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来询问司机的警员,在看到了这辆越野车时心生警惕,又正好收到警用电台里传来周渊易要求搜寻王盛洋的越野车的指令,于是通知吴强赶到了现场。
出租车司机证实,当他停车的时候,并没看到旁边有越野车。也就是说,丢弃越野车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偷走出租车的人。
吴强赶紧记下了出租车的车牌号与发动机号码,通过警用电台,通知同事们在市内各处搜寻查找。
不过,根据越野车车牌被卸掉的前车之鉴,吴强很担心出租车的车牌号也已经被卸掉了,甚至还安上了一块假牌照。
如果真是这样,那辆出租车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了。
小雯必须赶在两点前到达警局,协助公墓的尸体化装师傅修复冯舒的遗体。一点半,她换了一身长裙,化了个朴素的淡妆,就挎着坤包走出小区,准备扬手召一辆出租车前往警局。
这会儿正是出租车交班的时间,小雯有点担心不太容易召到车。正迟疑时,一辆出租车无声无息地滑到了她面前,停了下来。
小雯拉了拉副驾座旁的车门,却没拉开。
戴着棒球帽的司机背对着小雯,竖起大拇指,朝后座指了指,什么话也没说。小雯猜,司机一定是想告诉她,前面车门坏了,让她坐后面吧。她也没想太多,径直拉开后车门,钻进了出租车。
在车里,小雯还在想,出租车前门坏了不进厂修理,反而四处揽活,真有点奇怪。这样的车只能装三位顾客,要是不巧遇到四个人召车,而且去的地方还很远,那司机也只能放弃这种好活了。
如果她再仔细一点,或许能发现这辆出租车的车牌被卸掉了。
小雯和大部分做文字工作的人有着共同的缺点,就是都喜欢在乘车的时候发呆。作家都喜欢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构思自己的文章。但实际上当他们进入冥想状态的时候,根本就没注意到窗外的风景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所以当小雯发现车越开越偏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4
趁着元宝山庄的尸体化妆师傅还没来,周渊易与小高以提前做好化妆前准备的名义,经过冯三庭同意后,将冯舒的骨架从木棺里取了出来。
散发着血腥恶臭的骨架很轻,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检验楼二楼一间小屋里的冰冷的水泥台上。
平时这张水泥台,是小高用来解剖尸体的解剖台。
其实要想得到复原头像的数据,只需要扫描骨架的骷髅头就行了。不过警局里根本就没有三维扫描仪,这玩意儿除了省城的公安大学,其他地方根本难以找到。
所以一切的工作,就只能依靠周渊易与小高手工来进行操作了。
小高早已准备好了各种材料,他让周渊易把冯舒的头骨取下来,用绒布擦去了附在头骨上的污迹,又在头骨上刷了一层防止其他液体侵入的清漆。待清漆凝固,形成了一层保护膜后,他将头骨放进了一个铁制的小盒子里。然后小高把一堆经过调制但尚未凝固的石膏浆倒入了铁盒中。
加入某种化学试剂后,只过了几分钟石膏就渐渐凝固了。
小高将铁盒拆开,一个四四方方的石膏块出现在他和周渊易面前。小高用一把锋利的刀片在石膏块上小心翼翼地切割着,顺利地将石膏块切割成了两爿,而且并未割坏藏在石膏里的头骨。
取出头骨后,石膏中便露出了一个凹陷的空洞。这个空洞,正好与头骨的形状完全一致。
这石膏,就被制成了一副模具。
小高重新将这两爿石膏拼在了一起,又在石膏的顶端钻了一个孔,把一只漏斗插进了孔中。
在这间房里,还有一口插着电源的电饭锅正咕噜咕噜地响着,锅盖边缘冒出了热气。周渊易揭开锅盖,一股蜡的气味在屋里飘荡开来。
小高在锅里熬着的,是融化的蜡液。
周渊易与小高一起抬高电饭锅,将锅里的蜡液缓慢地倒入了插在石膏上的漏斗中。冒着热气的蜡液咕噜噜地流入石膏中,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当蜡液就要溢出漏斗的时候,他们才移开了电饭锅。
石膏内部发出的轻微响声渐渐平息后,小高笑着说:“好了,一切大功告成了!”
他再次将石膏块剖成两爿,在他面前,出现了一颗已经凝固的头骨蜡像,与冯舒的头骨完全一致。
——这就是蜡像制作工艺的全流程。
周渊易将头骨蜡像放进一只木匣子里,封好,贴上封条,然后走出屋子,给快递公司打了一个电话。他要尽快把头骨寄到位于省城的公安大学,请公安大学的专家用新开发出的软件将头骨复原为头像。
正好快递公司就在警局旁不远的地方,而且当天下午就有去省城的加班货运车。几分钟后,快递公司就派人上门取走了木匣子。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晚上这颗蜡像头骨就会出现在省城公安大学专家们的工作台上。
小高也和省城公安大学的人打好了招呼,声明这个木匣子中的头骨模型,关系到一桩震惊世人的恶性杀人案,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公安大学的教授们答应了,会连夜对这块头骨模型进行分析处理,一旦得到结果,就会立刻告知周渊易与小高。
做好这一切后,周渊易抬起头,正好看到一辆黑色的厢式货车停在了检验楼外。周渊易走出小屋,站在屋外的走廊上。他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留着长发的小伙子拎着皮箱下了车,他一眼就认出,这个小伙子正是莫风,他曾经在向陈子言通告冯舒的死讯时,在球迷茶楼的三号包房里见过这个人。
这家伙不是摄影师吗?现在怎么又成了元宝山庄的尸体化妆师傅?周渊易不禁心生疑窦。
见到莫风下车后,冯三庭立刻迎上前去,与他握了握手,说:“师傅,为我侄儿化妆的事,就拜托你了。”一边说,还一边递上了一个厚厚的红包。
因为厢式货车里还有公墓里的同事,莫风可不想遭到受贿的举报,所以赶紧将红包推还给冯三庭,严肃地说:“我们不兴这一套,先干活!死者生前的照片准备好了吗?熟悉他体貌特征的人来了吗?”
冯三庭却嗫嚅地答道:“照片早就准备好了,但不知为什么,那个熟悉我侄儿体貌特征的女孩却一直没赶到。”
“呃……”莫风有些郁闷,他很讨厌不守时的人,无论是男是女。
“那女孩不会临阵脱逃了吧?”莫风也知道,无论谁要面对一具恐怖的骨架,都是需要勇气的。
“不会,不会!那女孩发了誓的,肯定会来!”
“好吧,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坐,等一下那个女孩吧。”莫风无奈地答道。
他抬起头,忽然看到对面黑色小楼的二楼走廊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个曾经在球迷茶楼里见过面的警察,是叫周渊易吧,好像还是个副队长。
莫风记得,周渊易似乎和那个叫陈子言的作家挺谈得来的,而陈子言又和小雯关系特别好。
忽然之间,莫风觉得有些心悸。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在公墓里做尸体化妆师的事,只怕迟早有一天会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到了那一天,自己的前途就全完蛋了。
莫风赶紧深吸一口气,避开周渊易的目光,与冯三庭一起走进了检验楼里,找了间空置的房间坐下,静静等候着小雯的到来。
但他们都不知道,小雯永远也赶不来了。
5
此刻,小雯正站在地里面。是的,小雯确实是站在地里面。她的头颅露在地面之上,而颈部以下的全部身体,都被埋在了冰冷的泥土里。她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面颊上,两只眼睛藏在浮肿的眼皮之下,没有一点生气。
小雯挣扎着睁开眼睛,她只记得自己在昏迷以前,对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司机说:“这是到哪里了?怎么看上去像是郊外的元宝山庄公墓呢?”然后司机转过了头,阴鸷地看着她,缓缓地抬起了手。
小雯清楚地记得,那时司机的手里拿着一个像发胶一样的罐子。司机按了一下罐子的顶端,刹那间,一股略带酸味的雾气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之后的事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而现在,小雯辨认出,自己果然是在元宝山庄的后山中。很久以前她曾经考虑过要转变文风,所以到这里来寻找过写惊悚小说的灵感。不过,后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写惊悚小说的天分,只能就此作罢。她只适合写风花雪月的情感小说,或者隐私题材的情色小说——这方面,她有生活体验,算得上是本色写作。
小雯挣扎了一下,便发现浑身根本无法动弹,手足被禁锢在了一片凝固坚硬的冰冷泥土中——她被活埋在地下了,只露出了一颗头颅!
当小雯发现自己的处境后,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部惊悚小说中的主角。不过这一次,她是那个被杀戮的主角。
在小雯露出的头颅旁边,站着一个头戴棒球帽的人,戴着一副宽边的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从他穿着的衣物和发型来看,应该就是那个载她来这里的司机。在司机的手里,拿着一把尖头的螺丝刀。午后炙艳的日光正好从头顶的树叶缝隙中钻了下来,令螺丝刀的尖头上反射出一丝明晃晃的光亮。
这个司机随意地转动着螺丝刀,那道光亮也跟着四下飞速地转动着,变成了一颗颗散乱的光点。当光点快速射过小雯的眼睛时,她感到了无可遏止的眩晕。
司机冷冷地看了一眼小雯,缓慢地蹲下身体,小心翼翼地把玩着手中的螺丝刀。
“你……你想干什么?”小雯无力地问道。其实就算不问,她也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如果她没猜错,她即将迎来一场异常残酷的杀戮,就像冯舒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果然,她看到眼前这个人优雅地扬起了手。紧接着,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她头顶传来,然后疼痛感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她的全身。
在小雯昏迷过去之前,她看到这个人的脚下,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里正荡漾着某种极为黏稠的液体。在瓶子旁,还散落着许多长长的毛发,应该是头发吧,而且还被漂染成了橘色。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她自己的头发。
她的头发怎么被剃了下来?瓶子里装着什么?她为什么会被埋在土里?
可惜小雯再也没时间去深究这一个个疑问。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高伟是元宝山庄的清洁工,二十五岁,身材矮小,相貌猥琐。
他很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他每天早上要拿着扫帚从山顶扫到山脚,下午则要从山脚扫到山顶,而且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寥寥无几的一点钞票。都二十五岁了,他连手机都买不起,真算得上是失败的人生了。如果不巧遇到有扫墓的客人投诉,说祭拜的坟墓四周有污物落叶,那点可怜的钞票还会缩水,被公墓领导扣去一小部分。
他认为自己遭遇了不公的待遇,但却又无力改变现状。与所有怀才不遇的人一样,他只好偷偷用自己的方式来弥补损失。
高伟的方式就是,偷偷拿走别人在墓碑前留下的祭祀品。如果是糕点、水果、卤味,就全填进自己的肚子里。如果是烟酒,就收集起来卖给一个名叫阿吉的烟酒小贩。
用作祭品的烟酒,自然不会是什么廉价品。自从高伟找到这个发小财的门路后,便不再在乎会不会遭到扫墓客人的投诉了。反正盗卖烟酒的收入,早已超过了公墓清洁工的薪水。只要他别做得太过火,保住这份工作,别让公墓领导把他开除了就行。
当然,祭祀的烟酒是不能在元宝山庄公墓里售卖的,要是不巧让同事看到,向公墓领导举报了,说不定连他的这份工作都会丢掉。所以高伟与阿吉说好了,每次都在公墓后山的偏僻树林里进行交易。阿吉做生意很是豪爽,每次都是现金现货,从不拖欠。
每个月,他们约定好只交易一次。而今天,正是他们进行交易的日子。高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一个月了。
下午七点,公墓里基本上没什么事了,高伟挥舞着扫把从山脚扫到山顶后,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后,高伟脱下工作服,换了一件休闲外套,便背着一只蛇皮口袋,又出了宿舍,急匆匆地向公墓后山走去。
在蛇皮口袋里,装的全是各种名烟名酒,是他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坟前辛苦收集回来的祭品。这个月,他的收获还不错,凑足了两条软玉溪、一条黄天子、一条半黄鹤楼、半条极品云烟,还有几瓶好酒。他通常按市场批发价的六折卖给阿吉,这一蛇皮口袋的烟酒,也能换个小两千的人民币,比他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到了后山,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阿吉还没来——这家伙太守时了,从不提前到这里来。高伟觉得肚子有点疼,于是钻进了小路旁的偏僻树林里。在后山当然不用去公厕上厕所,随便找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解决问题就行了。
高伟在一棵松树旁找了个地方蹲下,点了一根烟,还哼起了小曲。几分钟后,他解决了生理上的大事,从裤兜里摸出卫生纸向后伸去。但他的手还没触到臀部的时候,忽然先触到了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他勾下头,从两腿之间朝后望去。当他看到自己身后那个血肉模糊的玩意儿时,顿时吓得朝前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几步,连裤子都没拉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着。
在高伟刚留下的那堆肮脏粪便旁,有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头发很长很长,遮住了头颅的模样。一阵风掠过,头发飘起,高伟看到了两只凸出的眼球,深陷在血淋淋的眼眶之中。头颅的脸皮全被撕开了,露出了表皮之下的真皮层,殷红一片。
头颅并不是被砍下来扔在这里的,而是与地面紧紧连在了一起——是一个人被埋在了这里,唯独把脑袋露在了地表之上。
在地面露出头颅的地方旁边,还有很多被扔弃的皮质物,薄薄的,也是血淋淋的。高伟只瞄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了。
那是脸皮!
在脸皮旁,还有些散落的长头发,是橘色的。
而最让高伟感觉毛骨悚然的,是在那些落在地面上的脸皮上,还依附着许多细小如水滴的,像玻璃一样的珠子。当风掠过的时候,这些珠子也不停地荡漾着,有些还被吹落在地,不住地在土地上翻滚跳跃着。那些随风飘扬的长头发与跳跃的珠子裹在一起,显得更是污秽不堪,诡异莫名。
看到这幕诡异的场景,高伟的后背上情不自禁地渗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汗液,还泛起了一层绵绵密密的鸡皮疙瘩。他浑身战栗着,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连那只装满了名烟名酒的蛇皮口袋都忘记拿了,裤子都没提起来,就拎着皮带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拔腿就跑。
他一边跑,一边发疯似的大叫着:“来人啊!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