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晴明不由得感叹起来,他愉快地眯缝着眼,看着博雅说,“很有意思呀。”
“别闹啦,晴明,人家为难着呢。”
博雅郑重其事地望望笑意盈盈的晴明。
“接着说呀,博雅。”
“好。”博雅回答一声,上身又向前探出,“到了第二天早上,绫子又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了。”
“那……”
“现在才说到要紧的事。到这时,忠辅才发现问题。”
“他发现了什么?”
“绫子已经怀孕了。”
“哦?”
“看上去腹部已经突出,行动有些不便了。”
“哦。”
“绫子的母亲也曾经是这样。如果绫子也学她母亲,与找上门来的男子幽期密会,因而怀孕,忠辅实在很伤心。他都六十二岁了,不知能照料绫子多久。是一段良缘的话,就尽可能嫁到那男子家里好了;实在不行,做妾也罢。他甚至都考虑到这一步了。”
“噢。”
“可是,晴明啊……”
“嗯。”
“那个对象似乎并不寻常。”
“看来也是。”
“甚至让人觉得是个妖怪。”
“嗯。”
“于是,忠辅就想了个法子。”
“他想了个什么法子?”
“因为问绫子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忠辅便想,干脆直接揭开他的真面目。”
“有意思。”
“得了吧,晴明。结果忠辅决定打伏击。”
“噢。”
“好像那上门的男子是先到绫子的寝室,再带她外出,让她吃鱼。”
“噢。”
“忠辅通宵守候,打算那男子来时趁势抓住他。即使抓不住,也要问清楚他究竟打算怎么办。”
“噢。”
“他就守候着。可是那天晚上没等着,第二天晚上也没见那男子来。”
“不过,总会等到的吧。”
“等到了。”博雅答道。
四
忠辅一到晚上,便通宵守候。
绫子一入睡,他立即爬起来,在寝室里屏息静候。他怀里藏了一把柴刀。
但是,在他守候的时候,那男子却总不出现。
第一个晚上平安无事,不知不觉就到了黎明时分。
第二晚、第三晚也是如此。
忠辅每天只能在黎明到天亮的时间里打个盹儿。
直到第四晚,又到黎明时分,忠辅已开始怀疑,是否因为那天晚上事情被自己撞破,那男子不会再来了。
就这样,到了第五天晚上。忠辅一如既往,在自己的寝室里盘腿而坐,抱着胳膊静候。
四周漆黑一片。他眼前浮现出绫子近来迅速变大的腹部,不禁升起一股怜意。
黑暗中隐约传来绫子睡眠中的呼吸声。听着听着,一阵倦意袭向忠辅。他迷糊起来。
室外饲养的鱼鹰发出的嘈杂声惊醒了忠辅。他睁开眼睛。
这时候,黑暗中有人笃笃地叩门。
他起身去点灯。门外有人说话。
“忠辅先生……”
忠辅持灯开门,眼前站着那天晚上见过的男子。他身着黑衣、黑裙裤,脸庞清秀。一名十来岁的女童跟在他身边。
“您是哪一位?”忠辅问对方。
“人们叫我‘黑川主’。”男子答道。
忠辅举灯照着,再三打量这男子和女童。
男子虽然模样清秀,但总有一股贪鄙的气息。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直呛鼻孔的兽类的臭味。
被灯光一照,他就像感到目眩似的把头扭向一边。
女童的嘴巴怎么看都显得太大。
有点不妙。应该不是人类,是妖怪吧。忠辅心想。
“黑川主大人,有何要事光临敝宅?”忠辅问道。
“绫子姑娘太美了,我要娶她。”
真是厚颜无耻。
他一张嘴,一股鱼腥味就扑面而来。他和女童是走夜路来的,手上却没有灯火,肯定不是人。
忠辅且让两人进屋,然后绕到他们背后。他伸手入怀,握紧柴刀。
“绫子姑娘在家吗?”
忠辅照着正在说话的黑川主背部猛劈一刀,却没有砍中的感觉。刀刃只砍中黑川主一直穿着的狩衣,狩衣一下子掉到地上。
定神一看,绫子房间的门开着,赤裸的黑川主站在屋里。他背对着忠辅,屁股处正好露出一条黑乎乎的粗尾巴。
混账!
忠辅想迈步上前,脚下却动弹不得。不仅是腿脚,他竟保持着握柴刀的姿势僵立在那里。
绫子带着欢喜的笑容站起来。忠辅就站在旁边,但她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绫子脱去身上的衣物。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映照着她洁白的身体。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绫子松开手,先躺下了。两人就在忠辅的眼前颠鸾倒凤,花样百出。
之后,两人光着身子走出房间。
听见了水声。他们似乎在抓鱼。
回来时,两人手上各拿着一条活的大鲤鱼,接着就从鱼头起,嘎吱嘎吱地大啃大吃。
鱼骨、鱼尾、鱼鳞一点不剩。
“我再来哦。”
黑川主说完,离去了。这时忠辅的身体终于能动了,他冲到绫子身边。
绫子微微打着鼾,睡得正香。
第二天早上,绫子醒了,但她仍旧没有任何记忆。
之后,那男子每天晚上都出现。
无论忠辅想什么办法,到那男子即将出现时,他总会打起瞌睡来。等他从迷迷糊糊中清醒过来,那男子已在屋内。
男子和绫子在那边屋里颠鸾倒凤一番,然后走到外面,拿着鱼走回来,生生地啃吃。
等男子离开,第二天早上绫子醒来,她还是不记得昨夜的事,只是腹部一日大似一日……
每晚如是。忠辅忍无可忍,只得去找住在八条大道西的智应方士商量。
智应是约两年前从关东来此居住的方士,以能驱除附体邪魔著称。他年约五十,双目炯炯,是个魁梧的长须男子。
“哦哦。”听了忠辅的要求,智应点头应允,抚须说道,“三天后的晚上,我会过来。”
三天后的傍晚,智应果然来到忠辅家。
因为事前商定了有关的安排,忠辅故意让绫子到外面办事,这时还没有回家。
屋子的一角扣着一个竹编的大笼子,智应钻了进去。之前,笼子四周撒了香鱼烧成的灰,智应亲自出马做好了这一切。
到了夜晚子时,黑川主果然又来了。
刚一进门,黑川主便耸耸鼻子说:“奇怪。”
他想了一想,环顾屋内,喃喃自语道:“有别人在吗?”
视线本已扫过笼子,却视若无睹地一瞥而过。
“哦,是香鱼嘛。”黑川主放心似的嘟囔。
“绫子,你在家吗?”他惯熟无拘地走到绫子的房间。
在两人将要开始云雨的时候,智应才从笼子里出来。与往常一样,忠辅动弹不得,智应倒是能活动。
忠辅眼看着智应潜入绫子的房间,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
黑川主看来全然不知,黑尾巴吧嗒吧嗒地拍打着木地板。智应手中的短刀刀尖朝下,猛然将那尾巴扎穿在地板上。
“嗷!”一声野兽的嚎叫,黑川主疼得直跳。但是尾巴被扎在地上,他也跳不起来。
智应从怀里掏出绳子,利索地将黑川主捆绑起来。
现在,忠辅也能动弹了。他冲了过去。
“绫子!”
但是,绫子一动不动,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目闭合,鼻子发出微微的鼾声。原来她仍在睡梦之中。
“绫子!”
忠辅一再呼唤,可绫子却依然没有醒来,一直仰面熟睡。
“逮住怪物啦!”智应开口道。
“哎哟,你设计害我啊,忠辅……”
黑川主呻吟着,恨得咬牙切齿。
“绫子还没有醒来!”忠辅对智应说。
“怎么?”
智应先把黑川主绑在柱子上,然后走到绫子跟前。他伸手摸摸,又念起种种咒语,但绫子还是仰面熟睡,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黑川主见此情景,放声大笑。
“她怎么可能醒呢?能让绫子姑娘睁开眼睛的,只有我一个。”
“把解法说出来!”智应喝道。
“我就不说。”黑川主答道。
“快说!”
“你解开绳子我就说。”
“我一解开绳子,你就想溜了吧?”
“嘿嘿。”
“你应该是妖怪而不是人,好歹该现现原形吧……”
“我是人啊。”黑川主说道。
“那你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就是那样的。要不是疏忽大意,我才不会让你们这种人得手呢。”
“可我们抓住你了。”
“哼!”
“把叫醒这姑娘的方法说出来!”
“解开绳子……”
这样的对话持续到早晨。
“再不说,挖你的眼珠子!”
“哼!”
黑川主的话音刚落,智应的短刀猛地插入他的左眼。他又发出野兽的嚎叫,但仍不开口。
天亮了。太阳升起,阳光透过窗户射入屋子的瞬间,黑川主的声音变小了。
看出他怕阳光,于是智应把黑川主牵到屋外,绳子的一头捆在树干上。因为绳子长度有限,黑川主便像系着的小狗一样,只能在绳长的范围内自由活动。
在阳光下只待了一会儿,眼看着黑川主就已经失掉元气,蔫了。
“好吧。”黑川主终于开口了,“我说出叫醒姑娘的方法。先给我喝一口水好吗?”
黑川主强打精神,以乞求的眼光望着智应和忠辅。
“给水喝你就说?”智应问道。
“我说。”黑川主答道。
见忠辅用碗盛了水端来,黑川主忙说:“不对不对!用更大的东西。”
忠辅这回用提桶装水拎来。
“还是不行。”黑川主又摇头说道。
“你要捣什么鬼?”智应问道。
“我没有捣鬼。我已经落到这个地步,难道喝口水你还害怕吗?”
黑川主用轻蔑的目光望着智应。
“不给水的话,那女人就得睡到死为止。”
智应不作声。
忠辅弄来一个直径达一抱的水桶,放在地上,用提桶打水倒进去。
水桶满了。黑川主盯着水,两眼发光,抬起头来。
“喝水之前就告诉你。到这边来吧。”
黑川主说道。智应朝黑川主走近几步。
噗!
就在那一瞬间,黑川主猛然一跃而起。
“啊!”
智应连忙退到绳子拉到最大限度也够不着的地方。
谁想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在空中,黑川主的脖颈一下子拉长了一倍多,嘎吱一声咬住了智应的头。
“哎呀!”
就在忠辅惊叫的同时,鲜血从智应的头上喷涌而出。
黑川主向忠辅回过头来。那是一张野兽的脸,长着细密的兽毛。
他向前跑了数步,一头栽进装满水的大桶。
一片水花溅起,黑川主不见了踪影。
桶里清澈的水微微荡漾,水面上只漂浮着原先捆绑黑川主的绳子。
五
“算得上惊心动魄啦。”晴明点点头说道。
“就是啊。”
博雅答道。听得出他尽量抑制着激动的心情。
“对了,那位方士怎么样了?”晴明又问。
“哦,据说保住了性命,但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出不了门。”
“那姑娘呢?”
“还昏睡着呢。据说她只在黑川主晚上来的时候才会醒来,恩爱一番之后,又睡过去。”
“哦。”
“哎,晴明,这事你是不是可以帮帮忙?”
“能不能帮上忙,得去看了才知道……”
“对对。”
“刚才吃了人家的香鱼嘛。”
晴明的目光转向昏暗的庭院。有一两只萤火虫在黑夜里飞来飞去。
“你肯去吗?”博雅问晴明。
“去。”晴明又接着说,“就效仿那位方士,也来捆上那怪物……”
晴明的目光随着萤火虫移动,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