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前交通课在一起交通事故中从肇事者的钱包里发现了一枚造型诡异的徽章,肇事者的身份是名自由作家,就在警方决定向媒体公布畅销小说家山田敬一酒后驾车造成交通事故这一消息时,有一名刚刚调到搜查一课的年轻警员发现了那枚刻有蝙蝠与骷髅的徽章,根据他的了解,某些贩毒组织举办的毒品交易会的标志就是这种图案。而这些,在警视厅的高级资料库中也有记录。无疑这是条非常有利的线索,于是警方立刻封锁了消息并迅速成立了搜查本部,根据山田敬一的供词使我们了解到,他要应邀出席一个Party,而这名徽章就是邀请函。至于之前那名警员自然而然地也参加了搜捕行动,此时,他正以有别于我的正经姿势坐在我的身旁。
“有什么事么,御景君?”觉察到我的目光,北野扭过头来问。
“不,只是觉得前辈您真的很能干。”
他疑惑地挑了挑眉毛,不再说话。
这时小川警部叫到了我和北野的名字:“该你们了。”
我和北野今天负责把嫌疑人山田敬一从新宿分局带回警视厅协助搜查本部调查,期间还在新宿分局听取了口供。
北野站起身翻开他手里的资料:“据口供记录,在2004年4月7日晚,也就是后天晚上,他们将在东京郊的某幢别墅里进行非法交易活动,目前了解到他们的交易内容仅涉及到毒品,至于具体地点回头我会发给大家。以上。”
“御景君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么?”小川警部转向我。
我摸了摸下巴:“没有。”
北野看了我一眼。
“那好,”小川警部接着说,“我会在接下来的两天安排人在指定地点负责监视工作,其他人待命。4月7日我们统一行动。”
“警部……”北野举起了手。
“什么?”
“我觉得我们不该这么早就在附近地点监视埋伏,毕竟山田敬一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走漏风声了,如果我们的监视工作再一个不小心打草惊蛇……”北野没有再说下去,转而看着小川警部的反应。
今年42岁的小川警部用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在我看来,小川警部算得上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警探,只是有时候欠缺些灵活性。
“警部,我也同意北野前辈的看法,”我插话道,“不妨这两天撤掉所有的监视活动让他们麻痹大意,而且无论怎么想这次的优势都在我们这边,不必做多余的担心。”
小川警部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交给你们了。散会。”
大家从会议桌前站起身时,我和小川警部不引人注意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四月六日晚上十点半。
搜查一课里灯火通明,可办公室里却只有两个人。
我端着一杯红茶在办公桌前枯坐,这几天简直忙翻了,这下好不容易可以稍微松口气,小川警部却要求我们把搜集到的资料再重新整理一下,顺便写份明天行动的具体报告。
“都见鬼去吧。”我摔下笔靠在椅背上,尽量使自己坐得舒服些,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勤奋的人,而这种即使通宵加班工薪还是那么微薄到惨不忍睹的生活我实在受够了。
“……嗯,御景君?”这时与我有着一样悲惨命运的北野从另一张办公桌前转过头来看着我。
“有什么事么?”我本想把语气处理得尽量礼貌些,结果这句话被我说得还是很不耐烦。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他笑,“不要沉不住气啊。”
“没啊,我只是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觉得不痛快而已。”
“哦?”
“去前台点红茶的时候被负责一楼卫生的绪方阿姨训斥了,她说我一点干劲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我说,“并且建议我以后每天早起长跑磨练意志。”
北野听了我的话后犹豫了一下:“这么讲或许有点奇怪,但我总觉得你与一般的CAREER完全不同。无论是办案能力还是体能之类的样样出类拔萃,当然,你的射击水平还要多多加强,”触到我的目光时他画蛇添足补充道,“总之你才21岁,只要再努力一点,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前辈过奖了,”我吹去红茶上的氤氲,语气有些心不在焉,“我本身的问题太多了,更何况我完全没有在警界崭露头角的打算与准备。”
“自身的问题?”北野善意地笑,“是自由散漫、不拘小节的性格么?”
我也笑:“北野前辈,明天的行动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人生无常,”我说,“谁也预测不了未来。”
“如果不殉职的话,当然是要回来依旧做警察的工作呀,你问得还真是奇怪。”
“如果不殉职的话……么,说起来我如果殉职的话就可以升为警视了。”
“你再踏实地干几年也会升到警视的,”他的语气有些责怪,“不要行动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笑了笑:“抱歉。”
“说起来你想过辞职么?”他又问。
“每天都想啊,工作辛苦,赚钱又少,既有处理不完的无聊案子,又有不理解下属的可恶上司,加班加到这个时候都没有穿着迷你裙的交通课女警微笑着递给我一碗热气腾腾的杯面说声‘加班辛苦了,工作之后大家一起去玩吧’……警察的人生还真是了无生趣。”
“你警匪片看太多了。”
“说起来警视厅去年曾经破获过一起很著名的毒品案前辈应该有所了解吧?”我问。
“你说的是横沟正夫的那一起?”北野转过头来,“其实那起案件真的很奇怪。”
“前辈指什么?”
“我查过相关资料,那次案件里警方从横沟身上搜到的毒品只是一包普通的海洛因,并且横沟在被逮捕后不久也突然去世了……”
“你查得还真细致。”
他稍微沉吟了一下,之后故意漫不经心地问:“御景君,你听过‘索多玛的苹果’么?”
“听过啊,”我很痛快地回答道,“我小时候读过不少神话。”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北野摇了摇头,“不过算了,明天晚上行动时还请你多多指教。先走了,再见。”
“前辈你真是太客气了,该说这话的人是我呀。”我依旧以一副靠在椅背上的随意姿势和他客套,“不过你的加班任务做完了么?”
他双手合十向我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我冲他笑:“前辈,你袖子上的扣子掉了。”
“嗯?”他立刻把袖子翻转过来,“哦真的是。”
我把刚从地上捡起来的一枚纽扣递给他:“看来你真的该好好考虑下找位女朋友了。”
“你也一样,你这家伙不是在警视厅很有人气么?真令人嫉妒。”他调侃了我两句,把纽扣揣进了衣兜。
他刚离开,我就从办公桌前站了起来,把一个信封从抽屉里掏出来放在办公桌上,然后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廉价风衣与帽子也跟着走了出去。
东京四月初的夜晚有时还有些微寒,但我还是很愿意把车窗摇开让风吹进来。
两旁的景物快速地后退,远方的车灯像流动的鱼。我点燃一只烟,下意识地往旁边空荡荡的座位上看了一眼。
如果还是以前,竹奈肯定会探过身来直接抢走我的烟数落:“真是的,你这人本来就已经浑身是缺点了,还要再加上吸烟的恶习,简直无药可救!”
其实我的烟抽得并不多,平时更是极少当着别人的面抽,然而这叫竹奈又找到了新的借口:“你又偷偷抽烟了吧?你瞒不过我的,吃多少口香糖都没用。”
再不然她也会偶尔破天荒地温柔一次,用商量的口吻说:“呐,如果你实在是戒不了,至少也少抽一点吧,好不好?”
这个时候我多半会无奈地乖乖把烟盒与火柴递过去交给她保管,可她却依旧不依不饶:“这完全没有诚意嘛,毕竟你身上还有钱包!说起来你从来不让我看你的钱包,里面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不要以为一直冲我笑就可以蒙混过关呀!”
2005年的2月我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手抄的乐谱,展开铺平把它放在钢琴架上照着弹了一遍之后就撕碎了丢进垃圾筒——那是99年的夏天,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一首很喜欢的钢琴曲的谱子,竹奈反复听了数百遍的磁带后帮我写下来的。
明亮的路灯依旧照不透远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一直在延伸,延伸,我平静地盯着它看,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能让我感到宁静。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号码后接通电话:“喂,你又干吗?”
“我到日本了,来接我吧。”对方以无比兴奋又开朗的声音说道,“我现在正在……”
“你梦游么?”我把烟掐灭,“还是你被国安局开除了,杰比?”
“如果他们真有这想法,我也能落得个轻松,可惜不是。总之快来接我,我以前从没来过东京,一定会迷路的!”
这个被我叫做“杰比”的男人是个比我只大一岁的天才骇客,因为某些不可违背的客观因素,他从02年起就开始为美国国家安全局效力一直到现在。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要求:“你来日本做什么?”
“找你。”
“……我收线了。”
“喂喂喂!好吧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听了他接下来的大致叙述,我兴趣怏怏地说:“这种事不是应该叫你们那边出人来和你搭档么?找我干吗?”
“哦哦这才几天你就变得如此公私分明?”他讽刺我,“你当年利用公差满足自己私欲的例子还少么?”
“也就是说,你这次行动是出于私人目的喽?”
“……似乎也不能完全那么说……啊,总之我们先见面再细谈好了!”
“不要,我现在很忙,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吧,我没兴趣。”
“喂,不要用这么没有说服力的官腔来打发我啊,实在太叫人伤心了!”他提高了音量,我立刻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些,“而且我对日本完全不熟!再怎么说你也该当向导呀!”
“我也不见得会比你熟多少,现在我要工作了,回头再说。”我合上手机,最后一秒残留在我的耳边还是对方的怒吼:“你到底算不算朋友呀混蛋!”
我敲了一下方向盘上的显示屏,一个代表北野行动的绿点在郊外的某处停下了,可我心里有些不太痛快,这哪里像是跟踪工作,被杰比这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搞得完全没了紧张感。
四月六日晚上十一点半,我来到了东京都郊外一幢富丽堂皇的城堡别墅前,在高级的人工草坪上停着的无不是奔驰,BMW之类的名车。下车的时候我用湿毛巾抹了一把脸,顺便把自进入警视厅以来就一直戴着的有色隐形眼镜也摘了下来,之后我冲车镜里的墨绿色眼睛弹了一下手指:“GoodLuck.”
我走上台阶,片刻,雕有华丽花纹的大门打开了,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接过我手中的徽章之后闪身让出了一条路:“请进。”
狭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天花板也很高,两侧的墙上附庸风雅地装饰着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油画与挂毯,反正我对这些东西倒是很无所谓,因为我对它们的认识向来只有“这玩意到底要浪费多少钱”而已。
“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引路时自称“内田”的管家回过头问。
这种试探性的对话我还能应付得来:“内田先生,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就是连现在的高中生都不屑一顾了。”
“抱歉,看来我是认错人了。”虽然内田这么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他盯着我的目光依旧没有任何柔和下来的意思。
“先生很喜欢这种Party么?”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
“不喜欢。”我坦白,“我讨厌人多的地方。”
“那您……?”
我笑:“来这里的每一个人不都有着自己的理由么?”
“那么可以冒昧地一声么,您的邀请函又是哪位先生发出的?”
“管家先生,难道每一位客人都必须要经过您的这种盘问么?”我故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很不高兴,“如果这是您家主人的意思,那么抱歉,下次再有这样的Party请原谅我不会再参加了。”
“非常抱歉,是我失礼了,”他附和地笑了笑,“我保证今天晚上您会玩得尽兴。”
你向谁保证?我不禁在心里咕哝了一声。
七拐八扭地终于到了走廊的尽头,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概可以容纳几百人的宴会厅,Party早已开始,此刻充斥在眼中的无不是浓妆艳抹的女性与自信过剩的男性。我厌恶地咧了咧嘴,如果不是因为工作鬼才愿意来这种地方。
“先生,请不要拘束地痛快享受吧,”内田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另外如果您不满意这里的话,请去找浅井小姐。”
“浅井?!”那一刻,我的心脏节奏仿佛漏掉了一拍,我猛地拉住了他,“是个怎样的人?我是说……哦,对不起。”
触到他很不友好的眼神,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放开了手。
“她就在这里,你会很容易找到的。”他抻了一下衣服说完就走了。
我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心脏剧烈地狂跳着。
不要紧张,御景风,用脑子想一想吧,她怎么可能出现在在这里。不是她,一定不会是她的。……
我这么告诉自己,可惜没用。
我看了一眼满桌子的高级料理与上等红酒,拣了个靠墙角的位置不高兴地坐了下来。
之前有些发热的大脑现在也冷静了些许,我认真地在整个宴会厅里搜索了一遍,北野并不在这里。
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还是要单纯地在这里守株待兔?
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是2004年4月7日的零点了。
我下意识地攥了攥手中的怀表,竹奈,其实时间一直没有停止,你我自然也不可能在原地作任何停留。
在差点又陷入无尽的回忆漩涡之前我及时把自己强行拉了出来,却一时想不清现在究竟身处哪里,我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哦先生你的怀表好精致,可以借我看一下么?”刺耳的现实声音。
我把头扭向这时在我旁边落座的陌生女子:“抱歉,不可以。”
穿着艳丽的她歪嘴一笑,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是我失礼了,可以请教你的名字么?”
“Ladyfirst.”我把怀表揣进了衣兜。
“你自己一个人?”
“不行?”
她凑近我,浓郁的香水让我不禁把身子往后靠了靠:“难道没有哪个女孩子和你说过‘你的嘴巴太毒了’么?”
“又怎样?”
“会让人不敢接近呀。”她笑得很好看。
“还有别的事么,您占了他的位置。”我指了指一名正站在我们面前穿着黑色衬衫的金发男子说。
她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悻悻地离开了。
随后那名金发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坐了下来:“你的日语很有进步嘛,御景君。”“上次你在‘爱卡提莉娜’号上说的也是这句开场白,下次请记得不要再重复了。”
他扬起眉毛:“哦哦,这就是你对帮你摆脱女人纠缠的恩人要说的话么?”
“……你现在不该在德国才对么?”
他笑了:“就是警察局长也得有休假嘛,本来这Party是邀请了你的监护人的,可惜他说不想来。”
“因为他也讨厌人多的地方。”我笑,而且今天是周三,凌晨有他喜欢的电视节目。
“要喝么?”雷斯林递过来一杯用高脚杯装着的鸡尾酒,“工作很辛苦吧?”
“其实我现在比较想喝的是大吉岭的红茶。”我把酒接过来放在了一旁,“雷斯林,难道你这次来是认为我不可能一个人办到么?”
“别误会,我只是恰好随便来这里玩玩而已,不会干涉你的任何行动,”他漫不经心地摇着装有琥珀色液体的酒杯,“不过既然你我是同事,那么我提供你两个情报吧。”
我把视线移向别处,对他做了一个“随便”的手势。
“一,你要找的那样东西现在应该在地下室的某处,今晚它都不会在这里出现了。二,从这里通往那距地面大概100米的地下室的路,”他顿了顿之后冲我笑了,“只有电梯。”
“……还真是令人讨厌的设计。”我感觉就好像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被人突然塞了块冰,一时间从头冷到了脚。
他明知故问:“原来你的恐惧症还没有治好?”
“你当那是感冒么?”
他笑:“如果你这一点被敌人知道怎么办?”
“只要你不多嘴就不会有问题。”知道我有电梯恐惧症的人不超过五个,而雷斯林偶然得知这件事则叫我十分耿耿。
“放心,这么好玩的事我才不舍得讲给别人听呢。”
我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在这时,整个宴会厅里的灯全熄灭了。
“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