丛天霞说。
“用钱为妻子治病……法院说不定同情他,从轻发落呢。”
“法不容情,终归要判刑的。其实,景云心明镜似的,同样是贪污公款,为了大姐他奋不顾身……天飞,咱俩还得瞒着大姐。”
“恐怕瞒不住了。”丛天飞说。
张景云招呼都不打从身边走开,多日不见人影,再会编故事也编不出来能使丛天舒信服的故事。
“姐,”丛天霞剥一只香蕉皮,递过去说,“瞅你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
丛天舒接过香蕉,放在床头柜上的盘子里说:“天霞,你能不能说句实话?拿我当孩子糊弄!”
“怎么啦姐,像谁骗过你似的。”丛天霞装糊涂,装出来的糊涂漏洞百出。
“景云到底出了什么事,天霞?”
“没有哇,他到原单位交账。”
丛天舒打断妹妹的话:“交账!知道你准这样说,统一口径,全家人都这样说,目的是对我隐瞒。”
丛天霞一口咬定张景云真的在处理铁艺分社的事。
“你们善意的谎言破绽百出,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景云,我躺在病床上,他一走多天,一个电话都不曾打来。那不是张景云!”丛天舒表情苦楚道。
丛天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天霞我白对你好了,小时候,你打碎爸爸的宝贝茶杯,替你挨打的是我。”丛天舒假装生气道,“高中时你谈恋爱把男生领回家,我又为你背黑锅挨骂。”
“姐,你又翻小肠。”
“是姐翻小肠吗?我提醒你别忘记过去……”
“恩情,知恩图报对吧?姐,你不用忆苦思甜啦。”早晚也得对姐姐说实情,话赶话到此,她说,“我实话对你说了吧。”
“对我说什么,我都猜到了,景云动了单位的钱为我做手术……出事啦。”丛天舒推测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