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累,我简直变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倘若没有信念支撑着我,我必倒下无疑。我是你的恩施所在。我已对你发过誓,你千万不要说:“他对我立过誓。”我祈求上帝让你食生活的美味,饮悟性的甘泉。我要说:“假若你已细看过,触摸过,并且已经爱上的话,那么,就让我这个人和你在一起吧!玛丽,日后的事情由你做主了!”
我已在我的心中为你雕了一尊偶像,我对之顶礼膜拜,并从那里获取灵感,侧耳聆听从那里发出的乐曲,于是你的奇迹便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不是幻想者……你每日都在更新恩惠。
你不问我想做什么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爱吗?
你不问我是否迷失了方向?
或者你没找到话题?
或者没有找到方式?
你是一位才能卓著的女性。我为我的佳运感到幸福,但仍不知足。
玛丽,人分两类,一类是建设型的,另一类则是破坏型的。你属于建设型一类;正是你使得我也成了建设型一类,我也在建设着。那永恒大厦永远伴随着你这样建设型的!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2月8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纪伯伦:
如果没有你,我会终生烦闷,坐卧不安。纪伯伦,因为漫长的人生是令人厌烦苦闷的。你居于我的心中,我也就不厌恶人生了;你那柔嫩的枝条不会凋谢,我也便不会厌恶人生。你那可爱的人品,每当你远离我时,我看它成了一百个人;每当你走近我时,我看它变成了十万个人。
上帝和你在一起,上帝不会离开你。每当工作使你精疲力竭之时,上帝便用自己的爱呵护你。
你与你的工作,是同胞兄弟,你俩一道行走,一道播撒欢乐。我不否认你是串珠,每颗珍珠都放射着光芒,每丝光芒都传播着高尚思想。
凭我的信仰起誓,七十五幅画作同时展出在一个厅堂,壮丽非常。那将是永恒的日子,空前且绝后。你不要听一些蠢人的胡说八道,他们会动摇你的决心。日子临近,我正以激动得颤抖的心和战栗的身,翘首以待那天的到来。是的,我觉得有些担心;但那种心跳,我把它看作对你的推崇和称赞。
我相信你在自己的画中加入了新的东西。我相信你的灵魂赋予画以耀眼光环,足以俘虏众人的心。
我要上床睡觉了。在我入睡之前,当我沉思时,我便看见你走近我的床,用你那细长的手指合上我的眼睛,并且说:
“亲爱的,合上眼睡吧!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我将实现我们向往的一切!”
纪伯伦呀,因为你向我的耳里注入了幸福之巅……你的画不就是乐曲吗?你的话不就是乐曲吗?我不就是那个被那些乐声将她与她的心分开的人吗?
你不就是那位将他人不曾想到的佳句和思想提供给我的那个人吗?
玛丽
致玛丽
1914年12月12日
亲爱的玛丽:
我心里有好多事情,但我已全部抛出,未加阻拦。
明天早晨,我将去参加挂画,午后会有许多人来看。
人们的看法将各不相同……一个说:“这很美!”一位女士说:“画家所显示出的落后和无能,那是不能原谅的!”
他们竞相打听我,我将不得不去,以便让他们看见我……让他们检验我!也许他们喜欢我这个人胜于喜欢我的画。
我今天去,明天就不去了。那些画,我已画完,我摆脱了它们,它们也离开了我……它们都已属于过去,由过去占有它们。至于我的存在,则全部属于现今和未来——我将从新开始。
这次画展是一个季度的终结。
那是一个高尚目标。
我决意睡觉了……好像我在说:
“我是自由人,自由人!我想睡觉……睡觉!”
我多么需要睡一觉呀!我将要睡觉了。你再来之时,看见我,将不会发现我的脸上有困意……你将看到一个已经卸下肩上的昔日重负,正准备承接未来重担的男子汉。
我们不一起共度礼拜天吗?
我急切等待!
哈利勒
致玛丽
1914年12月16日
我亲爱的:
玛丽,请听我说。我为《至大孤独》一幅画定价为两千五百美金。我猜想此间没有一个人肯出这么大价钱购买一个无名艺术家的一幅作品。但是,我今日获悉,威尔逊先生愿意出钱买下这幅画。
我从各个方面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和你都很看重这幅画,想把它保存下来。因此,我求蒙特鲁斯先生宽限我一段时间,让我在答复威尔逊先生之前,好好考虑一下。
为了实现我们将来的目标,你不认为我们应该投些资吗?再者,你不认为我该用画换来的钱建一个馆舍什么的,以便将我的作品适宜、体面地陈列在那里吗?
这些画与我的生命分开了。我从画中学到了许多东西,我将学到很多,我还将学到更多的东西,假若允许它们流传,并且要求世界向我们伸出援助之手,以便建造馆舍。我希望自己归天之前能看见这座陈列馆。
请把你的意见告诉我。收到信后,立即拍封电报来。
我相信你的决断的正确性。你将会深思熟虑这个问题,也必将开诚相示。
如果没有这种信任,我也就无望活下去!
苍天保佑你免遭一切灾祸!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4年12月18日
亲爱的:
自打晨阳东升时收到了你的信后,我一直在沉思。我读过你的信,意见与你完全一致!你不要回头,照你的选择行事吧!上帝助你成功。
那种沉痛的阵痛也正困绕着我。关于《至大孤独》一幅的殷切愿望,使我更加渴望了解成长在你心底,并且逐渐以艳丽色彩显示着的秘密事情——那成长在你胸间的秘密事情毁灭了我对针孔之见的坚持,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坚信你就是正确意见的宝库之一。
你那自由的心灵正在变化着,我认为它已骄傲起来了。
就让你的心灵变化吧!我必将与你同行。
就让时代留在一种品性中吧!我们有何可忧虑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1月2日
亲爱的玛丽:
这双软底靴很漂亮,我很喜欢。我简直不敢设想这样好的东西是专门为我制作的。但不巧的是,这双靴有些夹脚。我的脚的尺码是7号,而不是5号!
我想花二十五美金将俱乐部画廊的色调更换一下。毕格先生说,无论我投不投资,他们都要更换颜色。也许他并不乐意让我来捐钱。你能确定这一点吗?
他们待我们很好。我想同样善待他们,决不伤害他们的感情。因为像这样的捐款也许会触怒他们,致使他们抱怨我。
是的,玛丽,我们将在波士顿有个漂亮展厅。
顺致我的爱!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18日
我是多么遗憾!我回了你的信后,竟然没抄下那首诗——我很喜欢那首诗,想把它保存下来。如果你乐意,就请把那两页寄给我,无论修改过,还是没修改。
那首诗就像纯美的清风一样吹到了我这里,我嗅到了那扑鼻的香气……它来到我这里,也使我想到我自身的最大的到最小的——最粗的和最细的。对一种东西的爱,来自东西的自身。因此,我想求它探索令我神魂颠倒的爱情和恩情使我欢愉、美德令我赞叹的女性。
我相信你将把诗寄给我。
现在……我希望了解一切,知道一切,以期心神安宁。
我爱你!
哈利勒
致玛丽
1915年1月28日
可爱的玛丽:
我在睡梦中度过了过去的三周时间。我心里思考着我想做成的千百件事;我真担心被迫放弃之……我怕事未完成分别便会降临……我真担忧无奈放弃。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如何吗?玛丽,我关心着我的那些梦想,忧虑那些梦想不能化为现实!你何不问问我的情况呢?玛丽,我常能捕捉到那件东西的影子……你不想问一问吗?
任何东西都解不了我的干渴。我过去听到那些赞美言辞,心神不免陶醉。但现在,每当我听到赞扬声时,总有一种奇异的悲伤感,因为赞扬使我想起许多我尚未完成,或者还没开始的事情。我喜欢——最喜欢——称赞我还没有做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这个话有些刺激性……我知道这是孩童的话语,但这正是我所想的!
夜对我的心神窃窃私语道:
“冬天里的草木不会转向过去,而会转向来年春天。草木的记忆不会回到已逝岁月,而是期盼将来岁月。假若说草木深信的是自己的明天和春天,那么,人类草木为什么不能确信自己的春天和未来岁月,确信能够实现的东西呢?”
也许我们的春天不在此生,而在另一生中。谁知道呢,也许这一生是冬天!也许春天在未生之中?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日
我亲爱的哈利勒:
我该说什么呢?
我久久地想你……思路不断——风停下来,周围一片寂静,我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世间要发生重大事情了——我等待,等待着……不厌其烦,等待奇迹出现。
哈利勒,我继续和你那回归的灵魂在一起。鉴于你说出的那些话和你想实现而尚未实现的理想,我全身心地说:
“是啊……是的……”
一切事情的未来都像建筑蓝图,一切建成竣工的均属于过去,而目前的只是土坯。我们说我们喜欢建筑物时,我们喜欢土坯吗?
生活是一座未完工的建筑物!
我们所喜欢的是人类的基本难题。假如我们只接受这种解决办法——仅仅喜欢容易解决的问题——我们将发现现实确乎喜欢这种方式,那么,另一种爱也便不会存在,更不会长久和被人理解!
我所喜欢的未来在由你组成的事物之中。
哈利勒,你完全晓知,那未来——那种没有界限的东西——那是任意一件东西的图画,随时可以往上加色添美,而不是一件一成不变、人不能再进行处理、创造的东西。
那些画,现在在你的心目中已失去了意义。然而岁月会把它的意义再还给你。
那就像画,也像你,每个人都如此。
我想到大葱:那大葱是何等痛苦可怜!它那白白的茎被埋在土里,终日处于黑暗之中!这就是它的命运,这就是它的结局。
同样,我发现我的心灵和实体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在生命的神殿和庙堂中。我相信梦也如此,是神殿、庙堂的一部分。
你的梦多么美妙!你将会把梦想化为现实。
不过,那些梦比你画的任何一幅画都深刻——画和你的作品全在内——它们都属于你,而你不属于它们!
在高山上,夏日的疯狂达到极点,在有限几周内,奇怪的分娩就要发生。
你拥有高山的夏天,你带着冬天来到你的两个夏天之间。间隔时期最为宝贵,就像在工作和活动中度过的时间,我不认为时期一词预示僵止不动,而真正得到的是把活力转移到更深广的领域中去,更伟大的哈利勒将被更多的东西包容起来……那么,时期不是你的悲伤时期……更非整个你的悲伤时期。
你本来渴望赞扬,因为那等于对你那尚未达到目标、还没实现理想心灵的一种肯定。在那些岁月里,我没弄明白,真正的价值是赞扬那位本该用除了自己的两只眼睛以外,还应借用一千只眼睛看自己的人!关于面对我们的反应所发出的光,我多少都不了解。
我迫切需要你来限制思想,以免走到尽头。也许我依靠你,会壮大你而使我萎缩。但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你的天赋当作赚钱手段。你在一切利益之上。我只希望我的灵魂仿效你的灵魂,以便提高我的品位。我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人,因为我是个崇拜者!
爱你的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2月9日
我所爱的玛丽:
你不仅明白我沉默和失去的时光的意义,而且把灵魂化成了其中的一部分。我的沉默之日也正是你的沉默之时。你远离我时,我工作起来是多么困难!我多么需要你呀!分离降临之时,我是多么惆怅!
在已过去的寒冷的那天,我去拜访了莱德尔。他的住所位于一条贫穷鄙陋的街上。他在贫苦穷困中过着第欧根尼式的生活……他的生活是贫苦、污秽的生活……但那是他选择的,并自感满足。他有不少钱,但他全不在意,因为他不是地球人。他超越了自己的梦想。
我读了一首诗,不禁眼泪汪汪。他说:
“好诗……使我激动万分……难以形容……我配不上它……绝对配不上!”
久久沉默之后,他又说:
“我还不知道,你不仅仅是画家,还是位诗人。我去参观你的画展时,他们没有说你还写诗、创作。那位女士写信给我,信中谈到了你和你的作品。我想回封信给她。我写了数封信,但我都烧掉了。一个人在写东西之前,应该等待灵魂活动起来!”
他答应让我给他画像。他的头部很像罗丹的头,只是多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难得的是十分上画。
哈利勒
致纪伯伦
1915年2月23日
亲爱的哈利勒·纪伯伦:
我一夜未曾合眼,泪流不断。一夜之中,我都在仰望繁星,与你一起过着完美的生活;那生活,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之转化为言词话语和完美意识。
笔在我的手里抖动,每当我想写字时,一种无能感朝我袭来。我给你的信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写成,在我生活的某一特殊阶段,我必须征服我的心灵。这也并不是由于个人的原因,而是有许多不明因素,令我束手无策;我想弄个清楚明白,但往往失败,致使我自感卑贱、渺小,在生活中是个微不足道的人……
在写信时,我并不是一个有自主权的人……而是一个随行者。你收到的每一个词,都有一千种动力将之推向你那里。
现在,你不能给我画张画吗?也好让我把它放在写字台上。我非常需要一幅画。通过邮局寄来保险吗?你若应我要求而画,会给你增加许多负担和麻烦吗?
假若我把我心底所熟悉的每一种声音都描绘给你——关于《存在》这幅画在我心目中的价值,包括我要求的那幅画,各种形式展现在我的眼前,我便发现,我的头脑游在汪洋大海之中。但是,当一件真东西出现在我身边时,我便觉得温暖、自由——和我在一起的是我的伙伴……我的情人!
玛丽
致玛丽
1915年3月14日
我亲爱的:
好雨画出田园一片,随后又将之抹去。春天降临,明媚春光照亮了天空,大地遍洒春晖,满目鲜嫩葱绿。灵魂不能再守着如同四壁围绕的小房间似的肉体。
我蹒跚外出,去往花木繁茂的花园。
我每天都独自到那座花园中去,信步在它的丛林之间。
我每天都要到荒凉的地方进行探索——到既没有人踪,也没有兽迹的地方去。我在那里度过几个小时,直到白日的脸绽现出苍茫色,夜幕垂空之时,我才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我的双脚归返。我真想留在那里。旋即,我又拐向野草丛生的岩石地,在那里度过另外几小时,直至太阳光从光秃秃的树枝间消失,我心满意足地原路转回。
走路是我的一种享乐。我漫无目的地走去,或者手里拿着树叶,脑子里想着事情,口里嘟嘟囔囔着,周身打颤抖动。我朝你走去,与你交谈……不论你在何处,在什么时刻,我都要和你说话。这是我已获得的权利。
生活,既不是痴人讲的故事,也不是那种大喊大叫、发泄怒气的、不包含任何意思的故事。生活是一种思想,漫长而连绵不断。但是,我不希望与别人一起思考生活,因为他们把他们的头脑拉向一面,而把我的头脑拉于相反的一面。不过,人不能用很大的力气拉,以免自己的头脑被撕裂!
玛丽,这种相互吸引使我看到一个事实:我们正朝着同一目标前进。正是这一点,使我们彼此相互接近,故而对命运的孤独,我们从不急躁,从不恐惧。
我为莱德尔画了两幅肖像,其中一幅尚未完成,因此我不得不去访问他……可是,我给他增加了多少生活开销啊!我见到他时,他对我说他正在自己的想象力中作画,因为他的手疲倦乏力了。
现在谈谈在全美诗歌协会的会见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