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的当天晚上,参赛者们都去了KTV狂欢。我跟着他们穿过上海的夜色,穿过繁华的街衢,穿过拥挤的车流,穿过一小段一小段黑色又旖旎的时光,来到狂欢的目的地。我看见文娇喝了很多酒,不断地蹦跳着,从一个包厢跑到另一个包厢;盛之锴醉红着脸坐在地上,口中念叨的还是自己女友的名字;我看见蒉意在安静地唱着陈绮贞的《旅行的意义》,柔美的声线从音响里流淌出来,像春天到来的感觉,又像夏天的风吹过。坐在一旁的安琪对我说她专门练了一首歌,是凤凰传奇的哪一首我已记不清了。在微微晕眩的世界里,这些尚未真正变成大人的孩子欢呼着,疯狂着,好像文艺袍子上一群纯真的虱子,他们早已忘记白天里的忐忑不安、试卷里的作文题、监考老师的表情和铃声响起的时间,也忘记了各自繁芜的生活和青春里无边无际的孤独。我沉默地坐在包厢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打量他们,想起杰克?凯鲁亚克的一句话:“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多年以后,我们渐渐长大,或是老了,会不会在想起这段岁月时笑着流出眼泪,有没有一个人一句话留在心里永远不会改变,是不是还想回到那时重新再来一遍?王菲在《致青春》里唱着:“良辰美景奈何天,为谁辛苦为谁甜。这年华青涩逝去,明白了时间。”
山高水远不可期,有些记忆只能做珍惜。
在去上海之前,我特地剪短了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颧骨,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的脸瞬间变得好大,心里嘀咕着应该没人会认出自己。但在青松城酒店颁奖的那天,还是有一些来参赛的中学生认出了我。我坐在王若虚边上,只见这些少年害羞而拘谨地跑来要签名,他们先让王若虚签完,然后再要我签,我特地看了看王若虚签下的字迹,发现他流畅地写完三个字后都要加一行尾巴,而我压力巨大,因为自己写下的字实在难看。我爸说我若想成为文人就得练出一手好字,否则会掉身价的,我那时特高兴地对他说现在是新时代,只要会敲键盘就可以了,所以一直我都不去练字,就连签名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水平,事实证明我是个肤浅的人,成不了我爸说的文人。看着少年们捧着有我稚嫩签名的精美笔记本或者我的文集,心中瞬间涌动着一股无法熄灭的负罪感。
第十五届颁奖盛典上来了很多往届的新概念获奖者,像郭敬明、张悦然、周嘉宁、麻宁、小饭,这些被称为“大神”级别的80后前辈,在许久之前的一段日子里,我也曾深深迷恋着他们的文字。如果再让自己年轻个三四岁,我想我也会奋不顾身跑向他们索要签名,但现在的自己终究长大了,知道作家在生活中其实也只是凡人,自己所深深热爱的只是他们笔下的作品而已。喜爱一个作家,只要喜爱他们的作品便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颁奖会上组委会老师宣布各组获奖名单的时候,我都习惯性把头埋向低处,似乎从小开始自己就不喜欢这样的时刻,我知道有人会欢呼,有人会鼓掌,也有人会流泪,会哭泣,而我都会选择沉默,不管结果如何。台上的傅星老师念完C组六个一等奖名单后,我的心彻底松弛下来,我是二等奖。我听到身边有人站起来相互拥抱,有人大声说很棒,有人说恭喜,有人说没关系,有人拍着别人的肩膀说下次再努力,有人在兴奋地拍照片,有人哭了,有人走了,而我就是那个离席的人。或许我应该高兴,因为坐在身旁的王若虚也没拿过一等奖,他曾得过的入围奖、二等奖我也都得过了。能来上海,其实就是时间给予自己最好的嘉奖了,一个梦想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梦想的开始。
我们走过前辈们的路,来过他们来过的地方,看过他们看过的风景,体会过他们体会过的曾经,知道自己的梦已经实现,这就够了。做一种知足的动物,这样才快乐。
从小到大也不喜欢跟人告别,或许是自己不喜欢流泪的感觉。从青松城酒店出来,我陪着黎晔、李云梦、张恒立到地铁站坐车,她们拉着各自的行李箱,一路上都在微笑。我从黎晔手中拿过她的一等奖水晶杯。她说今年的奖杯真像个笔筒。梦梦说这个到礼品店应该能买到,二十块左右。我看着她们,笑了。后来到了地铁站里,穿过一片片湿漉漉的黑色枝头上的花瓣之后,我们就开始分开了。几个女孩抱在一起,哭了。我在一旁撑着表情,十分争气,没让眼泪掉下来。黎晔上车前,对我们挥了挥手,她拭干眼角的泪痕,只微笑。这场关于新概念的逐梦之旅也就这样在一个一个朋友的挥手远去后剩下记忆里温暖的壳。
虽然在这次上海之行的末尾,我并没有抱到奖杯,但是我的新概念之梦已经圆满了,因为我来过上海,来过萌芽杂志社,来过逸夫学校考场,更重要的是遇见你们,俊文、乔木、之锴、天天、筱雅、小隆、骆冰、安琪、朱磊、妤洁、叶子、梦梦、方慧、祥磊、明星、梦晰、宇昆、欣雨……和我一起在追逐梦想的朋友,我始终相信我们的分别是短暂的,我们的离开是暂时的。临走时,我站在上海火车站门口认真地看了一眼这座年老又年轻着的城市,没有哭,因为总觉得梦想还会让我们在不久之后再见。
《一代宗师》里说:“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坚信。
作为浩渺宇宙中的细小尘埃,我们一直生活在人生的航线上,一次一次地出发,一次一次地抵达,又一次一次地重新启程,逝去的曾经仿佛一条长无止境的长廊,在时光的返照中飞扬着尘土。
在那些追求梦想的暗淡时光中,有泪水,有疼痛,有欢笑,有惜别,而你要相信,自己一直都是光。
逐渐消逝的夏天
黄明星
有空的话,来店里坐坐吧,挺久没见的了。
夏天似乎还没有褪去,阳光依旧很刺眼,冷饮店老板的笑容依旧比阳光还灿烂,街上满眼的超短裙和透明蚊帐装还在肆无忌惮地点燃这炎热的夏天。
知了自发地组成合唱团蜗居在树上演奏着夏日欢乐颂。和夏天亲热了数月的风扇在头上嘎嘎嘎地发出呻吟,像在和夏天的尾巴进行着最后的缠绵。热浪像致密的金属氧化膜把人们困在里面,似乎真的触碰外面的空气。
回光返照的夏天。拼死挣扎的夏天。何尚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这样想。不远处的烧烤炭炉散发出的热量被挤进空气的热浪中,夹带着烧烤的香味,人群的汗臭味和被呼出的烟味像原子弹般在他们中间炸开,辐射久久不能散去。
何尚用手轻轻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便把已经盖着眼睛的刘海抹向一边。他从冰桶里抽出一瓶啤酒打开,给众人倒上,大家无话,一口干尽,任凭啤酒的冰凉和闷热在体内扭成一团。
首先我何某人仅代表我祖宗十八代感谢大家接受我的邀请,其次我还要感谢各位兄弟愉快地答应帮我追晴若。
何尚打了饱嗝,缓缓地说。然后若无其事地看着乌云和冷空气在众人脸上肆虐。吃人嘴短,我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奸笑的何尚咬牙切齿,本来在一向提倡吃饭不吃菜,省钱谈恋爱的何尚提出要请大家吃饭时就应该提出质疑并进行深入的调查,而不是等酒足饭饱之后才后悔莫及。好一个鸿门宴。
在扇了自己五个耳光之后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决定把吃进去的抠出来。等我抬头时才发现坐在左边的袋子已经把手指伸入了喉咙……
从鸿门宴回来后的某一个晚上,何尚在阳台喷出一口烟后对我说要不我们成立一个杂志社吧。我看着何尚,他的轮廓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模糊,几年之后我看了一部电影,电影里的男孩为了向女孩证明自己的实力而举办了一场自由搏击赛,现在的何尚也一样,我不知道何尚是不是也会想像电影里那个叫柯景腾的男孩一样被现实打得鼻青脸肿,我相信每一个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做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多年后的自己想起这些事时会怀疑当初的自己是不是让不锈钢门夹坏了脑袋,即使很多文艺上把这些疯狂的事叫作青春。
因为何尚要发动进攻的对象是晴若,也就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的社长。何尚擦着口水和鼻血说现在是美女易得,才女难求。更何况是有酒窝的才女,虽然这个美好的理由被袋子的那句酒窝这东西,到老了满脸都是而破坏。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何尚打了鸡血般的热情。考虑到晴若的追求者甚多,也许在我们实行计划的过程中会遭到一些追求者的毒手,比如说,扔个鸡蛋什么的。为了能更有效地挡住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鸡蛋,我、何尚和袋子做出了相应的防范措施,那就是把强子拖上我们的贼船。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胖子,而强子就是我们这个故事中的胖子。
何尚说,晴若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以不喜欢鲜花情书这种低俗的东西,才女,自然要配他这种才子。等杂志积累了一定读者或让她看到自己的才气和能力之后,再在杂志专栏上公开发表他的爱慕,届时她一定会投入他温暖的怀抱。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但是何尚的才气我们还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都知道他最大的愿望是当自由作家并出版自己的杂志。晴若或许只是在他朝着理想前进的路上加了一把油。
计划制订后我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何尚忙着联系出版社和拉赞助商,我负责插画,袋子负责美编,小强负责宣传。途中还有很多人抱着好奇心加入了我们。大家像打了鸡血一样忙碌着,终于杂志的成品在一个多月后送到我们手里,封面是一个面向夕阳而立的和尚,上面有三个草书——和尚帮。下面是两行字:世界皆浊,唯我独清。杂志免费在学校里发放,一石掀起千重浪。由于杂志内容风趣幽默,针砭时弊,调侃了许多身边的不平事而受到大家喜爱,杂志给了大家一个宣泄的出口。因此大家的热情远远超乎我们的意料。队伍也从四人增到数十人,几个月下来,我们已经积累了一定的忠实读者,起码我们是这么认为的。而我们的生活也悄悄地发生了一些变化,首先是袋子,用他的话说,自从杂志出版以来,他问女孩子要电话号码的成功率呈直线上升。其次是何尚,何尚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得到显著提高,我总觉得这和我脱离不开关系,当初我设计杂志封面时,杂志上小和尚的脸是我从何尚的相册里抠下来的。每次我跟在何尚后面,看着他戴着耳机,昂首挺胸地从女孩子面前经过,然后抽出衣服下面空荡荡的耳机线像痞子一样对我坏笑时我就想把他赤身裸体用牙刷吃方便面的照片当传单发给每一个路人。
那时候,在大家有意无意的肯定中,我们的自信心和虚荣心得到空前的满足。麦葵是在杂志出版第四期后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她原本是文学社的副社长,用她的话说,麦子和葵花应该挺直了腰向着灼热的太阳生长,而不是弯下腰来感受清风,人要趁着年玩时做一些热血的事,因为很多事现在不做,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去做。
麦葵的参与改变了我们脑海中那个文学社正副社长只会吃饭(当然只是我们偷偷地想,并没有告诉何尚)的想法,从筛稿,到定稿,再从印刷到宣传,她和她带来的人都在发挥着让人侧目的作用,而忙得像陀螺般转着的我们也暂时得到久违的空闲。杂志的主导者变成了两个人,何尚和麦葵,他们和出版商讨价还价,夫唱妇随(我是这么觉得的),一起招聘新人,甚至在杂志出版前期孤男寡女待在杂志社度过一个个加工赶稿的不眠夜晚。而麦葵看着何尚时的眼神也随着一个个忙碌的日日夜夜而变化。对何尚的关心也越发明显。先是加班时一杯杯热腾腾的咖啡,或者是早上起床后摆在床头的热气腾腾的牛奶早餐,再后来是何尚感冒时悄无声息出现在柜前的感冒药,甚至在下雨天撑着雨伞守在何尚上课的教室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