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看见路宇如此不自信的样子。我想起了刚开始考研复习时他志在必得的言辞和行动。在我记忆中的路宇似乎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会失败,在我们还是一起上自习的时候,我做英语六级题目,他做考研真题。有次我偶然间捕捉到他的眼神——那真的把我吓到了,那似乎是一个战场,路宇是战场上的修罗。他面无表情地斩杀着他的敌人,但他并没有为一个个敌人的倒下而露出笑容。我突然想到这样的眼神我在哪里也见到过,对,是那场与08中文系的球赛,当路宇准备投三分球的时候。
我被这双眼睛震撼着。拥有这种意志的男人,现在竟然开始沮丧,不知不觉间,我也有些失望。说实话,我始终相信路宇一定能考上研究生,这种信心甚至比我对林沛东能考上、我对自己能考上的信心更为强烈。即使在考研复习后期,路宇整天在图书馆逛来逛去“看美女”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现在……
现实已经容不得我去想太多。眼看着离复试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选择调剂专业。对于这种问题,别人是给不了我答案的,最后的选择还得我自己去做。经过一番纠结之后,我还是没有选择调剂,一心只准备现当代文学的复试。我想得很清楚,大不了再考一年……
2011年4月4日,决战的日子来到了。
复试分笔试和面试,上午的笔试我感觉答得还不错,但我听说S大文学类复试中面试成绩占的比例最大,所以我没敢掉以轻心。
由于我是进入复试的最后一名,所以我在复试的教室门口等了很长时间,说实话我心里是很紧张的。我来复试之前没有和林沛东联系,当然也没有和路宇联系。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排名在我前面的同学陆续复试完了,有的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说问题很简单;有的则愁眉不展,说没有回答上来老师问的问题。我不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问题,但愿不会太难吧!
“下一个,吴艺飞!”老师叫我的名字了。终于,我走到了最后一关。
那扇门虚掩着。它在等待我打开它,走进去。这是成功之门还是失败之门呢?
老师问的问题很简单,我都答上来了,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但是复试结束之后,负责通知的老师却没让我们立即离开,而是让我们在门口等一会儿。
“过一会儿你们就会知道自己的录取情况了。如果录取的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就赶紧联系我们的W分校的李院长,他的电话是……”
旁边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我什么都没说,但很忐忑。S大现当代文学专业往年复试都要刷掉一半的人啊,虽说还有W分校这一条路可走,但这毕竟不是最好的结果。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想留在J城的想法有这么强烈。
我正在想着,“吱呀”一声,那扇门开了。一个老师面带微笑着说:“现在你们可以进来了。”
我们争先恐后地进了办公室,老师开始念录取名单:“刘晓、陆君、苏雪青……”
不,不!没有我的名字。“吴艺飞”三个字根本不曾出现。我没有被录取,我变成了“炮灰”!
我的脑子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我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轻,似乎要飘起来了。是啊,“灰飞烟灭”后,身体能不轻吗?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同学,你要不要打电话联系W分校?”一个女生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的双脚一下子着了地。是啊,W分校也有现当代文学专业,如果能调剂到那里,何尝又不是一个好的归宿呢?于是我掏出手机,拨下了刚才老师告诉我们的那个号码……
接电话的李院长很和蔼,他告诉我W分校是有校内调剂的名额,但具体有多少现在还没定,所以要过段时间才能给我们答复。李院长记下了我的信息,说如果再次复试的话会联系我。我谢过朱院长后挂断了电话,但心里仍旧没底,因为一切还是未知……
我不是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但当失败真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感到难过。
我一边打电话一边慢慢地往S大门口走。我先给爸妈打了电话,汇报了一下复试失败和要调剂的情况。他们安慰我,说不管怎样还有希望。我听着这些关心的话,眼泪一个劲儿地掉了下来。在父母眼中,他们的女儿永远是最好的。可是,我怎么让他们失望了呢?
我对不起他们!
给爸妈打完电话后,心情沉重的我又拨通了林沛东的电话。我说:“我被刷了。老师说可以调剂W分校,我报名了。”
林沛东叹了一口气。然后他问我:“你愿意去W分校吗?”
如果有学上,我的答案一定是“愿意”的。我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变得很好笑,已经沦落到了“有学上就行”的地步,复试前背水一战、“一条路走到黑”的想法都不复存在了,仅仅是几个小时,我就成了“现实”手下的残兵败将。我明白了前几天路宇说那句“哪里要我就往哪调”时的心情。原来自从失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变得被动了,一切都不由得我们做主了。
路宇知道我没被录取时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我很失望,作为要好的朋友,在这种时候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于是我生气地对路宇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安慰我一下,你怎么这样?”
路宇说:“那你要我怎么说?‘失败是成功之母’?还是‘大不了从头再来’?一点儿用都没有,你还是老实地回学校等调剂信息吧!”
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没走出S大的大门。
已经是黄昏了,S大新建的综合楼上的大钟刚敲响五点的钟声。校园里的学生开始多了起来,他们三五成群地从综合楼里走出来,几乎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有的女生还不停地对同伴说着什么。突然我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还能够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而不像我一样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你申请调剂W分校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回头一看,正是那位提醒我打电话的女生。她似乎第一志愿是报的外校,然后又调剂到S大的。结果复试还是失败了,我真为她感到惋惜。
她向我走过来,她的脸被夕阳染成了金黄色。我的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她的具体长相,但我记得在等待自己被面试的时候曾不经意间看到过她。她远离人群,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那瘦长而孤独的身影让我有一种敬畏感,但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你好,我叫朱颜。刚才复试的时候我注意过你,你好像也是一个人。”这个女生和我打了个招呼,但奇怪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叫吴艺飞。刚才我打过电话了,李院长说有消息会通知我的。你呢?”
“我也打过了,得到的答复一样。你是哪个学校的?听你口音应该是本省人吧?”
“我是C大的,家离J城不远。你第一志愿报的哪所学校啊?”
“我报的北大,差一分没过分数线,就来到了这里。没想到还是……”她苦笑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原来的表情。“也许老师嫌我是跨专业吧,我本科是学哲学的。”
“哇,哲学!”我不由得惊叹一声。这年头中文专业已实属冷门,如果一个同学主动选择学中文,就会遭到很多人的不理解,更何况哲学呢?但我不好意思在刚认识的同学面前说这些话。我只是说:“你喜欢哲学?”
“有一点儿吧,不过我更喜欢文学。文史哲不分家,不是吗?但没想到还是被歧视了。”她似乎有些遗憾。
“唉,复试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都说S大黑,现在看来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真的无意说S大坏话,否则我也不会报考这所学校了。但现在我实在对S大没有好感。
“‘出身论’千污万秽!”朱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里迸发出了愤怒的火花。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她的心,远不像她的外表那么冷漠……
“小声一点,别人听到不好。我理解你的感受,复试的时候有个老师问我:‘你在C大学中文?C大有中文专业吗?’当时我没当一回事,现在想来老师可能是嫌我们学校中文专业不好,培养不出人才。这也难怪,很多人都这么问过我。还有人认为C大的中文是专科生才学的专业……”
“‘英雄不问出身’,都什么年代了,还这样!我本科也是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这样看来并不完全是我的问题……”
我不是不知道“出身论”的可怕,也不是不知道那位著名的遇罗克和他的《出身论》的下场。虽说现在已不是“文革”时代,但作为一名大学生,面对这样的敏感问题,还是谨慎点好。再说,这也只是一种猜测,是是非非有谁说得清呢?
“走吧,不说这个了,没用。我们去教堂那边走走好吗?这是我第一次来J城,早就听说这里有座著名的哥特式天主教堂,想去参观一下。”
“好的。”于是我和朱颜就走出了校门,向教堂的方向走去。因为我不是第一次去教堂,所以路已经熟悉了。
一路上,我和朱颜都很少说话。我本是不善言辞的人,在刚认识的朋友面前尤其如此。但朱颜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我能看出来。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也许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想。
教堂出现在了我们眼前。今天的天气很晴朗,灰黑色的教堂与蓝色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夕阳的光辉更增加了它的肃穆感和神秘感。我想,此时如果有一群白色的鸽子飞过就好了,可惜它们始终没有出现。
今天教堂不对外开放,铁门紧紧关着,我们进不去。朱颜从门外望着教堂,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教堂带给我的感觉。虽然我并不是教徒,但却真实地感受到教堂的那种神圣感。但马克思告诉我们,从来没有什么上帝,我不相信。人是无法自己救赎自己的,你说呢?”
我没想到朱颜的宗教情节这么深,我真的很想告诉她我和大头去年夏天进教堂“感受神圣”的见闻,但没好意思说出口,怕破坏了她的情绪。此时比起教堂,我更关心教堂外面广场的臭豆腐摊。刚才路过的时候我闻到了臭豆腐的味道,我的馋虫在肚子里蠢蠢欲动。这没办法,谁让我这么爱吃呢,不然也成不了“胖穷丑”。
我说:“人无法自己救赎自己,那上帝就能吗?有没有比上帝还强大的力量呢?”
朱颜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问我说:“假设现在给你三个选择,你必须得选择其中一个。那么你是想成为公主、女王还是女巫呢?”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女巫了,公主、女王再美丽、再富有、再有权力也只是凡人,而女巫则是会魔法的,虽然听起来有些邪恶,哈哈。”
朱颜睁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你果然就是女巫!”
然后我们都笑了,似乎复试失败的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