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阮大公子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听说,阮大公子昏迷前一直深情唤着“清远”二字。
清竹会医,自然被叫去守护在一旁,长戒小侄很是胆小,见伤了寺中贵客,生怕方丈会怪罪下来予以责罚,我只好在一旁宽慰,疲乏回住处时,夜色已沉。
房内灯光昏柔,窗纸上映着伏案的修长身形,我不自觉的放轻了步子。
守在门外的两位门神声音洪亮的拱手一揖:“夫人。”
惊得我脚步一顿,见四下里无人才对二人无力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客气,我已不是什么夫人了,同他们一样唤我清远师父就是。”
两人互看一眼,并未说话。
我倒是有点为难,其实厢房已经收拾好,我去那里睡一晚也不是不可,转念又一想,这样老躲着他反倒显得矫情,虽然他生的妖孽一个,本悍妇定力也不是很好,若老是避而不见,实在不像个样子……深深吸了口气才拉开门进去。
他正盘膝案旁处理公文,手边一盏油灯燃得正旺,照见他深邃清隽的眉目,那白皙眉心微微一动便似要抬起头来,我忙撇过头去,钻进角落的被褥里蒙头大睡。
却见他的影子恰投在面前壁板上,轮廓随着灯光颤动,我一时失神,伸指顺着他的轮廓在墙上轻轻描摹……他似是换了姿势,影子也随之一动,我心下一惊,忙收回手来。
心中却是浮躁的很,又怕翻来覆去让他瞧出来,咬着被角好生煎熬。
一时胡思乱想,突记起长戒央我的事情来,掀了被子霍的坐起身。
苏衍斐正执笔抬起眼来,眸若点漆,柔光下眼尾微微一挑。
我望着他讨好的笑:“突想起个事情来,民女有个小侄法名长戒,那日一睹大人风采万分敬仰,便托我央大人留下个墨宝。”说罢,殷勤寻了张宣纸凑到他跟前:“写长戒二字便可。”
他沉默须臾,提笔。
“同居长千里,为乐戒暮迟。”
笔锋骨隽,雄浑雅健,也确实含有“长戒”二字,可我那侄儿出嫁为僧,心比白纸,望见这等艳词岂不要污染了那洁白的小心灵……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老脸一红,哆哆嗦嗦拉那宣纸:“不好不好,是两个字,大人写多了。”
他指尖轻轻捏住纸角,低笑:“不好么?”
那嗓音当真是千回百转,听得我我心神一荡,一个没控制住力道,扯那宣纸的同时连带扫下桌上笔砚,石砚无声扣入正中铺好的锦被上,泼下大片黑浓墨迹。
我看了看那锦被,又回头看了看他。
他不知何时松了手,斯文的抖抖袍摆,掀唇低笑:“夫人若想与为夫同被而眠,早说便是,何必故意回了这新被。”
我……我已经不能淡定了,直接跑路。
他笑声依旧,却见冷凝:“夜色已深,夫人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步子一顿,苦着脸转回身,连番被他捉弄,已难承负荷,期期艾艾的垂首认错:“大人若是对民女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何必赶尽杀绝。”我从袖子里摸出慕老太那册子来,指着第一页的名字:“大人的名讳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民女也很是惊慌,若是唐突了大人,民女道个歉便是。”
他并不惊讶,却是低低的一叹:“你并未唐突了我,那名字是我托岳母大人写上去的。”
我愣了愣,转身便要泪奔:“这样欺辱我,很好顽么?”刚拉开门扇,手腕便被他有力握住,我回眸,室内灯光昏暗,他眸中似有流光涌动。
“此举,也并不是欺辱你。”
我又愣了愣。
我还未如此能够自作多情,以为我离开苏府后他屡屡见我“真性情”,对我有了兴趣,见家中为我选夫才占有欲发作欲将我接回苏府。我便叹了口气:“大人是同情我吧。”我若是男人,自也喜欢柔情似水端庄闺秀的女子,于我一般力大无穷举止粗鲁的,只怕瞎子才会喜欢。
况我若真跟他回去,岂不是继续破坏他的好姻缘,便将那第一页撕下来,整整齐齐的叠好了推给他:“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大人这草再好,民女也不能再吃了。”看在他一片心意的份上,我顺便宽慰他道:“即便阮小姐虽已为人妇,大人也不能自暴自弃,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讶异的盯着我,唇角微动,旋即伸出修长的指挑起我一缕发丝捏在指尖把玩,垂眼一笑:“原是让你误会了。”
我抖着手看看他白皙的指,又看看我的头发,一个没忍住在他手背上摸了一下。他眸光沉了沉,哑笑道:“夫人这是暗示为夫么。”
我身子猛地一颤,结结巴巴扬起脸来看他,他的眸子只似夜色里脉脉的一抹月色,迷离蛊惑,我便呆了呆,他垂眼,一只手箍住我后脑,倾身过来,只觉灼热气息拂到面上,唇上便被温软湿润的唇瓣覆住,辗转吸吮,四下里皆是他身上的暖香味道,他舌灵巧撬开唇齿钻了进来,我蓦然瞪眼,随即敌方肆意掠夺我方连连失守……天旋地转,七荤八素,身体里似有野兽蠢蠢欲动,他的唇便顺着我的唇角掠过下巴一直滑到颈上,我双膝一麻便软软跌到他怀里,他似是闷闷笑了一声,余出手来箍住我的腰,隔着春衫与他相拥,我脸上已经蒸汽腾腾,蓦然想起画书里是要脱衣裳的,手忙脚乱便去扯他腰上帛带,他灼热掌心按住我的手背上,嗓音暗哑的低笑出声:“云儿好生热情。”
这是他第一次唤我的闺名,洞房花烛夜后,我第一次见他,只听他含笑称我:“夫人。”很官方的称呼,我也按着礼节唤他一声:“夫君。”疏疏离离,客客气气,当真是相敬如宾。
听他今日这样唤我,我便茫然愣了愣。
夜风微凉,缕缕拂到面上,我身子本能向后一仰,一个咕噜便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不知何时,那两位门神皆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