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也只是胡思乱想了一下而已,在日本姓“御景”的人又有多少?如果要一一怀疑起来岂不是要草木皆兵?再说我就是死也不相信那个能把全世界警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天才罪犯,只是个嗜好红茶如命,算起来却只比我小不到两岁的英俊少年。
我摇摇头,戏剧马上就要开始了,樱田和几个部属此刻正潜藏在暗处监视着横沟,开场前他一个劲地向我道歉:“对不起,因为工作我实在脱不开身,你一个人看戏肯定很孤单吧?但我希望可以得到你的理解与支持,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补偿你!”
“我觉得,我们之间缺乏的不是理解与支持,”我有些头痛地回答他,“生存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缺乏的是沟通与了解。”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简单明了的话他竟然还听不懂!
“哦我知道你肯定在说气话,等工作完了之后我肯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要相信我呀!”临走时他留下这么一句话,算是给自己搭了可以走下去的台阶。
我看着他的背影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时有人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
“晚上好,”我愉快地向他打着招呼,“御景君。”
“哦哦—日本的警察果然只有调查资料的速度是首屈一指的。”他把帽子摘了下来,“你认为呢,橘真绫小姐?”
我笑了:“你调查资料的速度也不慢嘛,怎么,你对戏剧有兴趣?”
“有兴趣才怪。”他嘟囔着用左手把帽子转来转去,“都是那个烦人的警察大叔一直不放心地派人监视我,所以我才索性坐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叫他放心。”
戏剧开始了。
在离我们50多米远的看台上正上演着《伊甸园》中蛇骗夏娃偷吃禁果的一幕,扮演亚当的是一名叫做半岛川刚的年轻人,他的父亲是日本一家大公司的社长,我曾经在一个派对上见过半岛川刚,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当演员据说仅仅是他众多业余爱好中的一项。
开场不到一分钟,御景就在我旁边打起了瞌睡,刚开始时他似乎还顾及形象似的试图掩饰自己的困意,后来干脆直接把帽子拉下来盖住脸。
“不要盯着我看,我是真的很想睡觉呀。”过了一会儿御景的声音从帽子下传了出来。
我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幸好他这时看不到:“你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么?”
“啊,看书看到凌晨五点,结果六点半又被某个无聊的混蛋打来的恶作剧电话吵醒了。”
“你睡觉时难道没有关掉手机的习惯?”我又问。
他一把把帽子拽开之后直起身子凑近我,语气有些愤然:“他是个该死的骇客,即使我关机了他也会应他所需地帮我开机。”
“那么卸掉手机的电池不就行了么?”
这回轮到他噎住了,只见他皱起眉毛,单手托着下巴,语气有些像自言自语:“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对啊我可以拿掉电池的……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他总和你这样开玩笑么?”我忍住笑选择了最轻浅的措辞发问,但愿我不会刺激到他的不快。
“那哪里是什么玩笑,分明是扰民。”他靠回自己的椅背继续用帽子盖住脸,“我睡一会儿,你还是好好关注这么精彩的戏剧吧,连同我的那一份。”
我笑了笑,之后把视线转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的舞台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我的肩膀,我转过头,樱田笑眯眯地递过来一罐咖啡:“你一定口渴了吧?”
我不情愿地接了过来,“谢谢。不过你的工作真的没有问题么?”
还没等樱田说话,旁边的御景风动了动,醒了:“……好浓的咖啡味。”
“要喝么?”我直接把咖啡递给他。
“啊!橘小姐……”背后传来了樱田失望的声音。
“不要,我讨厌咖啡。”他非常干脆地拒绝道。
“小鬼,你这是什么态度!”樱田嚷道,“橘小姐好心……”
樱田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时一个庞然大物突然从天而降径直地砸向舞台,发出了一阵令人颤栗的巨大轰鸣。
“是吊灯!吊灯砸下来了!”我还没等反应过来前面就有人大声喊道,然而,光是吊灯砸下来也就算了,高潮继续上演——
“吊灯下有人呀!”
我的余光中御景把帽子攥在手里“倏”地站了起来。
“死者半岛川刚,27岁,死亡时间是9月17日晚上6点23分。”一名警员向樱田报告道。
压在半岛身上的吊灯足有一吨重,想要马上移开是不可能的事,舞台上满是玻璃碎片和斑斑点点的血迹。巨大的吊灯下还露出了死者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
“橘小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这样的血腥你怎么受得……”
“你怎么那么罗嗦呀!”我打断樱田,“别忘记,我马上就是警部补了!”
樱田讪讪地转向站在我身边的少年:“喂,小鬼,你怎么还跟橘小姐在一起?”
白痴,有时间管这些倒不如快点去查案!我在心里骂道。
御景没有理他,兀自抬了抬帽檐,仰起头四处看着。
“横沟的座位在哪里?”他拉住一个警员问。
“第一排左数的第七个位置。”
“小鬼,你就那么喜欢玩侦探游戏么?”樱田走过来,挑着眉毛讽刺道。
御景稍稍转过身来,看着樱田咧嘴一笑:“我看起来就那么像是以召唤案件为己任的高中生名侦探么?还是你们警方现在非常期望有个侦探来充当救世主?”
看得出来樱田正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为的就是在我面前维持他的绅士矜持——只不过可惜的是我不会领他的情罢了。
之后的调查过程中御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似乎在想着什么,而那停滞于某处的目光又的确在动摇着我的想法——或许这个人只是单纯地在发呆吧?
“意外意外,肯定是意外!”调查暂时结束后,樱田坐在我的对面喝了一口美国咖啡嚷着,“不然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没有说话,但心里还是有些赞同他的说法,警方并没有发现连接吊灯的绳子上有人为锯断的痕迹,事实上也的确不太可能是人为造成的。因为吊灯是挂在十米多高的天花板上的,想要预先做好机关再算准时间,还要等半岛恰好走到吊灯下,这实在是太难了。
“横沟和死者见过面么?”这时坐在我旁边的御景突然开口问。
“喂,你怎么也坐在这里!?”
“是我叫他陪我来的。”我不耐烦地解释道,“他是我的朋友。”
樱田看了我一眼,悻悻着回答道:“他在看戏之前的确和死者见过面,之后就一直安静地呆在观众席没有离开。”
御景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摆弄着红茶杯:“横沟离半岛的距离大约有十米左右远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樱田见御景有一阵子没说话于是又讽刺道,“说到底,侦探游戏不是你这种智商能玩得懂的,快回家吧臭小子。”
“我没有玩侦探游戏的证明就是,即使我现在知道的比你多,我也不会告诉你。”说完他放下红茶杯站起身走了。
再见到他时还是在甲板上,当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名也穿着黑色风衣的高个儿男子,金黄色的寸发,戴着与脸型配合得相得益彰的黑框眼镜,完全是与御景截然不同的英俊类型。他们好像说了什么,之后那个金发男子笑了笑,转身走了。只剩下御景风一个人靠在护栏边往远处看,呆了不一会儿他从衣兜里摸出烟盒与打火机,微弱的火光陡然熄灭后他咬着烟头也不回地说:“橘小姐,你找我有事?”
我大大方方地走到他身边:“没事就不能找你么?”
他掐灭烟淡笑着扭过头去:“……我可不想叫读者认为我是少女漫画的男主人公啊。”
“那你是什么类型作品的主人公?”我借机调侃他说。
“不要在剧情还没进行到1/3时就问这种问题。”说着他掏出一只怀表看了看,“时间还早,我们要不要去哪里喝点什么?”
那是一只造型极为精致的怀表,以我的直觉,这绝对不会是外表看起来如此随便的他自己买的。
“橘小姐也是独自旅行?”他点了一杯红茶后问。
“对,我是想到马兰西亚看看的,御景君呢?”
“和你一样。不过橘小姐,你应该还在读大学吧?”
“嗯,马上就要毕业了。”我回答道,“所以现在有许多时间可供浪费。倒是你,高中生现在不是正应该好好地在学校社团里燃烧青春么?”
他一副想笑的表情:“其实我也很想做一次棒球少年,之后把‘目标!甲子园!”的签名板挂在自己的卧室里,只是……”
“只是?”
“我几乎没怎么上过学。”他终于笑了出来。
“不要告诉我你从小体弱多病呀,虽然小说里倒是常有病弱美少年的相关设定……”
“你这方面的无聊小说看得实在太多了。”他皱着眉毛,用很苦恼的口气说,“我的身体向来很好。”
“可你现在看起来并不像非常健康的样子。”我说的是实话,相比较一般人,他有些时候脸色总是很苍白,并且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疲惫。
“我还以为自己恢复得足够好了呢。”他耸耸肩膀,“我之前受了点伤,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那么你是混血儿么?”我把从见到他时就产生了的一个疑问提了出来,“因为你的眼睛是墨绿色的……”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大概是除我以外也有不少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我有1/4的德国血统,12岁之前旅居欧洲,14岁才回到日本,当时一句日语都不会讲,你还想问什么?”
我笑:“你也认为半岛这案子是意外?”
他看了我一眼,之后干脆地回答道:“不认为。”
“嗯,其实我也一样。”
“哦?”他略略抬起头。
“有横沟的地方就发生‘意外’,这概率过于集中了嘛。”
他眯起墨绿的眸子预言般地说道:“他会透支他所剩下的所有好运的。”
“你为什么不觉得是意外?别告诉我是直觉呀。”
“直觉?”他一边喝着红茶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那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而已。这个世界上没有偶然和运气可言,一切胜负背后都有必然的规律可寻。”
他一边说着,间或咳嗽几声。
“抱歉,可能我又有点感冒。”
受过伤的人抵抗能力都要比平常人弱一些,看他的样子估计没少为呼吸道感染之类的问题所困扰,于是我看着他:“或许是你的烟抽得太多啦,未成年人。”
“你该不会要把我扭送少年课吧?”
我叹了口气:“虽然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也不想被人说成多管闲事,但是抽烟真的对身体不好,如果不能戒掉的话,至少也少抽一些吧。”
他转过头来,眼神有些惊讶。
“怎么,我说错什么话了么,”我有些不安,“……还是以前也有什么人对你这么说过?”
相处的这几天来我发现他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就是每当他想敷衍了事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拉下自己的帽子把眼睛遮住,此刻他就正在边重复这个动作边咕哝着:“……女孩子还真是敏感的生物呢……”
“哦?果然也有女孩子对你这么说过么……”我托住腮,有些好奇地问,“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任性,聪明,很胡来,不自信,时常耍赖与推卸责任,看电影掉眼泪,喜欢冰淇淋与蛋糕,对造型诡异的玩偶有着异于常人的审美观,虽然有个非常日风的名字可对日本的风俗一点都不了解……很普通的人。”
我耸耸肩膀:“我本以为你不会说呢。”
“……再不说的话,我怕连自己都会忘记。”
“为什么要告诉我,是不是你觉得对一个陌生人讲话是件很轻松的事?”
他坦白得有些残忍:“没错。”
我不想再继续和他谈论这话题:“……对于这次的真相你有兴趣么?”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又不是以追求真相为兴趣的无聊侦探。”
“我讨厌你的用词。”我也毫不客气地说。
“我的用词向来惹人讨厌,”他显得满不在乎,“而更加惹人讨厌的是我本人并没有因为别人而改变的打算。”
之后我们不欢而散。自然,我也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很逞强而且嘴硬,所谓“预期的效果”也不过是“或许御景风会把他所知道的东西告诉我”这种自负的心理在作祟,然而从始至终,他的冷淡与漠然,狡黠与落寞,都是表现给一个与他的生命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看的,一想到这点,我总是忍不住感到遗憾与失落。
第二天。在VIP餐厅里我意外地遇到了一直不肯露面的横沟正夫,他的长相比在电视上看到的更为夸张——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型馒头,油光锃亮的脸上,一双精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在一群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的保护下,他在离我不远的餐桌边坐下了。“盯紧他吧,这篇小说的偷懒之处在于光凭样貌就能立刻判断出谁是反派了。”我转过头,御景正坐在我右手边的桌子前咬着红茶的杯子含糊地说。真稀奇,他竟然会主动到VIP餐厅来用餐。之前他明明还以“我讨厌人多又正经的用餐场所”为由拒绝过我的邀请。这时,樱田也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看来主要人物都登场了。
横沟看了一眼在我旁边坐下的樱田之后张开肥厚的嘴唇讽刺道:“原来是精明干练的樱田警视啊!哦不,现在应该已经晋升为警视正了吧?‘意外事件’你们查得怎么样了?哼,不要拿着纳税人的钱不干活啊!”“这是警方的事,不劳您费心。”樱田冷冷但又不失礼貌地回答道。之后横沟轻蔑地哼了一声后把目光移到了我的身上:“这位标致的美人是谁?你好歹也是公务员,不要总和高中女生玩什么援助交际嘛!”他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暴露庸俗本质!我摔下咖啡杯站了起来:“你给我闭嘴!”“她可是橘拓志唯一的千金,”这时我发现横沟身边还有一名妙龄女郎正以绝妙的角度伏在横沟的身上,“听说现在正在东大读书呢!”“哦—原来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真令人羡慕!”横沟继续用一种猥琐的眼神打量着我和樱田,如果不是樱田拉着我的话,我早上去给他几拳了。“你们警察真是无能的动物,明明是自己办事不力却还要诬陷善良的日本市民!日本的警察真应该好好改造改造了,等我执政那一天一定要给你们大动手术!”“你说什么?!”樱田也攥着拳头站了起来,翻倒的椅子发出了很大的声响。“服务生。”就在一场争执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空旷的大厅中响起了一声格格不入的愉快招呼。穿着整齐的服务生必恭必敬地站在碧眼少年面前等待吩咐。“苹果白兰地。”御景风俨然一名老手,优雅而又游刃有余。“先生要哪一种?”“美国白兰地,Applejack。”说着御景看似无意地瞥了横沟一眼,“那边那位胖叔叔,要不要和我一起喝一杯呢?”他的吐音相当清晰而且缓慢,我看到横沟的脸色瞬间变了,之后他乖乖闭上了肥嘴,连晚餐都没吃就走了。横沟离开的时候我特地看了一眼御景,他表情自若地切着面前的黑椒牛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喂,小鬼!未成年人不允许喝酒你知不知道?你父母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呀?”
御景不耐烦地把酒瓶扔给樱田——酒是封好的,他并没有喝。
“你到底想干什么?”樱田把酒墩放在他的桌子上居高临下地问。
御景干脆把他当作了空气:“服务生请再来一杯红茶。”
“喂!”樱田挡在了服务生与御景之间,“作为一名普通公民你有协助警方调查的义务!”
“调查?义务?”他笑得调皮,“你调查什么了?我又该履行什么义务?我可不觉得公民做什么事都要一一汇报,你是少年课的课长还是小学教师?”
“……想知道关于横沟和半岛之间的关系么?”我插了一句,这句话的效果很理想,御景立刻把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转身向樱田一笑:“樱田先生,我也很想知道呢,你就说一些嘛。”
容易上当的樱田得意地挺了挺身子:“横沟与半岛他们的确认识,但是并不熟悉,横沟在案发之前去过半岛的休息室,可只是把半岛需要的戏团道具送过去顺便问候一声而已。”
“那又是什么样的道具呢?”
“是蛇,”樱田接着说,“因为戏中需要的蛇道具在三天前突然死掉了,横沟手里正好有一批要运到马来西亚的蛇药材,于是就借他了,不过半岛到最后还是没用横沟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