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余公与其他众文臣相同的是他的才气更胜一筹,不同的是,他又不似一般文臣术业专攻拘门于府邸朝堂。傅余公曾遍访民间,上到天文,下至地理,中涉民俗传说,傅余公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堪称尽事皆通。
骁勇善战驰骋沙场毫无惧意沉着冷静的韦国当朝武将夏侯将军,这个家仇国恨生死劲敌之国的一等武将,却在韦国大力举兵攻掠郦国的大雨浇注之夜,从傅余文公府门血洗的情势下勉为其难为傅余公留下了他的一个遗腹之女。这个遗腹之女,便是现在的夏侯府大小姐——夏侯诗檐。
而这个秘密,除了夏侯将军夫妇二人以及夏侯将军贴身管家吴管家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夜之后,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救下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夏侯将军,当晚回府与夫人商议之后,夫妇二人决定保守这个秘密,为傅余公留下这一丝血脉,也算告慰傅余公在天之灵,不负其临终重托,报答其当年知遇之恩。
夏侯将军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夏侯将军与傅余公曾有过两面之缘,傅余文公对夏侯家有救命之恩。更许是英雄惺惺惜惺惺,夏侯将军与傅余公一相识便知是知己。
在中河之争还未有果年间,韦郦两国展开拉锯战相互对立,吃吃分不出谁胜谁负,局面陷入僵局,两国均开始转换战略,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意欲打败敌国。当时韦国皇帝就采取了一个下下之策——派卧底深入敌国打探敌情。
此番敌国任重路险,不成功便成仁,一经败露,便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韦皇思来想去斟酌甚微,最后还是不放心将此重任授予他人,得力战将夏侯将军当时虽然年纪甚轻,但出兵谨慎,为人沉稳,深得韦皇信任依仗。此番敌国谍任,夏侯将军堪当第一人选。
作为韦国第一大将军,夏侯将军护国之意昭昭然一颗赤子之心,天地可鉴。举国百姓给他这个“第一大将军”的封号,是一种不可亵渎的敬重和瞻仰,夏侯将军为人刚正不阿,勇猛沉着,一向正面交战,战场上杀敌毫不手软,对他来说,战场上正大光明的兵刃相见所得的胜利才是真正的兵家之胜。
此次虽不愿乔装潜入敌国以这种不算正大光明的方式接受任务,但想想韦国所有敬重他信任他的百姓,夏侯将军在护国己任与正义原则之间苦苦纠结之后,最后毅然选择了为韦国百姓潜入郦国打探军情。
夏侯将军乔装成过路商人,同时为避免敌国更多怀疑,韦皇命夏侯将军带亲眷一同前往,如此拖家带口,妻儿老小,一同来此地定居。一家全然商家安逸出行之气,定然不可能怀疑是敌国线人。忠肝义胆如夏侯,怎会拒绝?何况违抗皇命本就是杀头之罪。夏侯将军自己并无畏惧,只担心妻儿安然之忧。
夏侯将军毕竟是夏侯将军,将门一族,行事小心,机敏睿智,丝毫没有露出马脚,毫无破绽而言。事情本来应该很顺利,但中途却出现了一个出乎夏侯将军料想之外的麻烦——夏侯将军的独子,也就是夏侯逸,突发痢疾,兼得天花水痘。
此病其时堪当绝命之疾,坊间即便名医对此病毫无对策。身兼重任不可半途而归,况且即便立即回去韦国也是同样无可医治,夏侯将军适时平生第一次惊慌失措,苦恼无奈之际一赤脚郎中上门,进门拱手作揖便道:“敢问老爷,是否家中有患病之人?我在门外路过便闻家中病腐之气。”
夏侯将军细细打量了一下,此郎中衣衫粗布麻织很是陈旧,知是不大可富。然面容却怡然安逸,手握一只破旧竹竿,上树一布旗,上书“医道”。
这个说不清是道士还是赤脚医生的陌生人,让多年沙场御敌的夏侯将军有所疑虑,可纵使再谨慎入微再规避风险,也抵不过一个父亲面对自己濒临死去的孩子的那种无助。死马当活马医,赌输了是死,不赌也是死,倒不如豁出去赌一把,还有赌赢的希望。儿子是否能够活着,在此一赌。
许是这个赤脚医生脸上祥和安逸得神情打破了夏侯将军心里最后一道疑虑,那是夏侯将军心底一直渴望的国泰民安的安逸之感。迟疑了片刻,夏侯将军终于决定,抱着这赌一把的心情,将儿子交给这个赤脚医生。
夏侯将军退后上前一步,作揖道:“先生既有方可治?还请先生搭救小儿,在下感激不尽。”,遂将赤脚医生引进内卧,屋内小床上便是夏侯将军两岁的儿子夏侯逸。夏侯将军大概说明了情况之后便退后观看。
赤脚医生为夏侯小儿把过脉之后,思忖片刻,即招手予夏侯将军示意其过来自己身边,对夏侯将军说道:“贵公子属痢寒之症,不幸另附天花顽疾,且等我开一副药方,老爷您只要命家里下人照着我的药方去抓了药回来煎了服用,三日便可见好。”
夏侯将军听从这位赤脚高人的安排,命人照药方抓药煎熬之后喂小儿服下。三日之后,夏侯小儿果然水痘结痂尽消,痢症也见好了,脸色也开始有了血气之色。夏侯将军大喜过望,想跟那位高人赤脚医生道声谢,好好谢谢他,但当日未能得知其姓什名谁,自然也未打探得到其人在何处。
郦国留驻时日已久,夏侯将军小心打探,谨慎行事,却一丝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夏侯将军正焦躁忧愁之时,韦国圣上派亲信传来密函,命其回国述职。夏侯将军带着些许忐忑同时又松了一口气的心情,立即收拾行装,携妻儿准备秘密回程韦国,翌日启程。
远望城关,兵门临下,眼看就要出城直奔韦国方向了,夏侯将军一晃眼瞥见人群中的一个身影,这人便是当日救治夏侯将军小儿子夏侯逸的赤脚高人。
夏侯将军正要上前招呼道谢,那位赤脚高人也正走上前来,还未等夏侯将军开口,此人先抓起夏侯将军之手,在其手心写了一个“韦”字,夏侯将军心中暗自一沉,心想“不好,怕是自己身份已然为此人所知”。
再细看此人一身行头,透过被风轻轻撩起的斗笠面纱,夏侯将军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有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而这笑意之中隐含了些什么,夏侯将军此时也说不清,只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韦人身份已经暴露。
夏侯将军顿时惊愕不已,但又不得不尽量维持沉着。凭借多年行军作战的高强警惕性和深熟谋略经验,夏侯将军知道这个人并不想杀他,至少是现在不想,但又不知其为何意。
面前这个人让夏侯将军又敬又畏,敬的是他既然知道自己是韦国人,却一直没有揭穿他,也没有采取什么不理行动,甚至还帮他救下小儿的命;而同样也因此畏惧他,此人既然早知自己是敌国细作,又为何没有做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此人高深莫测,令人费解,必定不是寻常之人。夏侯将军以最迅之势收拾好错愕之意,沉着问道:“敢问阁下何等高人是也?为何知我身份?”
那人并未直接作答,语气平和,只道“将军不必知我是谁,我早已耳闻将军为人,知你骁勇沙场并不为功名,只为百姓安居,正与不谋而合,凭这一点,在下交你这个朋友。”
夏侯将军听此言顿时疑惑全开,也欣然敌国之土竟能结此知己能士:“哪里哪里,幸会同在下一样不谙战事只求举国百姓安稳营生之能人贤士,阁下医术高明,又慈悲爱民,在下实在敬佩。只可惜此地无酒,不然你我二人定当畅饮一杯”。
“在下有一事相求,望将军仔细斟酌。将军此行回到韦国,韦皇定然问责郦国军情而后便派将军前来郦国宣战,两国战事连年已令百姓处于水火之中,民乃国之根本,奠国之基,民不聊生又怎能兴国?在下恳请将军上谏韦国皇帝,两国战事暂休,郦国愿与韦国平分中河流域,两国交好共处,换得百姓和乐安居。”
赤脚高人所言正是夏侯将军心中夙愿所念,夏侯将军不禁心中大义顿起,一口答应下此人所求,许诺定倾力上谏,完二人共愿。
夏侯将军回到韦国之后,遵循诺言,也同样遵循自己心中所想,向韦国圣上坦以抒怀,国家百姓君臣江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尽述连年多加战事之弊,百姓安居固国之基,意欲劝阻韦皇再次发兵。
耿直如夏侯将军没料到,此番苦心劝阻不但没有打消韦皇进军郦国的念头,不料韦皇却道:“郦国与本朝为争夺中河交战多年,此番却愿意将中河这般贵土重地让出半壁,郦国国力削弱之时是也。传本皇旨意,大韦少将夏侯听命,即日起备战粮饷士气,不日举兵大势进攻郦国”。
韦皇虽霸道专政,却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夏侯将军忽略了这一点。事情已到如此地步,夏侯将军再坚持,只遭大韦皇帝冷言命退,遏令此事已定,不得再议。
当日夏侯将军在率兵赶到郦国文臣傅余文公府邸察看战情之时,傅余全府上下尽染殷红,无一幸存。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着初春大雨里青草初发的清香味道,远远地飘出方圆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