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暧昧地问她两人是否有奸情时,她只是问了我们一道题。当没有太阳时,向日葵会向着什么转?
我们知道答案,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何尚每天都把她送的早餐分给了我们,而感冒药现在也完好如初地躺在何尚的书柜上。何尚不是笨蛋,连强子反应那么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到麦葵的变化,何尚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他把糊窗户的纸当作防弹玻璃,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只希望大家都不要去捅破。
后来杂志的发行量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资金的不足,小小的赞助费和我们的生活费在越来越大的发行量面前显得捉襟见肘,杂志出刊已经超过六期,已经具备出版物的申请资格,所以有人提出用杂志盈利,但被何尚以内部刊物不盈利为由而一口拒绝。在杂志的走向面前我们第一次产生了分歧。现实中坚硬的颗粒掺在时间的河流中马不停蹄地往下涌,最终在下流堆积出形状尖锐的三角洲。
第十期的出版日期正赶上七夕,何尚兴奋地向我们宣布表明心意的时候终于成熟了,杂志上为晴若空出来的专栏也终于要光荣上岗了。我们看着笑成一团的何尚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我怕我一开口便会浇灭他的热情。
杂志出来之前,何尚特地去花店挑了一束花。七夕当天何尚早早就出了门,他紧紧地把鲜花和已经出版的十刊杂志搂在怀里,就好像搂着梦想和爱情。那天我不知道何尚和晴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直到深夜何尚才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回来,并躲在走廊上抽了一晚上的烟,我猜想何尚已经知道晴若在校外有了男朋友。但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多年后的某个黄昏,何尚坐在烧烤店前对我说,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晴若看到杂志时兴奋的样子,甚至想过在她感动时递过去伟岸的臂膀,但当自己通宵达旦呕心沥血做出来的杂志只换来自己喜欢的人的一句不过愤青罢了。照亮希望的幻想的灯泡果然就在一瞬时瓦解破裂,碎片和黑暗倾了一地。而后,晴若把花退回给何尚并向她男朋友的车走去,上车前她对何尚说你要办什么杂志我不管,但是你挖走我的人,我不能袖手旁观。晴若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也关上了何尚的心。
当他看到捧着德芙巧克力的麦葵一脸羞涩地向他走过来时几乎激红了眼,就像一只被愤怒冲红了眼的野兽,他朝麦葵喊你他妈的是故意的对不对?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想看到的吧?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吗?告诉你,想都别想!
七夕,中国的情人节,那一天下了小雨,传说中那是牛郎织女的眼泪,在那个情侣满街,宾馆爆棚的日子里。何尚在校门口的烧烤店里喝了一夜,陪伴他的,是麦葵,他们边喝边说,她说他,他说另一个她。哭哭笑笑,一直到深夜。临走前,醉醺醺的麦葵把巧克力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七夕节过后的第三天,何尚被叫到校长室。当时里面除了校长和晴若外,还有几个正在翻看《和尚帮》的男人。晴若走过来说清袖社是我的心血,它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好歹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把营养从他的嘴巴里抠走,对不起,我不得不这样做。
接下来那些男人说什么何尚没有听清楚,无非是在未申请刊号和未经有关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就发行未经审核的杂志,已经触犯了什么什么条例云云……
接下来的日子,何尚都在早出晚归中度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和尚帮》的命运。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他把酒杯举过头顶对我们说为了和尚帮的圆寂,干杯。
晚风携着凉意从街头巷尾袭来,就像不久后到来的冬天。杂志社解散不久,全新改版的清袖文学社推出新刊,刊登在头版的,是一首诗——《光》。因为太阳,月亮有了光。可是彼此的距离,又何止几千里?一阴一阳,是你赶得太快,还是我追得太慢。有你,世界才有了明亮,那漫天繁星,是我赠你戒指,我把它们摘下,铺成银河,那是我通往你心里的桥。
署名是,向日葵。
2011年某一天,我收到何尚的短信,当我从车里下来时正碰上何尚从店里面出来,他围着泛黄的围裙,头发有些凌乱,胡楂子亦有些显眼,眼神没有以前那般明亮清澈,笑起来时额头上有些许皱纹。这是何尚的店,店面不大,但是很干净,店里面除了他,还有一个忙里忙外的女孩,她衣着朴素,会在我们叫她大嫂后温柔地笑。大学毕业后,何尚四处奔波,当过自由作家当过编辑,时常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写稿,一次次抱着希望把稿件寄出去,又一次次收到退回来的失望。四处筹款办起来的杂志最终因无法通过审核而被没收。
四处碰壁之后回到大学,当起了烧烤店的老板,用他写字的纤长的手指接过油腻腻的烧烤棒。
烧烤摊前的何尚娴熟地抓起烤肉,上油,加料,一气呵成。借着酒劲我们说起我们的大学,说起那段时光还有那些人,袋子大学毕业几年后娶了个女强人,女强人一天到晚在外面工作,正如我们把戴梓叫成袋子一样,他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在结婚之后便留在家里照顾孩子。小强凭着一把嘴和憨厚的摸样当起售楼部的小组长。晴若在我们毕业之后便失去了消息,听说是嫁给了校长的儿子并搬到了国外。当说起麦葵时,何尚很久没有说话,他抽了一口烟,转身走进店里。出来时,手里拿了张结婚邀请函。邀请函是麦葵发出的,上面还有她和新郎的婚纱照,两个人笑得很甜蜜。
新郎是开杂志社的。何尚缓缓地说。回来时已经是深夜,我的车像一滴水融进奔腾着的金黄色的河流中,车里的收音机正播放《老男孩》。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啊,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
那时陪伴我的人哪,你们如今在何方?我曾经爱过的人啊,现在是什么摸样?
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吗?事到如今只好祭奠吗?
如果有明天,祝福你亲爱的。来往的车灯明明灭灭,就像印象里何尚的眼神,那一晚,何尚在走廊里吐出一口烟后对我说,要不我们成立个杂志社吧。眼里明明灭灭地闪着光。
晚风从车顶敞开的天窗里灌进来,夹带着丝丝凉意,夏天,就快过去了吧。
一瞬,及一念
黄烨
那一瞬,我开始想你。
2003,你在我的理解之前。我坚信有一些事是胶体,终究会在缓慢流动后沉淀凝固,最后开始老。你乘着时光之叶穿越高三云雾,终究到达此刻的我,那一瞬间,我的意志崩塌殆尽。
我告诉辣椒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他的文字,后知后觉却无可抑制地喜欢。我告诉辣椒我要去北方,去一座城市,寻找这个人。
我明白辣椒对我的不屑,她不懂我在那抹春光下被时光狠狠击中心脏的触感,那一瞬所有电磁波沸沸扬扬闯进我空旷的身体,用彻底的无规则运动彻底将我征服,那一瞬间,我终于开始相信那些过境时倒下的帆会终将重扬于海上,紧贴云壁的大片云朵终将会把一切胶体温暖融化。
一念之间,我们爱了。
2005,一念,我开始爱。
2005年,我看见2003年8月7日上午10点05分的你,这个时间并非我一念之中的臆造,我可以确切地说,这个时间出现在我手边这本书的143页最后一段的第一句话中,这本书因为你被我翻看过无数次,封面以及内里都已破旧不堪,尽管我小心翼翼如同背诵你的名字,那本平装书仍然经不起我五年来每个月超过10次的翻阅。
2005年的我,遇见2003年的你,在我一念的瞬间,那本平装书从书架落至我的手中,我看见彼时的你写下“送给即将逝去的十八岁”,2003,七年过去,你现在25岁,生于1985年,某个与我相像或不相配的无名星座中的某天。
2005,你停留在2003的思维及感情超越我的世界,你像一张绵长而炫目的波谱,从左至右,从长至短,迅速掠过我的可见范围,依赖着文字呼啸而去,延长我的想象。
2005,我毕业,固执地用一本白底粉红小格的硬面抄抄下你的一字一句,用时3小时24分10秒,生命不可能有比它更长的定义。你的字句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我手中的水。其中未曾有只言片语让我相信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让我相信你的真实存在。2005,你的文字用我无法感知的巨大力量使我无法不屈服,向你跪拜。你笔下的暴雨在我世界的上方无声而下,天空依旧郁郁苍苍,如同在我脑海中一瞬间出现的你的脸,我打开录音机试图收集彼时轻轻重重落在玻璃窗上的雨水的吻,连同跌跌撞撞,冒失冲入鼻翼的空气,暴雨中强烈的风吹得录音话筒口呼啦啦直响,我站在雨中,没有移动。
2005,你的文字从书架上下落的一瞬,仿佛思维停滞。这一念,我爱了。
2010,一瞬,我站在你的结点。
2010,我清楚地看到2005的你与2003的你交错重叠,时光是透明的胶水,将2005的你与2003的你完美黏合。2005的我与2010的我拙劣地站在你的结点前,试图用一瞬的相似将我与你拉尽。
2005年后,我开始学穿白衬衫学两件事,写字、弹吉他。我站在镜子前,认定其中故作镇定的姿态是你,有关你的想象是那片衣服上的白,像白昼般夺目,发出巨大的光热,从我不设防备的眼睛进入,在其中种下种子,等待它萌发生长,直至盘根错节。然后有一天它会吸尽我身体中有关你的所有记忆与爱。在某个清露早晨掉下鲜血般的苹果,彼时的一瞬,我终将失去情感。我不知为何,坚信这一切的来到。偶然,我经过一家精品店,墙上不起眼的角落悬挂着一件白衬衫,我认定那个灵魂来自于你,于千万人世中降临,号召我有日从此将你带走,去旅行,去流浪,去北方。
我每日飞蹬着自行车从这家店门前过,手脱把,攥紧掌心,将你对我的磁场牢牢捆绑。我相信这一切是漫长亦是一瞬,如同我听到的《关于我爱你》,这样一首从头至尾未谈及爱情的歌曲有一个如此赤裸的名字,像极2003年的你,口口声声爱摇滚却沉浸于文字的软弱。然而你说马哲教我们对立统一。
我把这一切称为碎片。在时光之叶的云雾中细心拼凑,对结局的憧憬是对童话故事的轻信。一瞬是什么,一念是什么,在时间与情感的概念中,我认定你是其中的桥梁,而我清楚感到了你的存在,于世界中,尽管真实的答案没有揭晓,但我清楚地感到了你,如果把我们的思想与身体系在宇宙前进的趋势中,我必然会感到一切的存在,于一个个一瞬中与你的一念发生共振,从而发出新的波长,照进另一个世界,这种博大广阔的信仰之音震动了我的血和骨,时间及感情已无法控制我,我无法左右别人对其的定义,但能左右我自己的理解,这种声音的回声又引起了另一种声音的共鸣,它说,无论世人怎样看你,坚持向光奔跑,哪怕以背叛和残酷的名义。
现在,一瞬的世界一念中,我们不爱了。在我第无数次经过精品店的时候我陡然发现,你的灵魂已经不见,思想抑或感情终究不过是这样一件事,对构想中的对象依恋或思念,待到对象消失,时间又如刽子手紧握着的刀决绝挥下,于是感情的头颅应声而倒,血花遍地。
于此,疼痛变为醒悟,我终于明白关于2003及20005年的你,他们不过是一瞬的产物,在我的回应开始前就已结束,于我的一念之中生,于我的一念之中死。爱与不爱,终究只中一个人的事情。我的世界与世人的世界是不相交,而于一瞬的结点上我与你有了交集,2003及2005年的你应运而生,于我的一念中成形,于我的一念中成精。
于是那一瞬间,我便释然了。
还好你曾说:“我告别了那一瞬,有了新的行迹。”于是那一念间,我便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