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托古咏今,写汉代长安上层社会某几种人物骄横奢淫的生活和穷居著书的文士对照。“古意”二字表示这是拟古之作。汉魏六朝以长安洛阳这类名都为背景,以豪家贵族、公子王孙、倡优、侠客这类人的生活为题材的作品是不少的,本篇确也有所吸取,特别是和左思《咏史》(“济济京城内”)颇有类似之处。这首诗通过对汉代长安的描写,反映了唐代长安的盛况,也揭露了当时贵族统治者骄奢淫逸的生活。
卢照邻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这四句说长安路上车水马龙往来于豪贵人家。
“狭斜”,小巷。“七香车”,用七种香木制成的车,这里意指贵妇所乘的华丽小车。“玉辇”,一般指皇帝所乘的车,这里泛指一般贵人的车。“主第”,公主家。“金鞭”,泛指车马。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丈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这四句说从早到晚华美的车辆往来不绝,和晴暖春天的朝日、晚霞、花树、啼鸟合成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宝盖”,即华盖,车上所竖的伞状车篷。盖的支柱雕成龙形,龙口好像衔着车盖。“流苏”,一种装饰品,在彩绣的球形物上缀有下垂的丝缕。车盖上的立凤嘴端挂着流苏。“游丝”,虫类吐出的丝,飘扬于空中,叫做游丝。
啼花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
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
这四句写汉宫楼阁的壮丽(因上文写到花,带出“游蜂戏蝶”,就便借蜂蝶的眼写那些一般人所不能看到的宫内景色)。“千门”,指宫门。“复道”,连接楼阁的架高的通道,因为不止一层,所以叫复道。“交窗”,即《古诗》所写的“交疏结绮窗”,就是花格子窗。“合欢”,一种图案花纹,格子连成合欢(俗称夜合花)图案。“双阙”,汉未央宫有东阙、北阙。“甍(ménɡ)”,屋脊。“垂凤翼”,汉建章宫圆阙上有金凤。
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
“梁家”,东汉顺帝时外戚梁冀在洛阳大造第宅,楼阁周通。这里借指长安的豪贵之家。“金茎”,即建章宫内铜柱,汉武帝所立,高二十丈,上有仙人掌、承露盘,以为食之可以长寿。“中天”、“云外”形容高。这两句说豪家贵族有楼阁高耸,可比汉宫的铜柱。
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
这两句承“梁家”句,写楼前有个男子望见楼上的一个女子而生爱慕,自叹虽能相望而不得相知,并设想纵使能在陌上相逢也未必便能相识。“楼前”,就是“梁家画阁”之前。“讵”,岂。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借问”,向人打听。“吹箫向紫烟”,是借传说中的仙女,指楼中的那个女子。传说春秋时秦穆公的女儿弄玉从丈夫萧史学吹箫作凤鸣。秦穆公筑凤台给他们夫妇居住,后来他俩都成仙飞去。“紫烟”,指云。“向紫烟”,即指飞升。“芳年”,少年。“比目”,鱼名,游行时成双成对。这四句说打听得那位像仙人秦弄玉似的女子是一位舞女,但愿能像比目鱼鸳鸯鸟似的和她一同生活。这都是那“楼前相望”人心中的话。
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
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贴双燕。
这四句写那位舞女的心思,她也在羡慕鸳鸯、比目,渴望有个称心的配偶。“君不见”的“君”字系泛指。“生憎”,最厌恶。“帐额”,帐檐。“鸾”,传说是凤一类的神鸟。“孤鸾”,象征独居。“双燕”,象征获得爱情和自由的幸福生活。这正是这位被人像笼鸟养着玩的舞女所不能得到的权利。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帏翠被郁金香。
片片行云着蝉鬓,纤纤初月上鸦黄。
这四句写那舞女的居处和妆饰。“翠被”,用翠鸟羽织成的被。“郁金香”,花名,用它制成的香料也叫郁金香,可作熏被用,此处指一种名贵的香,传说出自古罗马帝国。“罗帏”句,说帐子和被用郁金香薰过。“行云”,形容发如流动的轻云。“蝉鬓”,一种发式,即将两鬓梳得像蝉翼,也像缥缈的云片。“鸦黄”,嫩黄色。六朝和唐代女子在额上涂黄为饰,叫作“额黄”(李商隐《无题》:“八字宫眉捧额黄”);又叫“鸦黄”(虞世南《应诏嘲司花女(袁宝儿)》诗:“学画鸦黄半未成”)。这种涂黄的动作叫作“约黄”。这里说“初月上鸦黄”就是额黄画作初月形,即梁简文帝萧纲《美女篇》所谓“约黄能效月”。李贤墓壁画,女子额上点黄色,正作小小初月形。
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
这四句写贵家的歌童舞女,作为主人的随从,宝马香车,穷极奢丽(《后汉书·梁冀传》写梁冀夫妇游览时,“多从倡伎,鸣钟吹管,酣讴竞路”,就是这种情况)。“铁连钱”,有圆斑的青色马。“娼妇”,这里即指上文所说“鸦黄粉白”的那一群豪贵之家的歌舞女,和下文的娼家稍异。“屈膝”,又作“屈戌”,用于屏风、窗、门、橱柜门等物的一种金属零件,以两金属片相钩连,可以转折。今名铰链或合页。“盘龙”,即屈膝上的雕纹。“娼妇”句是“鸦黄”二句的补笔。“车中出”已经让读者联想到车门,这里就将车门上的屈膝描写一笔,使人想见车子的华美奢侈。以上三十二句写长安车马、宫阙、第宅的繁华富丽,中间插叙了豪门舞女们的生活。
御史府中乌夜啼,廷尉门前雀欲栖。
“御史”,掌弹劾的官。“廷尉”,掌刑法的官。“乌夜啼”、“雀欲栖”是有关御史和廷尉的典故。《汉书·朱博传》说长安御史府中柏树上的乌鸦栖宿,数以千计。《史记·汲郑列传》说翟公为廷尉,罢官后门可罗雀。这两句表示时间已到暮夜,同时表示执法官门庭冷落,无人过问,和下文所写那些违法犯禁的侠客之流肆无忌惮,宿娼寻乐,对照起来,可见御史、廷尉实际上不能执行他们的任务。
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没金堤。
“朱城”,宫城。“”,车帷。“金堤”,喻坚固的石堤。这两句也是写日暮时朱城只隐隐可辨,金堤上车子遥遥隐没在夜色中。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
俱邀侠客芙蓉剑,共宿娼家桃李蹊。
这四句说那些豪纵任侠的子弟邀结侠客共宿娼家。“挟弹飞鹰”,拿着弹弓打猎。指王孙公子尚武好猎的豪纵生活。《后汉书·袁术传》:“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杜陵”,汉宣帝的陵墓,在长安东南。“探丸”、“借客”,指杀吏和助人报仇等蔑视法律的任侠行为。《汉书·尹赏传》载,长安有一群少年专门刺杀官吏替人报仇。每次行动前设赤白黑三种弹丸,让各人摸取,拿到赤丸的去杀武吏,拿到黑丸的去杀文吏,拿到白丸的为行动中死去的同伙办丧。又《汉书·朱云传》
说,朱云“少时通轻侠,借客报仇”。“借客”就是助人。“渭桥”,横跨渭水的一座桥,在长安西北。“芙蓉剑”,春秋时越国所铸的好剑。这里泛指宝剑。“桃李蹊”,桃李树下的小径。《史记·李将军列传》:“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喻大。”此处指倡家居处人来人往。
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
“啭”,宛转歌唱。“口氛氲”,指口中散发出香气。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
“北堂”,指娼家内部。“南陌”,指娼家门外。“人如月”,形容娼女貌美。“骑似云”,形容马多,也就是客多。
南陌北堂连北里,五剧三条控三市。
“北里”,长安妓女聚居之处,即平康里。“五剧”,交错的道路。《尔雅·释宫》“郭璞”注:“今南阳冠军乐乡,数道交错,俗呼之五剧乡。”“三条”,三面相通的路。班固《西京赋》:“披三条之广路。”“三市”,每天的三次集市。繁盛的街道称“市”。左思《魏都赋》:“廓三市而开廛。”这两句说北里附近有市场和许多街衢相通连。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佳气红尘”,写车马杂沓的热闹气氛。红尘,指车马扬起的飞尘。
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
“金吾”,即“执金吾”,汉代禁卫军军官称衔,负巡防京师的责任。这里泛指禁军的军官们。唐代设左、右金吾卫。“屠苏”,酒名。
“翡翠”形容酒的颜色。“鹦鹉杯”,用鹦鹉螺加工制成的鹦鹉形的酒杯。这两句说大批禁军军官来娼家饮酒。金吾宿娼当然是放弃职守,违反纪律的行为。
罗襦宝带为君解,燕歌赵舞为君开。
“襦”,短衣。“燕歌赵舞”,战国时燕、赵二国歌舞发达,并以“多佳人”著称。
以上二十句以娼家为中心,写王孙公子、侠客、军官等人物荒淫逸乐的夜生活。
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
这四句说在上文所写的人物之外另有一种豪华人物,就是掌握文武大权的最高官僚。他们彼此倾轧,互不相容。“转日回天”,形容权力之大。“天”“日”有时用来比君主;“转日回天”在这里可以解释为操纵皇帝。“灌夫”,是一个勇猛任侠、好使酒骂座的将军,汉武帝时被丞相田陷害,族诛。田杀了灌夫又打击庇护灌夫的窦婴。窦、田先后掌权,结果是窦婴与田斗争失败,论罪被杀。“判”,同“拚”。“萧相”,汉高祖的丞相萧何,两汉开国勋臣之一。曾被高祖怀疑他专权,不能见容。
专权意气本豪雄,青虬紫燕坐春风。
“青虬(qiú)”,龙类。屈原曾想象用它来驾车(见屈原《涉江》)。这里借指骏马。“紫燕”,骏马名。这句说坐在车上驾快马在春风中飞驰,极言其得意之状。
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
“五公”,指汉代的张汤、杜周、萧望之、冯奉世、史丹五个著名的权贵。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桑田”句,是说世事变迁得很大很快。这四句说随着时间飞逝,世事转眼改变,那些豪华的人和物都已烟消灰灭。
以上十二句写权臣倾轧,得意者骄横一世。作者突出地揭露权臣倾轧的现象,在所举的实例中,虽然不曾明白议论谁是谁非,语气中还是有所同情或讽刺。
寂寂寥寥扬子居,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