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殷红血水,就着大雨浇注,顺着台阶殷流。傅余文公府宅之内灯火还在,人气已息。
夏侯将军虽不忍杀戮,但国任在肩,自当不可动仁者之心:“所有将士听命,仔细检查府上是否还有窝藏余党及亲眷,一律不得延误,就地处决!”。
为时适逢大雨倾盆,场面混乱,夏侯将军命手下随行命士兵检查府上内外是否仍有余党,并亲自进府搜查。查至东厢,亦无侥幸逃脱痕迹,就在夏侯将军起步迈出门外之时,不觉脚下有什么牵住靴沿,似有什么响动,遂低头查看,竟是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卧于屋中靠门之位,一只手沾染伤口流出之血,正捏着夏侯将军军靴一角,似有什么要说却说不出。
夏侯将军本是心慈目善之人,不过君命难违,将军护国之重任压身,才此生有所众多杀戮,因此也没有当下立命格杀此人。想来此人已然气息半无,伤势严重,不久留于世,便放宽警惕,亲身蹲下,仔细听此人要说什么。
这男子用微薄的一点力气拉过夏侯将军之手,用血在夏侯将军手上非常吃力地写了一个“韦”字。夏侯将军顿时一惊,霎时想到当日救下小儿的那位赤脚高人,在自己离开郦国之前,也是这样在自己受伤划了一个“韦”字。
夏侯将军俯下身,尽管此人脸上早已被凝结的血迹和各种伤痕覆盖,难辨其人,但当日处于好奇和感激,那位赤脚高人斗笠面纱揭下的一瞬面容,还是被夏侯将军牢牢记住,紧紧刻在脑中,定睛细看,好似一磅巨石倾直下坠深渊万丈,夏侯将军心里顿时一沉:此人正是当日救下小儿的那位赤脚高人。
当日为此赤脚高人大仁大智所动,心中敬佩,还念纵然非同道中人共侍一主,,亦无知其名无知字号,可世间相惜之人无需多言,英雄自然惺惺惜惺惺,只当他日有机缘再见,能对坐畅饮,幸事如是片刻也好。哪知今日再见,却是如此情境,刀兵相见,血与雨流,堪比寒刃手刃恩人。
如此景象,让夏侯将军眼中一热,顷刻间心中滋味五番,忙命身旁守将退至府邸院外相守,下令不得任何外人进入,“任何将士兵领一律先行禀报,不得入内。违者军令处置!”
双手托住此人两臂,意欲将其扶住,无奈此人伤势过重,只能俯卧于地上,没有一丝丝的力气可以支撑。“夏,夏侯……夏侯将……将,将军……在下有,有一事……相,相托,求将军……放过我未出世的……孩子,在下将不……不胜感激”,此人气息微弱,恳切相求。
夏侯将军眉头一紧,心想“此人出现在敌国文臣傅余文公府中,必是韦国对立大敌,身为韦国第一御敌大将军,如何能够搭救敌国余孽?可反而一想,为君唯义的处世原则,又怎可对一个未出世的婴孩下手,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他又有什么罪什么错?况且是一个自己小儿救命恩人的遗腹之子?”
未等夏侯将军回过神来,只觉自己一只手被紧紧钳住,那股力量,就好比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道钳住,是赤脚高人:“拜托将军”“好,我答应你”……夏侯将军还想说一句“恩人放心”,便只觉手上一松一沉,眼前之人便断了气息,脸上还残余最后的恳切相求之神情,目未及合。
此时院中重雷滚滚,大雨倾注,似是在为赤脚高人的离世恸哭志哀。夏侯将军忍住心中悲恸,举手轻轻抚合赤脚高人未合之目,没有足够的世间好好安置恩人,只得将其轻置于屋内,心里只挂记恩人临终所托遗腹子之事,在府中遍寻。
甚至连东厢外厨房的米缸、还有小柴房的柴草堆都翻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任何幸存人迹,就在夏侯将军唏嘘失望无奈如何告慰恩人临终所托之际,夏侯将军一脚踩到柴草堆垛下面的地上,感觉不对劲,再踩两脚,似乎不是实地,很空洞的声音。
夏侯将军心中一喜,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边的一只短镐上,随手操起短镐,便小心撬那柴草堆下方的地板,却怎么撬都撬不开。
夏侯将军边撬边又轻轻用脚再踩那地,脚踩在上面的声音一定是其中有所蹊跷,但在外面却怎么也撬不开。正待苦恼之时,夏侯将军一个没站稳,顺手扶了一下旁边的小水缸,不料那水缸极小,又因为是空的,所以夏侯将军情急之下用手一扶,不但没有支撑夏侯将军站起来,反倒连人带缸一并全全倒下。夏侯将军脚下一空,顺势跌落而下。
夏侯将军出自习武世家,耳濡目染加上天资聪慧是习武的料,而且年少即出战沙场的经验丰富,像这样的小小意外根本不在话下。夏侯将军沉着定神,急忙之下于慌乱之中一手抓住洞壁栏梯,稳势着地。
眼前景象不出夏侯将军所料,这确是一个密室。只是稍显简陋,空洞洞没有太多置物,可知是情急之下而作。
密室中光线极暗,因为相对上方地面较深,即便是上方暗室之口投下来的光,也是微弱。暗室内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循着微弱之光,夏侯将军看到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夏侯将军警惕地伸手操紧刀柄,以备他患。
等他走近细看,原来是一个妇人,从他隆起的肚子来看,是一个快足月的有孕妇人。“请将军放过我未出世的孩子……”,夏侯将军脑中不断重复回放赤脚高人临终所托之言,想来眼前这有孕妇人便是恩人之妻。
那妇人气息微弱,早已不省人事。想来定是惊吓过度,加之暗室中空气流通不畅,体力早已不支。“为时不多,无论怎样,一定要帮恩人保住最后一丝血脉”,夏侯将军迅速出院下将令:
“副将纪临海听令,即刻率兵速回韦国复命”
“那将军呢?”
“此番攻郦之战异常顺利,全军大胜。但为免郦党余孽节外生枝,必得深入歼灭斩草除根。我还有其他军机要事要办,你先率众将士回朝,不得有误!”
“是!属下遵命!”
“即刻启程!”
“众将士列队集合,随我回朝!”夏侯将军眼见大批将士转头随副将指令步上回朝之途,竟然全然没有大获全胜欣喜之心,心中只叹若无此征战之事,这手下的大批将士也可早早回至家乡父老,娶妻生子,安生过日子吧。
夏侯将军三步并作两步,立即赶回柴房暗室之内,救起其中有孕之妇,飞奔庭院之外上马连夜往郦国城外韦国方向奔去。途中以龙哨通知挚交好友隐士名医卓一清,凌晨之时抵至其处,马上妇人妻子已经越来越弱。
卓一清乃韦国名医,年逾不惑,膝下无子。其医术之高明,可谓是堪比华佗,赛过扁鹊,不差毫厘。出身医学世家,本就聪颖好学,行医重道一脉相承,加之自小耳濡目染,还未成年便是蜚声韦国上下的知名“神医”,哪怕是眼下就要断气的将死之人,经卓一清之手都有九成可以起死回生,可谓返死回生,妙手回春,因此人送雅号“卓回生”。卓家医馆名声在外,哗然当时医界。
卓家医馆世代行医,医术高明自不必说,卓家历代医者从不虚妄收取病人分文,家贫者甚至上门诊病,免费赠药。多年来卓家医馆铸就了良好的医风,世代为城中百姓所赞。
如此数代,卓家医馆一直门庭兴盛,受人尊敬,卓家上下老小也都虽未大富大贵之享,日子也算不缺吃穿,安康和乐。到卓一清这一代,由于他天资十分了得,天生是块学习钻研医学著述的栋梁之才,又不乏后天勤奋好学,使得卓家医馆一时间名声大噪。
巧在恰逢受韦皇最为疼爱的三皇子突患急病,气息奄奄,宫中太医诊断均无效可见,纷纷摇头。韦皇大怒:“难道本皇高俸后禄就是用来养着你们这些无用的废物的吗?!统统给我拉出去,下放大牢,不日统统处斩!”
第二天早朝,韦皇心境烦躁至极,命群臣下民间寻医术高明之人,若可治三皇子之急症,重赏万两。这本是朝臣立功之大好时机,向来皇有类命,朝臣都竞相表忠心,倾力而为,之后虚口夸大,妄揽高功。夏侯将军生性耿直高洁,一向对此种阿谀奉承之事不甚上心,更不屑似众朝臣一般争相揽下夺功机会。
不料此次韦皇命群臣寻名医救治三皇子,却朝下一片寂静,群臣皆无响应之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处相望,均无表态。夏侯将军诧异之余,稍一细想便明白其中缘由:三皇子之病症本就蹊跷,宫中太医均是出身医学世家,行医经验多年积累甚是丰富,宫中天下奇珍异宝之药用之物也未有匮乏,如此情境之下,三皇子之症都不见好转,试问心无把握,谁还有所胆量去接这个“烂摊子”呢?到时邀功不成,反而损命,满堂朝臣且不论各人能事多少,人品如何,但机关城府得失取舍之事,这堂下的任何一位,都不比他夏侯将军差,甚至是眨一眨眼睛的城府之深,都要胜出夏侯将军十万八千里。
夏侯将军也并非庸者常人,之所以不为明哲保身贪功重利之事,只不过难抵心慈重情、淡名薄利之天性罢了。此时为皇高坐至尊皇椅,位高权重,却也无甚良方挽救自己疼爱之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