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这一吼,吼得十分有气势,难得龙宫遭受重大损折后,还能跑出这么些队兵士来,也算是有头有脸。
我看了眼遥止,脸上平静如水,蓝天白云下他的脸庞又英俊了许多,我心中甚喜。但此番情景容不得我胡思乱想,脑中闪现的却是那戏台上的生死戏,两人相顾泪眼,执手凝噎:
你快走,不用管我!
不!我不走,我死也要与你在一起!
想着若是我与遥止来这么一出对话,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见他不理龙王,淡然地观着天象,便喊了声:“上神。”
他低头瞅了我一眼:“我不会不管你的。”
“……”看来遥止他观的戏倒也是不少。
我抬头顺着他遥望的方向看去,蓝天上竟有大片的乌云如黑墨般压了过来,迅速地絮染着整片天空。
遥止将我轻轻置于一片祥云上,塞了颗不知什么灵丹妙药于我口中,问道:“你可还受得住?”
我点了点头,今个无非就是受了三次闪电外加惊吓过度吐了点血,还撑得住,打几个小兵小将也没问题。
可我未曾拿过宝物,也说不出是哪位神仙取了宝物,这注定是场误会。
我有太多疑问要问遥止,想必他也有太多疑问要询问我。我酝酿片刻正准备好好与他解释解释。
却见他气势凛然的立着,虚无缥缈的仙雾从他的周身散发,冰蓝中透着雾泽,似镜花水月,直通达那乌云之处。
我的心一紧,莫不是要召唤什么神器出来与龙王打一仗么。那龙王和兵士都凝神闭气地看着他。我想着毕竟我们势单力薄,人家龙王这架势,岂不是要吃亏,不禁有点担心。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传说的神器,又有点激动,于是将目光忽喜忽忧地投向遥止。
不时,那仙雾中接二连三地飞出些物品来。
一张紫檀案,一座云藤榻,一套如意壶茶具,稳稳地落于足下波浪形的云层上。
圆形的天然仙罩围了我们四周,透明如水,一股茶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气定神闲的倒了盅茶。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呷了口:“方才动了怒,有些口渴。”
“……”
又补充道:“上古时期,若是打仗直接就打了,如今打仗之前兴谈判,先谈判后打仗。咱们先歇会。”
“……”
龙王那边脸面挂不住了,这遥止不仅不搭理他,还自顾自引了自家殿里的东西往这一摆品着茶,他如何受得住,黑着脸一声怒吼:“云弹歌伤了我儿,还盗了镇海之宝,天理不容!上神若把云弹歌交出来,今日之事与上神也就无干系了。”
我一听,龙王这话果然是在谈判的意思,我往云藤榻上挪了挪,看着遥止扫过来的目光,便把酝酿许久的来龙去脉与他说了一番。
“你捆了人家四太子?”
“是啊。他欺负素夭。”
“白衡拿了宝物?”
“白衡是谁?啊,那个俊美异常的神仙叫白衡?”
“你不妨再形容一遍?嗯?”
“俊美……哎哎,你别过来!”
我看着遥止凉嗖嗖的目光,退至榻上一角。想着也许他与那个叫白衡的神仙有仇,听不得我说人家好。
便改口道:“就那个很娘炮的混蛋神仙叫白衡?”
“……”他却似乎陷入了沉思。
只听仙罩上噼啪一声,几支火球箭射了过来。触及仙罩便瞬间熄灭,化为冷箭落入海中。
这本该是剑拔弓张,四面楚歌的紧迫之势,可不知为何一袭困意泛了上来。
“老大!!!老大!!龙二领兵来支援老大!”一声气魄山河的呼声传了过来,我被这称呼震了一震,想着遥止何时入了黑道。
一身铁甲的魁梧汉子目光炯炯的望着遥止,手握一柄青铜戟,将军风范十足。再瞥了眼他身后,长龙般的队伍,士气奋发,架势看着颇是壮观。
遥止抿了口茶,打量了他几眼:“你是……”
他意气风发的姿态霎时蔫了一半,哀伤着两眼:“老大,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西海的龙二啊。当年我小不懂事,与太华山那几只臭蛇打群架,差点送了命,就是你救得我啊。”
遥止哦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龙二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八方有难,四方支援,听闻老大的夫人有难,我就率领弟兄们过来了。”
……这成语用得还挺娴熟,我瞅了他一眼,对他笑了笑。
他脸上一红,嘿嘿傻笑了声,威武地挥了青铜戟,对着龙王喊道:“老龙王,你不就少了个镇海之宝吗?不是啥稀罕东西,值得这么劳师动众吗?你那四儿子兴风作浪,早该被教训教训了。今日我替老大好好会会你!”
听着龙二这喊话,顿时倍感亲切,当真是个懂事理儿的好男儿,简直是天上少有,人间稀无的贴心。我挪出些空间来,想着他喊话喊累了还能坐坐。
遥止将我拉到他身旁,让我靠着他,我轻声问道:“这是谁,还挺讲义气。”
遥止顺了顺我的长发:“不知道。”
“……”我就知道方才他那眼神,定是没想起来是谁。
靠着遥止温暖的胸膛,涌涌困意袭来,我乏得很,眼皮直打架。
耳边似乎听到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千军万马的的奔腾声,莫不是已经开战了,忽然有点不安。
我伸手欲抓着遥止,却提不起力气来。
茫茫的视野里,海面涟漪不断,千条万缕的蓝点落了下来,织成了一副璀璨的冰纱。
下雨了。竟是冰雨。
我紧紧地抓着遥止,他将我的手握在手心,我终是明白我如此昏昏欲睡是那颗药的作用。
我有许多话要与遥止讲,趁着意识最后沉朦前,我强撑着开口说着。
“告诉他们今后不准再欺负素夭。”
“嗯。”
“这仗能不打就不打好么?”
“嗯。”
“你不准受伤。”
“嗯。”
“我醒来,要第一个见到你。”
我的身子被揽紧,许久没听见遥止的回应,有点慌,却睁不开眼,眼皮沉重如锤。
直至额头上落了轻柔的一记,耳旁传来我期盼已久的声音:“好好的睡一觉,乖。”
我安心了,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起了风,蒲公英随风沉浮,临秋。
像是夏季的最后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不能停歇。
珠帘中,一个撑着竹骨伞的女子,渐行渐远,那伞上的荷花纹开得栩栩如生。
“我等你。”
空洞的回声响于整个天地。
天暗了下来,雨势滂沱,纸伞滚落于湿泥上,她怔怔的立着。
湿透的衣衫紧贴于身,长墨发滴落着雨水,连成一条线。
她的背影孤单而柔弱,雨中削瘦的肩膀开始瑟瑟发抖。
“我等你。”
是她轻轻的呢喃。
我揪着一颗心,循入烟雨,欲问一声。
姑娘,你等谁。
姑娘,天冷了,易伤寒。
我的指尖即将触及她的长发,可她的身影瞬间不见了,如烟云般消散。
留下的只是那声回响,我等你。
我茫然的立在雨中,雨水打得我心凉。
模糊的雨际中一个身影徐徐走来,我看着他,睁大双眼欲看清他。
他对着我笑,细长的眼角一抹妖艳的红。那面孔渐渐清晰,竟是水牢中那个妖男子。
他愈笑愈甚,直至眼睛眯成了一条长线,冰冷的手掐上了我的喉咙。
“你要记得,他并不爱你。”
我惊慌地看着他,不能动弹,发不出声响,心中不断的质问,你说谁?谁?
他的眸中闪出一抹荧绿,吐出两个字:“遥止。”
“你是个可怜的人儿。他不爱你。你等不到他。哈哈哈。”他狂笑着紧紧的掐着我的喉咙,窒息而痛苦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猛地坐直了身子,醒了过来。
是一张陌生的床,白色的纱幔漫着床沿,朦胧似雾。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抚上额头压惊,这可真是奇怪的梦。这阵子实在经历的太多,才做如此奇怪的梦。
我又深深地呼了口气。还好只是梦罢了。
纱幔突地被人掀开,我侧头一看。一张充满惊喜地脸庞欣喜若狂的望着我。
“小弹歌!!你醒了?见到我是不是很高兴?哈哈哈。”银狮眨着他的大眼睛,伸手捏了一把我的脸,还扭了扭。“疼不?!告诉你,这不是梦哦!”
我抡起一个枕头便甩了过去。下手这么重,疼死我了。
“啊!!!被你砸死了。”
“……”
等等,为何银狮在这里,这是哪。我反应过来慌忙下床,扶着银狮的肩膀问:“遥止呢?遥止在哪?”
银狮的身子一顿,面有难色地不说话。
我急了,那一仗果真还是打了么。遥止在哪,为何他不在。他怎么了。他不是答应过我我醒来就能见到他吗。
我心急如焚:“遥止呢?!遥止他在哪?”
银狮低头不语,良久,回道:“他现在不方便见你。”
“为何不方便?他怎么了?他受伤了么?”我急得红了眼眶,“是不是他出事了?他明明说过我醒来就能见到他的,他不能说话不算话。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银狮一声不吭的拉着我走至红木的栏杆旁,我这才发现,这床是置于凉亭里,四周是红漆柱子,往下望去,竟是一片雪白的夕颜花,随风摇曳,连绵不绝。
他指向繁花深处:“你往溪流的方向走,去看看他吧。他现在恐怕……”他欲言又止地停住。
我撒腿就奔向青石台阶,往花海深处奔去。
遥止他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我一定要寻到你,见到你。
正如每次我遇险时,你总是能准确无误的找到我。
我岂能看不到你,你不能受伤,你答应过我的。
我穿过花海,随着缓缓溪流,入了一片丛林,溪水的尽头,是一汪清幽的深潭。
我气喘吁吁的停下,四处张望,深潭中窜出一个影子。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墨发,熟悉的神态,遥止,遥止。
我跳入潭中,及腰的水一阵波动,我蹒跚着步子,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
一把抱住遥止,紧紧地抱着他,哽咽道:“遥止,你没事吧?你没受伤吧?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受伤的。”
怀抱中的人停顿了许久,许久:“我……在沐浴。”
我的身子一僵,一股热潮冲上了头顶,怪不得,这胸膛光溜溜,肉呼呼的。
还有腰部……好像有什么异物。
我面红耳赤地保持着这姿势,耳朵红得能喷出火来。
银狮,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