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将尽,桃花梨花早已纷纷坠落枝头,漂浮在水面上逐水流的花瓣似是在绽放最后一抹的妖娆。水丹阳静静靠着凉亭坐着,手中的象牙柄彩蝶戏花纨扇轻轻晃着,淡蓝色的流苏垂落在浅红色的衣衫之上,黯淡的失了原本亮丽的颜色。一如此时的她,脸上淡淡的伤感和惨白黯淡了美丽的面容。
嗤笑一声,低头望着手中绣着鸳鸯的大红色绣帕。凉凉的泪水坠落下来,打湿在那白首鸳鸯的绣线上,鲜亮的针线越发的明了,蓦地从发间抽出尖锐的金簪将那绣帕上的交颈鸳鸯从中间划开。簌簌落下的泪珠越发的急切,身后的丫鬟慌忙上前制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绣帕已经碎的一条一条的,被水丹阳扔到了湖水之中。
黛玉满目焦急的寻了过来,瞅见水丹阳正坐在凉亭中,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服侍的丫鬟眼见黛玉寻了过来皆松了一口气,急忙福身请安。黛玉挥了挥手让她们退出凉亭,心疼的目光落在水丹阳红肿的眼睛上,掏出绣帕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揽着她靠在怀中,轻道:“丹阳,若是心中难过就哭出来。”
水丹阳僵直了身子强忍着满腔的凄冷和悲痛,此时听黛玉温言软语的疼惜,哪里还忍得住,伏在黛玉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黛玉静静搂着她,转头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努力不让泪水滑落下来。
短短的几日已经是天翻地覆。新科状元潘承均要迎娶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子为妻,水恕得知也极为爱惜潘承均的文采人品,特下旨赐婚。接踵而来的便是将水丹阳赐予怀化大将军辛墨予为妻,日子就定在四月十六,丝毫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留下。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那日在街市上看到的那人便是怀化大将军辛墨予。没想到当日她看不上的武夫竟会成为她的夫婿,满心的酸楚咬着锦帕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北静王太妃沉痛悲戚的话还言犹在耳:“你若是不嫁,为了一己之私逃婚而去,那整个北静王府呢?抗旨不尊的罪名,咱们北静王府承受不起呀。”老泪纵横的哭泣让水丹阳更是抑不住抽噎不止!
当日气话说时容易做时难,她能当真抛下整个北静王府抗旨不尊吗?根本就不可能,她抛不下也不能抛下,这是她生长了十七年的家。有疼爱她的母亲兄嫂,还有两个可爱未满周岁的稚儿。
默默垂泪的水丹阳将手腕上的玉镯子退下来交到黛玉手中,踉跄着脚步站起身来,美丽的面容泪水斑驳,犹如碎玉般的美丽,轻轻地道:“王嫂,这枚玉镯是当日潘公子交给王兄的,今日还让王兄还给他吧。”曾经她为了这枚所谓的传家玉镯憧憬过许久的幸福,如今泡影已经破碎,她还留着这个东西做什么?既然是传家玉镯,自然由潘家媳妇来佩戴!
烛影斑驳,黛玉静默坐在榻上,低头望着锦盒之中的玉镯子,愁绪盈满眉间。或许生长在皇家,本来就注定着承担责任。这种责任对比江山社稷,在水恕的眼中看来微不足道,但,却是一个如花女子的一生。
抬头看到水溶进来,黛玉静静的走到他身侧,将手中装着玉镯的锦盒交在他的手中,含着丝哽咽道:“这个,溶瀛寻了机会交给潘公子吧。”本想着让水丹阳自己去挑选能挑选一门合适的人家,没想到如今竟会走到如此的田地。
水溶紧握着手中的锦盒,手上青筋暴起,眼睛早已是掩不住的沉怒之色,冷冷的眸光盯着灯烛跳跃的光芒。猛的伸手拉着黛玉靠在怀中,紧闭着眼睛良久方才轻轻地道:“好好开导丹阳,身为天璧皇朝的郡主,该当有承担一切责任的担当。”
天璧皇朝的军权总揽虽在水恕手中,但是毕竟建都不过七十年,周边的战火时常会挑起。如今除了京外驻扎的十万大军握在水恕手中之外,唯一能够与李绶分庭抗衡的就只有骠骑大将军辛治。
辛治手握三十万重兵镇守雁鸣关,为人耿直刚强,屡立战功,却从未恃功自傲。甚至连他嫡长子怀化大将军的官级,亦是辛墨予在战场上披甲迎敌,九死一生换来的封赏,并未仰仗其父的半分丝毫。
他常年镇守雁鸣关,从未参与过朝中的党派之争,但是他是绝对的忠于水恕。李丞相之所以不敢逼迫水恕册立水沛为太子,所顾忌的正是他。如今水恕将水丹阳嫁过去,为的便是要让辛治联手朝中的水溶为册封水沄为太子铺路。京城的局势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水丹阳远嫁边关已经势在必行,也不得不行!
黛玉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心中蒙着后悔,那雾蒙蒙的情绪一直在她的心中盘绕,道:“早知今日,当日就不用让丹阳自己去挑选,如今她的心伤也可以少一些。”
水溶摇了摇头,轻拍着黛玉的脊背,淡淡地道:“当日里圣上说要与丹阳指婚的时候我就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急着让丹阳自己挑选了夫婿,将她的婚事定下来。咱们北静王府为了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我本不想丹阳的婚事掺杂在政治之中。”
黛玉紧紧拥着他,只想用他温暖的怀抱温暖胸中的悲戚和颤抖。此时她才发觉,原来皇权之下竟是如此的让人无可奈何。非但抗拒不得,还要迎着笑脸躬身拜谢,亲手将自己的亲骨肉拱手与皇家,作为棋盘上的棋子,任由执棋之人任意落子摆布。
对于这个名义上是家的王府,黛玉突然觉得久违的孤寂和凄冷浮上心头,那样的无助和无奈。原来选择走的这条路,会是这样的艰难。今日的水丹阳,来日呢?黛玉打了个寒颤,她的清婉还这样的小,她真的不能想象有一日清婉也似这样被远嫁他乡。
察觉到黛玉的战栗,水溶越发抱紧了她,紧紧的拥着。烛影照应的墙壁上重叠的身影那样的契合,“皇上不允许我们退步抽身,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别条路可走,只能一直走下去。只有完成了圣上附于我们的使命,我们才能全家平安的抽身而退。”
水溶眼底的阴霾沉重,浓郁的像是压顶的乌云消散不开。若是当真不能退步抽身而走,那他定会将整个天璧皇朝翻天覆地。黛玉默在他怀中,只是手臂越发的收紧,埋首在他怀中,掩不住的担忧像是丝丝凉意缠绕着他们。
想起探子回来禀报的事情,水溶幽沉的眼底越发深如古井水,水丹阳的这场婚姻当真会是真真正正的政治利益了。想着当日在立政殿跪求水恕收回圣旨的辛墨予,水溶心中五味杂陈。
“辛墨予曾经娶过妻子,他的妻子是同他从小一起在雁鸣关长大的青梅,三年前病逝于雁鸣关的大将军府。”虽然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但是每每训兵完毕,他都会拎着烈酒醉倒在亡妻坟前。
黛玉听着微怔,旋即口中涌起丝丝的苦涩,飘忽的声音被晚风吹散越发的支离破碎,颤抖着唇瓣轻道:“溶瀛不会的。老天不会如此薄待丹阳,丹阳她,她是个好女孩。”哽咽声再也抑制不住。
若是当真犹如探子所说,辛墨予对亡妻情深似海。依着丹阳的性子,若是嫁过去,只怕会是更大的悲剧。可是,可是如今他们能做什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丹阳遵从皇命远嫁边关!
病了几日的北静王太妃容色苍白如纸,眼角犹如金鱼尾巴铺散开细细的纹路,疼惜的拉过女儿伏在怀中,那泪珠滚滚落下。她疼惜娇养了十七年的女儿转眼间便要远去了,她们母女之间的缘分也不过只有十几日的光景了。
面容上的平静不是想通了,而是皇命不可违,纵使心中有怨愤也只能深深的掩埋在心底,抬头看向黛玉轻轻叹道:“这几日王妃辛苦了。”又要料理家中事务,照顾两个孩儿,还要接待王公贵族府中的恭贺,抽空劝慰水丹阳让紫鹃雪雁抱着昊泽清婉陪她逗趣,本就瘦弱的身形似乎更加不盈一握。
黛玉轻摇了摇头,北静王太妃已经扶着水丹阳立起身来,道:“丹阳记着,你是北静王府的大郡主。无论走到哪里,郡主的体统责任万是不能推卸。母妃虽然舍不得你,但是皇命不可违。你千里迢迢远嫁边关,日后的道路还很长,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再犹如在府中一般冲动混闹。”
水丹阳咬着唇瓣点了点头,心中的层层不舍终究化作眼泪滴落而下,跪倒在北静王太妃榻前,轻道:“往日女儿诸多的任性和不好,还请母妃多多原谅。”转头看向黛玉泪眼迷蒙的面容,柔声道:“王嫂是好人,她对婆母孝敬,对小姑亲爱,夫妻恩爱,如今又生下聪明伶俐双生子。女儿去后,还请母妃多多疼惜王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