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明基的弟弟和夏琪溪的妹妹都在那一年考进了西川大学,他们有意撮合两人成为情侣。就在他们准备安排两人见面的时候,却收到了两人的死讯。
两个年轻人与他们的五个湘西籍老乡,也在西川大学读书的新生,相约去东山里一幢废弃的老宅里探险,却全都死于非命。
在警局的殓房中,柴明基与夏琪溪看到了各自弟妹的尸体。柴明基的弟弟,头颅被敲了一个洞,白花花的脑浆飞溅而出,糊得满墙壁都是。而夏琪溪的妹妹则被剖开了胸膛,肋骨被一根根剔了出来,摆在墙壁前。另外五个同学的死状也同样可怕,有的人手指被切了下来,有的心脏被挖了出来,甚至还个人的盲肠被扯出来,扔得遍地都是……
警察在附近搜山,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当他们搜索到一处坟山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外国女人。
这个外国女人名叫霍金娜,三十岁,是西川大学聘请的罗马尼亚籍外教。她说,她是到东山来旅游的,可那处乱坟岗又有什么好旅游的?可霍金娜又解释,说自己想从最原生态的角度来了解中国,所以尽量避开已经开发了的旅游区。
尽管警方怀疑惨案与霍金娜有关,但看到霍金娜如此瘦弱,想必没有能力杀死七个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年轻学生。于是警方释放了霍金娜,继续寻找凶手,可是在东山地区,再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嫌疑人,案件走入了死胡同,最终被束之高阁,成为陈年疑案。
伤心欲绝的柴明基与夏琪溪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寻找杀害弟弟妹妹的凶手。他们查看了警方的调查记录后,承认确实找不到凶手的线索,于是只好将目标锁定在霍金娜身上。他们到西川大学跟踪霍金娜,进行着自己的调查。
他们发现,霍金娜常常利用周末放假时间去动物园玩。但是,霍金娜在动物园里,并不是为了参观珍惜动物,而是千方百计搜集一些古怪的东西。比如猴子的粪便、死孔雀的眼睛、蛇冬眠时蜕去的皮……回到家后,霍金娜就紧闭门窗,拉上窗帘,屋里常常传出她抑扬顿挫用罗马尼亚语言念出的朗读声。
柴明基从直觉上感到霍金娜一定藏有什么秘密,于是趁着霍金娜去大学上课的时候,他用一柄私自配好的钥匙打开了霍金娜家的大门。
屋里的景象,不禁让柴明基感到吃惊。霍金娜家雪白的墙壁上,画着一颗巨大的六芒星符号。柴明基是学考古的,他知道,在某些东欧的边缘宗教信仰中,六芒星代表着最为邪恶的力量,正好与传统东正教的信仰相反。
墙壁前,有许多蜡烛燃烧过留下的痕迹。一张桌子上,桌上有一只丑陋破旧的木偶,木偶边摆着一只很大的杯子,杯里全是混浊粘稠的液体,颜色乌黑,散发着腥臭。柴明基用手指沾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放进嘴里蘸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来。他尝出来了,着是一杯用鲜血将猴子粪便、孔雀眼睛、蛇皮,还有很多不可知的东西打成泥,混合在一起的玩意儿。
柴明基判断,这里应该是才进行了某种怪异的宗教仪式。他梭巡了一下四周,发现在桌子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本翻开了的书。这本书是用外文写的,里面有很多插图。其中一张插图是一个男人在六芒星的符号前,被斧头砸开了头颅,脑浆四处飞溅。还有一张插图是一个女人躺在地上,喉管被割开,一块颈骨被取了出来,放在她赤裸的胸膛上。这样的图还有很多张,全是触目惊心的黑白素描,画得惟妙惟肖。看着这些血腥的图片,柴明基仿佛身临其境。
为了搞清楚这本书究竟是什么内容,他将这本书揣进了怀里,离开了霍金娜的家。
随后,他找到几个外语系毕业的校友,将这本书打乱成几个部分,分别拿给同学们翻译。最后他把翻译来的内容组合在一起,终于搞懂了这本书里说的是什么。
这是一本用罗马尼亚文写成的女巫修炼手册。
书中说,如果将七种世界上最为肮脏的东西搅拌成碎末,与鲜血混合在一起,再在六芒星符号前加上特定形状的蜡烛矩阵与巫师咒语,就可以令人得到神奇的女巫力量。这七种肮脏的东西,可以是动物的排泄物,如果是刚死的人的内脏,效果则会更好。书中还特别指出,所有的作法仪式,必须在一只女巫诅咒木偶前进行,因为木偶里隐藏着来自中世纪女巫的灵魂与无法计量的邪恶。拥有了女巫的力量,作法人就能变成女巫,控制别人的生杀大权,还能获得数不清的财富。
看完这本书后,柴明基明白了,原来霍金娜就是杀死他弟弟与夏琪溪妹妹的凶手,她杀死七个学生,并且取走身体中最恶心的一部份拿来作法,期望成为女巫。柴明基是学考古的,对东西方的宗教也有所研究,他知道,女巫魔法就是邪教中的一种。他心里充满了愤怒,他决定要为他和妻子死去的弟弟妹妹报仇。
柴明基没有把这本书交给警方,因为他知道,光凭这本书是无法给霍金娜定罪的。他找出电话薄,给远在湘西老家的一个远房表哥打了个电话。这个人就是钟鲁,湘西最出色的赶尸匠。当然,柴明基在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钟鲁所谓的万里行尸,其实是伪装的走私。
钟鲁很快来到了西川市,除了柴明基的邀请之外,那七个罹难学生的家长也请求他七具尸体送回湘西老家,也算是让客死他乡的年轻人回归故乡。
钟鲁听完表弟的叙述后,也是义愤填膺,发誓一定要用湘西人的办法,好好惩治这个邪恶的外国人。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瓶子,里面装着一种粘稠的蓝色液体。他告诉柴明基,这是他用湘西古法制作的药水,主要的成分是鸦片膏、曼陀罗桨汁、某些色彩鲜艳的蘑菇磨成的粉末。只要打开瓶子的木塞,液体就会很快挥发,散发出古怪的香味。嗅到香味的人,就会立刻失去行为判断能力,任凭施毒人的差遣——这是钟鲁的不传之秘,也是赶尸人的不传之秘,他平时赶尸就是用这个办法让正常人为他运送违禁品。
深夜,钟鲁与柴明基偷偷潜入霍金娜所住的西川大学教师宿舍,一进门洞,就正好遇到回家的霍金娜。但出乎意料,他们竟发现霍金娜的怀中还抱了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中传出了婴儿的哭啼声。这个婴儿是哪里来的?是霍金娜的女儿?抑或是她劫掠来的女婴?
柴明基有些诧异,也略略动了恻隐之心,但他一想到自己的弟弟与夏琪溪的妹妹惨死时的模样,他便怒从心起。向钟鲁使了个眼色后,柴明基突然上前一步,拦住了霍金娜,猛的一拳打在霍金娜的太阳穴上。霍金娜应声倒在地上,在她倒下之前,柴明基将婴儿抱了过来,然后让钟鲁拔掉瓶子上的木塞,凑到霍金娜的鼻子前。
霍金娜失去知觉陷入昏迷后,钟鲁用平缓麻木的声音对她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你从来没去过的地方。”他将一张写有符文的黄裱纸贴在了霍金娜的脸上,说,“只要这张纸一直贴在你的脸上,你就不能醒过来!”
随后,趁着夜幕,钟鲁与柴明基带着霍金娜离开了西川大学。钟鲁早就做好了打算,他要把霍金娜带回湘西,交给七个学生的家长,让他们将这个女巫绑在古树的枝干上,用烈火焚烧。只有这样,才可以真正为冤死的孩子们报仇。
在回湘西前,钟鲁又来到了荒凉的东山,在守墓人——也就是罗菖雪的父亲——的带领下,他找到了埋葬着七个学生的乱坟堆。本来他还在考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七个学生的尸体带回湘西去,是不是要用同样的方法迷魂七个不相干的人,让他们背上七具尸体,脸上贴着黄裱纸,再穿上宽敞的黑袍,连夜行路赶回湘西去。但当他挖开乱坟堆后,看到墓穴里埋葬的其实是七个骨灰盒后,他放弃了这个打算——在这之前,西川大学已经委托殡仪馆将七个罹难者的尸体火化,这就大大减少了钟鲁的劳动量,他只要把七个人的骨灰盒装进一只蛇皮口袋里,就可以顺利带回湘西交给死者的家属,领取一笔不菲的酬劳。
挖开坟墓的时候,钟鲁曾经看到在七只骨灰盒下,各放置着一只形态怪异的木偶。考虑了很久,他还是只取走了骨灰盒,将七只木偶留在了墓穴里。至于霍金娜收养的女婴,钟鲁却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最后他决定把女婴也带上,带回湘西后卖给哪家无法生养小孩的人家,这样也可以再多赚上一笔钱。
(桑仰香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渊易也明白了,之前罗菖雪曾说过自己在二十年前撞到的赶尸匠,正是钟鲁。而他所说的赶尸木偶,实际上是他父亲瞎猜的一个结论。)
但钟鲁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路昼伏夜起,煞费心机地避开人群专走偏僻羊肠小道,从西川市走回湘西都没出什么娄子,好不容易回到湘西,却在经过金风寨的时候马失前蹄,让桑仰香坏了好事,揭去了贴在霍金娜额头上的黄裱纸。
4
桑仰香怎么都没想到,原本以为自己做了一桩替天行道的好事,哪料却救了一个邪恶的杀人恶魔女巫。但她却并不后悔,无论是谁处于她当时的位置,只要稍有点良心,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着的女婴,不禁抬眼问钟鲁:“既然那个叫霍金娜的罗煞鬼已经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找我要走这个女婴?”
钟鲁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的表情,说道:“难道你没发现吗?比起前几天,我的精神状态差了很多。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一直腰酸背痛,我发现对于男人来说最重要的一个功能正在逐渐萎缩……”
桑仰香诧异地问,“怎么会这样?”
钟鲁叹了一口气,说:“都是因为霍金娜在死之前,用手指朝我指了一下,将女巫的诅咒降临在了我的身上。要不是我离得远,再加上她身体虚弱,只怕当场我就要翘辫子。”
“可是……这关女婴什么事呢?”
柴明基突然插话道:“霍金娜临时前,是不是将一只手按在婴儿的额头上,一边念着咒语,一边将匕首插进了心窝中?”
桑仰香点头。
柴明基从怀里摸出了一本书,翻到了其中一页,递给了桑仰香。这书页上,画着一张图片,一个身着黑衣披头散发嘴里露出獠牙的女人,一只手将匕首插进自己的胸膛中,另一只手抚摸在一个婴儿的额头上,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正在述说着什么。图片上的情形,竟然与当夜在芭蕉林里霍金娜自杀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桑仰香语音颤抖地问道。
柴明基答道:“这本书就是我从霍金娜家里偷出的那本女巫修炼手册。这是最后一章,主要的内容是教授女巫如何在临死前,将自己的怨气与记忆输入给下一代。只要照图片上的方法做过之后,女巫选择的继承人就会拥有女巫的记忆,记住每一个伤害了她的人,日后定会变本加厉加倍奉还。”
“你的意思是……这个婴儿已经拥有了女巫的记忆?”桑仰香感觉到了恐惧。
柴明基点了点头,说:“是的,等这个婴儿长大之后,肯定会用更加残忍的方法来报仇。霍金娜只是用手指了一下钟鲁,他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要是女婴长大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到了那个时候,想要补救就来不及了,不仅钟鲁和我会死,就连我的妻子、我的女儿,都会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其实桑仰香并不相信女巫的说法。
她在苗寨里土生土长,是个地道的苗女,尽管做了养蛊婆这个行当,但罗马尼亚对于她来说却是一个遥远的概念。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看着怀中这么可爱的小宝宝,皮肤幼嫩、眸子黑亮,想必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她又怎么能忍心把小宝宝交到柴明基与钟鲁的手中。她甚至能猜到他们带走女婴后,一定会活生生地将女婴掐死,然后系上一块大石头沉进苗寨外的那条小河里。
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桑仰香无法想象这么可爱的小宝宝在还没看到这个世界前,就双眼紧闭地躺在河床上,被河水泡得肿胀无比,皮肤透出惨白的颜色,任鱼虾噬咬她的身体,永远不见天日。
桑仰香还猜想,如果女巫的说法只是荒诞的谣传,钟鲁说不定身体本来就不好,病情只是巧合使然,那她将女婴交给这两个男人,就不啻做了一次杀人帮凶。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她想拒绝这钟鲁与柴明基的要求,但却又担心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现在将女婴留下来,就等于埋下了一颗可怕的种子,生根发芽后,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出恶果。要是真要到了那一天,柴明基与夏琪溪的女儿也同样可爱,岂不是也会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
桑仰香看着可爱的女婴,不禁悲从心起。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她又怎么能够看到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被夺走?在这一刹那,她决定要留住女婴,即使与钟鲁反目成仇也在所不惜。于是她对面前这两个男人说道:“我是个养蛊婆,自从我抱住了这个婴孩开始,我就决心要将她培养成苗寨里最好的养蛊师。如果你们将她带走,我就没有徒弟了!”
钟鲁与柴明基听到桑仰香的话之后,脸上很难看地面面相觑。他们耳语了几句之后,柴明基站了出来,说:“如果我给你一个小孩,和你交换霍金娜留下的这个女婴,你是否愿意呢?”
桑仰香冷笑了一声,说:“难道你们想再去掳掠一个初生的婴儿?那可是造孽的事,我绝对不愿意与你们同流合污。除非——”她笑眯眯地转过头来,脸色诡异地望着夏琪溪怀中抱着的那个三岁多的小女孩。她发现,这个女孩的左边嘴角下,有一颗黑色的痣,相书上说,这叫美人痣。
“你想要我的女儿?不行!绝对不行!”夏琪溪愤怒地叫了起来。母亲的天性令她勃然大怒,她根本就无法接受桑仰香提出的条件。
柴明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涨得就像一根成熟的茄子。他咬了咬牙,猛地跺了一下脚,走到夏琪溪面前,从她怀里夺过了小女孩,大声说:“反正你留着这个女婴,我们全家都会死。还不如把我们的女儿给你,然后杀死那个女婴,保一生的平安!”
夏琪溪哭叫着想要夺回女儿,却被柴明基反手一巴掌,抽在了地上,她不禁嚎哭起来,大骂柴明基虎毒食子,不配当一个父亲。柴明基则死死地盯着桑仰香,说:“你是养蛊婆,说话应该是掷地有声。我把我的女儿给你当徒弟,你把霍金娜的女婴交给我!否则你将永远在苗寨里抬不起头来!”他伸手将女孩送到了桑仰香的面前。
桑仰香再也无话可说,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拒绝柴明基的要求。她沉默着刚接过这个三岁的女孩,怀里的女婴就被柴明基拽走了。三岁的女孩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柴明基则抱着女婴,拉扯着妻子,与钟鲁离开了茅草屋,向远处走去……