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顶佛决计与独眼老丑疏远关系,换句话说,不愿再理睬独眼老丑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所有雄黑叶猴都是一个德性,都喜欢趁人之危占雌猴的便宜!
那是一个春风和煦的黄昏,天气暖洋洋,猴心暖洋洋。丹顶佛谨慎地抱着血臀,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享受这难得的清静。独眼老丑像个地下工作者,躲躲藏藏地跑过来,拿了几颗野板栗,逗血臀玩耍。最后一抹晚霞从山峰消失,夜色渐渐染黑了大地;一轮明月挂在树梢,给灰白的岩石涂抹上一层耀眼的银光。夜色多么好,令猴心神往。独眼老丑将那几颗野板栗剥给血臀吃了,便讪讪地来到丹顶佛面前,弓背缩肩,猴爪在身上胡乱搔痒,嘴里哼哼唧唧发出乞求声。丹顶佛晓得,独眼老丑是在求自己帮它整饰皮毛。
说实话,丹顶佛并不乐意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在黑叶猴社会,整饰皮毛绝非单纯的打扫卫生,而是重要的情感交流,体现了复杂的人际关系。一只年轻雌猴,给一只衰老的、破相的、在群体中排序最末等的公猴整饰皮毛,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再说了,独眼老丑身上肮脏邋遢,有一股陈腐的体臭,令它反胃作呕。假如不考虑其他,仅仅从感情上说,它恨不得让独眼老丑滚得远远的,永远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可它强忍住内心的厌恶,还是动手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它是只苦命雌猴,它没有资格任性,它只能委曲求全。独眼老丑曾救过血臀的命,以后遭遇危难,也还要指望独眼老丑出手相助,为了心爱的血臀能平安存活下来,它没有其他选择,只有替独眼老丑整饰皮毛。
刷刷刷,翻开杂乱的毛丛;嚓嚓嚓,揩去肮脏的尘土;咔咔咔,咬杀可恶的寄生虫!
丹顶佛机械地忙碌着,想快些完成这一项非完成不可的枯燥乏味的工作。
终于,整饰皮毛接近尾声,可以打发独眼老丑离去了。丹顶佛最后梳理了一遍独眼老丑头顶那丛冠毛,缩回猴爪,蹲坐下来。这是黑叶猴常用的肢体语言,表示整饰皮毛已告结束。您请便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按照惯例,这时候独眼老丑会感激地朝丹顶佛鞠躬作揖,带着惬意满足的神态离开此地。奇怪的是,这一次独眼老丑却没有向它鞠躬作揖,而是围着它转圈,好像舍不得离去。突然,独眼老丑跳过来,按住它的肩,另一只猴爪在它腰部的皮毛间抓挠,意思很明显,是要给它整饰皮毛。
独眼老丑指爪触碰到丹顶佛身体的一瞬间,丹顶佛感觉就像一条毛毛虫爬到身上来了,它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本能地闪跳开去。不不,我不需要你来替我整饰皮毛。独眼老丑对丹顶佛的拒绝竟然视而不见,趋前几步又做出要给它整饰皮毛的姿态来。丹顶佛再次跳闪开,龇牙咧嘴,表示不高兴。让一只谁也瞧不起的残疾公猴替自己整饰皮毛,这无疑会降低自己的身价。再说了,面对一只衰老丑陋的公猴,它一点感觉也没有,一点兴趣也没有。假如它让独眼老丑来替自己整饰皮毛,绝不会是美妙的精神享受,一定是苦不堪言的一种酷刑。对不起了,我只能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独眼老丑脑袋深深垂了下去,好像挺难过的样子。唉,伤心总是难免的。可三秒钟后,独眼老丑突然怪啸一声,头猛地抬了起来,头顶那束冠毛本来像倒伏的野草,这时一根根竖直起来,一副怒发冲冠的可怕模样,身上的猴毛也跟着恣张开来,身体像充气的球一样膨胀,那只独眼像只大萤火虫,闪烁着绿莹莹的光。丹顶佛吓了一跳,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独眼老丑扑过来了,动作快疾如风,丹顶佛躲闪不及,被揪住了胳膊。独眼老丑一只猴爪在它身上乱摸乱抓,完全没有章法,就像在与敌人打架。这哪里是在整饰皮毛哟,简直就是在行暴施虐嘛!
更让丹顶佛气得要晕倒的事发生了。独眼老丑突然间用前爪掐住它的后脖颈,粗鲁地将它按在地上,就要跨到它的背上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名曰整饰皮毛,其实是实施性骚扰。非分之想,积蓄已久;欲火中烧,丧失理智。这种下三滥的公猴,为了得到交配机会,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发情期的公猴都是可怕的疯子。
丹顶佛气不打一处来。它曾经是布朗猴群最受宠爱的王妃,地位最高的雌猴。要是在布朗猴群里,像独眼老丑这样的老瘪三,连替它清扫粪便都不配。它能克制住心理上的鄙夷和生理上的厌恶,给独眼老丑整饰皮毛,已经是最大的奉献了。独眼老丑竟然还不满足,还想得寸进尺,真是蛤蟆想吃天鹅肉!它奋力挣扎,推搡踢蹬,把独眼老丑从自己背上掀翻在地。
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玫瑰是有刺的。动物界也有正当防卫。
独眼老丑还不死心,继续无耻地纠缠,还张嘴露出两枚浊黄的獠牙,做噬咬状,企图用暴力逼迫丹顶佛就范。
委曲求全是有限度的,超出了底线,那就对不起了,只有针尖对麦芒进行抗争了。
丹顶佛瞅准机会,在独眼老丑的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吱,传来皮肉被牙齿撕裂的轻微声响。独眼老丑惨嚎一声,从丹顶佛身上跳开去。
这一口咬得很重,丹顶佛嘴唇沾满猴毛,舌尖尝到咸津津的血。
独眼老丑从喉咙深处发出刻毒的咒骂声,蹲在丹顶佛面前,长长的尾巴刺向天空,龇牙咧嘴,摩拳擦掌,跃跃欲扑。
丹顶佛也不示弱,全身猴毛恣张开来,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我一直以为你与其他大公猴不一样,你是真心喜欢血臀,在无私地帮助我们苦命母子。算我瞎了眼,你跟那些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混账大公猴没什么两样。狐狸的尾巴是藏不住的,今天你终于暴露出你的庐山真面目了。你喜欢血臀是假,想要占我的便宜是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太过分了吧。
丹顶佛决心抗争到底。宝贝血臀固然重要,它的尊严也不容侵犯。不错,独眼老丑曾救过血臀的命,可它也投桃报李,多次替独眼老丑整饰凌乱的皮毛。它得到了,它也付出了,这是公平的交易。它已不欠它的了。它有许许多多拒绝的理由。它是带崽的母猴,从生物钟角度讲,它也讨厌与公猴发生这层关系。它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它把自己奉献给某只公猴,某只公猴便会心无旁骛地与它同甘苦共患难。白胡子公猴给了它深刻的教训。现在它懂了,社会生活诸多关系中,雌雄间这层关系,是最脆弱的关系,是最靠不住的关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它可不愿在同一个地方跌第二跤。它并不畏惧独眼老丑,这家伙虽然是公猴,却年老体衰,生命的烛光风雨飘摇,真要搏斗起来,它相信自己不会输得很惨的。连谁也瞧不起的独眼老丑都敢来欺负它,它若忍气吞声屈从淫威,它以后还怎么在云雾猴群立足呀!
它低声咆哮,做出殊死抗争的姿态。
独眼老丑怔怔地望着它,神情急遽变化,头顶那片竖直的冠毛耷拉下来,身上恣张的猴毛也像含羞草一样闭谢合拢,眼睛里的绿光渐渐黯淡,咬牙切齿的脸蒙上一片苦涩,整个身体迅速萎瘪下去,像只脱水柠檬一样越缩越小。突然,它凄凉地长啸一声,刺向天空的尾巴訇然倒塌,像遭受了重大打击似的,伛背缩肩,掉头离去。
以后再发生大公猴袭击事件,独眼老丑再也不会出手援助了,丹顶佛悲哀地想,老东西没能达到卑鄙的目的,便会由爱生恨,说不定就会由庇护者而转变成迫害者,与金腰带猴王及其他几只凶悍的大公猴同流合污,共同来迫害它们母子。
天哪,难道它的宝贝血臀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