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出的东西,自然都是精品,那翡翠剔透莹润,一看便价值不菲,掌柜也是个识货的,盯着我掌中耳坠目瞪口呆,我想了想:“替我买个竹编篮子,一套粗布衣裳,将包子放进去,这耳坠便是你的了。”
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到头上他自然要抓住,连连点头:“知道了,包夫人满意。”
待我换下一身绫罗绸缎,换上村姑才穿的粗布衣裳,再用竹簪绾住头发,收拾停当,道:“竹篮。”
“唉,来了。”掌柜忙殷勤将竹篮捧上,我对其态度尚算满意,便道:“那衣裳归你了。”
掌柜自然感激涕零:“多……多谢夫人。”末了觑我一眼,不确定的问:“夫人,不……莫非是慕大小姐么?”
这掌柜还是不够激灵,我笑眯眯弯了眼:“衣裳不想要了么?”
掌柜一缩头,只将那衣裳死死往怀里抱,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不敢乱说。”
我这才点点头,挽着竹篮朝苏城衙门走去。
将另一只耳坠塞给狱卒,那狱卒只说阮云谦是杀头的重犯,不可探视,我情急之下挤出几滴鳄鱼泪来,称自乡下过来,将传家宝拿出来只为送阮云谦一程,狱卒嘘唏不已,才肯让我偷偷见一见,边为我开甬道的门边道:“你别说姑娘,自这阮家倒了,骂街闹事的不少,说来探视的可没有一个。”
谁怪他阮大公子平日里作威作福,不肯放下身价与群众打成一片来着。
狱中腐臭冲天,我忍不住捏了捏鼻子,叹道:“大哥说的可不是,大难临头,墙倒众人推,此时方见冷暖。”
狱卒连连点头:“大妹子你说的是。”
倒了尽头,甬道光线晦暗,油灯灯芯如豆,仿佛随时都能湮灭了,黑暗里狱卒推我一把:“那就是了,快点啊。”
我看过去,只见角落里蜷了一个血痕累累、披头散发的男子,铁栏内黑影幢幢,隐约瞧出寥落的轮廓,只觉整个人都散发着颓败糜烂的气息。
我胸口未免堵了堵,实在不敢将印象里那个摇着骨扇笑的狡猾的阮云谦与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迟疑着缓了缓,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着抖。
我说:“公子。”
角落里的身影一动不动。
我舔了舔唇,道:“是我,阿莲。”
那影子终有了反应,虽是轻微的一颤,我却瞧得清楚。遂弯腰将那一篮子菜包放到地上,垂眼道:“我带了些吃的。”
他将自己整个都缩在暗影里,我难见他面孔,许久才听他嗓音干哑开口:“怎么,来嘲笑我?”
说是嘲笑还是同情,如今我也有些分不清楚,只是想来便来了。
我故作轻松:“嘲笑?就你这副模样,让我一点嘲笑的乐趣都没有,我是来趁人之危折磨你的。”
阮云谦哼笑一声,完全不上道,他现在连怒气也没有了么?
我往甬道里看了看,近身压低了声音:“我问你,暗账上那个离字是怎么回事?”
话刚落地,阮云谦身子顿绷,他声音急切而恐慌:“我警告你,收起你的好奇心,这事不是你能沾手的。”
这样大的反应,倒是越发激起我的好奇心,我笑道:“你同我说说我就不好奇了。”这个离字,总是让我很介怀。
阮云谦狠狠捏了拳砸向石墙墙面,近乎暴怒:“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我着实被他惊住了,摆手笑道:“不必这样大的反应嘛,我看你精神很好,不像马上砍头得模样。”立即迎来一记凶狠目光。
罢,他不想说,我也不好勉强他。
“清远。”
他整个身子隐没在黑寂的暗影里,听他低哑的唤出这一声,只觉分外沉重,我忍不住轻声道:“我在这里。”
他以异常缓慢的速度吐出字来:“是苏衍斐,这一切都是苏衍斐一手计划好的,我,父亲,沁瞳、马家……一个个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我阮云谦自视高人一等,不像临死碰上这样强大的对手,抄我府邸,害我家族,此仇不报,我死不瞑目,所以,我现在不能死。”
“总有一天,我要手刃苏衍斐人头已解我心头之恨。”
甬道幽暗阴冷,忽一阵阴风袭过,吹得脊梁一阵发寒,我心中打鼓,此次一行,是否是来错了。
他又道:“若我有个不测,请你照顾我妹子沁瞳。”
我诧异他对我这样的信任:“你知道我姓慕,竟还要我照顾她?”
“有此一难,只因我这个做长兄的不中用,连累了她。”他突又咬牙切齿起来:“我早就该杀了你。”
这人,方才还在托付我照顾他妹子,这会又后悔没有杀了我。
我哼道:“你都说你自己不能死,自己的妹子自己照顾吧。”将放着包子的篮子往里放了放:“希望不是你的断头饭,我走了。”
身后兀一阵沉默,走了数步才听他道:“我会记住你的。”
我身子一个哆嗦,干笑道:“还是别了,你放过我吧,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他竟笑了,低低的,似是很愉悦。
晚饭时老爹终于回来,老太雇了唢呐班子吹吹打打,让老爹迈火盆去晦气,可我看他神色红润,腰身也圆润了许多,着实不像去坐牢的样子,枉我和老太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我恨不得上前去戳他老人家高高鼓起的将军肚:老爹,您老能瘦点不,这么大摇大摆的回来,实在太对不起我们母子三人了。
苏衍斐这阵子估计忙得很,因此老爹回来时,我并未见到他。
我管他做什么,此人已经被我正式列入我绝交的名单。
几日后判决下来,我并没去看。
便在第二日,听闻帝都来了调令,似是很急的样子,苏衍斐一行当晚离开了苏城,天亮后才断断续续听见他走的消息,被苏衍斐那张妖孽脸迷惑的女子一步一把眼泪追出了几里地,也有善良百姓跟随同去欲最后一眼瞻仰苏大人影子,可半个影子也未见着,终垂头丧气的一路结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